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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眼泪



True love。他将真爱还给了我。

而嘉年售罄,已远不可追。



“我不在圈内多年了,请回吧。”

尹嘉年,昔日圈内小有名气的音乐人,也是我找了许久的那个人。骄傲,或者说是冷淡地瞟一眼我的名片,说出那句话。

我借着一点迷蒙的回忆打量他。年近三十,人间烟火未薄待他半分,那张脸依旧令人难忘。倘若他重出江湖,想必会有不少年轻女孩前赴后继吧?

假如再遇上一个甜如蜜糖的女孩,比如我,他会记起蔷蔷吗?

这么想着,我笑了出来。大概这笑里有些滑稽,与我年龄不大相符,尹嘉年不客气地咳嗽了一声。我的指尖推着名片继续往前走:“我的主页有最新的Demo,不如你听了再说?”

说罢我转身便走,想借此吊他的胃口。

可惜最后撑不住的人是我,出了门,我忍不住回头觑尹嘉年。可惜,隔着漫长的时光和雨幕,他的面容却不够清晰了。


“你好。”

大概七八年前,我和尹嘉年的初遇,他就这样和我不冷不热地打招呼。

那年我十来岁,因为发育晚,比同龄孩子矮一些,身上套一件松垮的廉价演出服。那年的尹嘉年也不过二十出头,俯身时气息如一盆冰水迎面泼来。

他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放在我手里,说:“这是奖励,唱得很好。”

那是一次联合慈善活动,出席的人多是小歌手、独立音乐人或三流演员之类。福利院获得赞助,我们象征性地表演节目,有时也额外收获一些小礼物。

我想:这个人大概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吧?所以脸上冷冰冰的。不过,他的话却让人觉得温柔。与此相配的是他的手,握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摇了摇,手指软而温。

这温暖转瞬即逝,他掠过我对玉明报以微笑,送了玉明一盒巨大的世界拼图。玉明笑得露出十六颗牙,双手抱着朝我显摆。我没空理会她,翘首盼望着蔷蔷过来。

蔷蔷大我好几岁,过去好几年都是她罩着我,在我心里,她等同于我的亲姐姐。她嗓子甜,两年前被收养了,后来跑去唱歌,慢慢也唱出了一点名堂。

她是个时髦的大姑娘了,鬈发染成金棕色,用一根蓝丝绒发带吊起来,身体有了玲珑的曲线。玉明看呆了,蔷蔷瞪了他一眼,亲昵地往我衣兜里塞了一大把糖果。

“想想,我在老地方等你。”

仪式一结束,我溜去那棵大榕树下,树边有个漆绿的旧邮筒。小时候我们就坐在树下,总有说不完的话。这次,蔷蔷跟我提起了一个新秘密。

“我栽了,我要恋爱啦!”她眼里放出光来,抓着我的手摇晃,“尹嘉年,就是刚刚站在我前面一点的那个尹嘉年呀!记得他吗?”

是那个人呀。我拆开他给我的那个小盒子——是一个MP3和一副小巧的白色耳机。

我的高兴大抵都写在脸上了,蔷蔷“扑哧”一声笑了:“我和他提起过你,他知道我喜欢唱歌,以为你也一样。”

说着,她愉悦地哼起一个调子来。我从没听过,便问她。蔷蔷的脸悄悄红了,拢拢头发停了下来。

“哎,怎么停了?继续唱吧,好听!”突来的声音惊动了我们。原来是玉明,他不知何时跟着过来了,满脸笑意,躲在树后也不知听了多久。

“讨厌鬼,我偏不唱。”

蔷蔷皱皱脸,看了看手表才发觉要离开了,火急火燎地拉着我耳语:“这首歌是尹嘉年为我写的,还没有作词。我要走了,下次唱给你听。”

说着,她飞也似的跑了。

这天晚上,我打开MP3,其中有悠扬动人的曲调,也是我从没听过的。我缩在被子里想:这些曲子也是那个尹嘉年写的吗?

后来的许多个晚上,我一边听着它们入眠,一边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尹嘉年,这个一面之缘的名字总是入梦最多的。因为蔷蔷常常打电话过来,叽叽喳喳一口一句都是他。

尹嘉年背着过敏的她去医院,急得满头大汗;尹嘉年有一只亲人阿拉斯加犬,叫鲨鱼,他们常常一起散着步遛它;尹嘉年给她写了好几首甜蜜的歌曲,她在live上穿着白色的纱裙唱歌,遥遥望着特别席位上的他,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笑容,只给他一个人;尹嘉年在一次晚餐时跪下向她求婚了,戒指是特别定制的,一个人今生只能凭个人证件购买一枚,内圈有她名字的缩写和独一无二的编号:57570。

一切事关爱情的甜美与快乐,我都是从蔷蔷身上认识的。我日复一日在那曲调里做梦,以为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美好。

可是这一切都因为蔷蔷的死去而终结了。

    


我在尹嘉年的店里耗了三个月。

远异于同龄人的耐心,让我天天坐在店里等着行踪不定的尹嘉年。靠近柜台处有音响控制,有一天我趁店员不注意,堂而皇之将店内常放的音乐给换了。

那天尹嘉年正好在,他发现了,我只好无辜地耸肩,顺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你不愿意听我的Demo,我只好放给大家听,顺便请您这位大师入耳评鉴一下了。”

“你几岁?整天不去上学跑到我这儿撒野?” 

“十八岁。不想上学,正好可以专心唱歌。”

我仰头看他,脸上写着灼灼的期待,但尹嘉年关掉了尚在播前奏的音乐,对此毫不买账。

 “那我走了。”

我没有强求,重重地叹气,拎起背包便离开了。我想:餐厅那个活泼的侍应生一定“啧啧”感叹,抱怨尹嘉年居然将一个丝毫没有恶意的女孩吓走了。

好几天后,我再未曾如期出现,在一个下午接到了侍应生打来的电话。

“今天老板听完了你的歌,好像还蛮喜欢的。”

我望了望窗外,又是雨天。我可以想象到今天的情景——店里突然传来前奏,略显陌生。似乎是哪个店员切歌时“不小心”切到了前些天我录进去的Demo,正打算换掉,却被尹嘉年淡淡地制止了。

是我最近唱的一首情歌,歌词很苦,质地沙哑的声音却不撕心裂肺,这也是我出道以来最引人注目的特色。粉丝们说,我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一类歌手。作为对音乐那么敏感多才的人,尹嘉年即使隐退了,也总还是会被打动一点点吧?

三天后,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再次出现在了尹嘉年的餐厅。见我再来,他有点儿意外,但眉目稍显柔和。我就知道,我同侍应生搞好关系是对的。

“我想用一个秘密和你交换一首歌,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我趴在柜台上,朝尹嘉年眨眨眼。我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尹嘉年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答应替我写歌后没过多久,尹嘉年在自家小区楼下碰到了我。

他很惊讶,眼睛瞪得老大。他牵着的那条阿拉斯加犬笨笨的,我蹲下来拉起它的耳朵轻轻喊一声“鲨鱼”,它一个劲地往前冲,想趴到我身上。

“你和他说什么,他这么开心?”尹嘉年见它激动得在我的衣衫上踩出爪印,不由得抱歉:“抱歉,鲨鱼!回来,坐下。”

正巧有搬家公司的人过来同我说话,我一边逗狗,一边假装心不在焉地指挥着。

“你怎么搬到这里了?”

“我在这边租了一套公寓,没想到跟你做了邻居。正好,以后工作起来很方便。”

尹嘉年耸耸眉,拉着鲨鱼上了电梯,鲨鱼却还要冲出来和我玩,我冲它频频飞吻。电梯门完全关闭的一瞬间,尹嘉年忍不住笑了一下,嘴角弯起像一轮浅浅的新月。

我知道,我有了接近他的机会。

我不定时造访,尹嘉年家常年黑白灰,突然多了些颜色——粉色的兔耳拖鞋,贴着闪光贴纸的水杯,令人头疼的各式发绳。

他常常因为这些零零碎碎发脾气,可是对我打不得也骂不得。在这样艰苦的创作环境中,他为我写出了新单曲《赤糖》。

新单曲一改凄苦,沙沙的嗓音唱起甜歌来像是陷入一场恋爱,甫一发行,当即登顶各大音乐门户网站。

评论中显然有人是尹嘉年的粉丝,指名道姓猜出词曲创作人是他。我算是开了眼,忍不住用脚去踢踢当事人。

够不到,毛茸茸的拖鞋便在脚尖摇摇欲坠,极为危险。尹嘉年下意识去接,没接住,拖鞋落地,手指却触到我薄薄的脚背。我“嗖”地缩回脚,抹了粉色甲油的脚趾踩在椅子上,像十枚小贝壳。

幸好鲨鱼这条傻狗跑过来乐颠颠地将拖鞋叼起给我,我们一人一狗玩起来,才掩盖了尴尬。不知是不是错觉,尹嘉年的耳朵尖悄悄红了。

“大冬天不穿袜子,老了够你受的。”他语气不虞。

我将脚缩在椅子上,斜睨他:“新歌成绩不错,等接下来几场live演完,李小姐赏我海岛一游,我想去巴厘岛,一起去吧?”

尹嘉年兴趣寥寥,我却不会轻易放过他,扯他的袖子:“我不管,机票都买了,我跟李小姐要的可是亲属名额。”

亲属名额,这种顽皮的说法似乎戳中了这个老男人的点,他别过脸去正色道:“别瞎说。”

“你不想知道我要告诉你的秘密了吗?关于你的秘密?去吧去吧,乖。”

我大着胆子,站在椅子上飞快地摸了摸他的头,像哄小孩似的。

他终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从香港转机,抵达巴厘岛已是月底。

我好好放松了一把,可怜尹嘉年被死缠烂打骗过来,我却一连好几天闭口不谈秘密。

恰逢圣诞夜,岛上多是新婚夫妇,我和几个姑娘小伙在海边燃起篝火跳舞喝酒。南亚的男孩听说我没有男友,热情得令人招架不住。我转眼瞟见尹嘉年远远地坐着,颇有些寂寞沙洲冷的意思,气喘吁吁地跑去他身边,坐在沙地里抱住双腿歪头问:“你怎么了,不高兴?”

尹嘉年没说话。

“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尹嘉年,我喜欢你才和你一起出来玩呀……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早点说那个秘密,那我现在告诉你好……”

我声音越说越委屈,尹嘉年却移开了话题:“你才多大,学人家喝酒?早点去睡吧。”

他站起身就走,我就坐在原地,数着数字1、2、3。他果然回了头,皱着眉。

我撒娇:“头晕。”

他折返回来,伸出手拉了我一把,依旧是软而温的大手。我像个小孩一样被他拉起来,反手抓住他不肯松。他挣脱不得,便由着我去了。

回了酒店,洗完澡没有开灯,我往床上一靠,手在床头柜上翻出一罐杧果汁,犹豫了一下,仰头灌下去。

见效很快,不过半个小时我浑身便开始发痒,浮起红红的小疹子,奇痒无比。

我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尹嘉年的房门,喊他的名字。敲门声不依不饶,大概令尹嘉年忍无可忍,他大力扭开门锁,我因为开门的惯性往前一倒,尹嘉年下意识地伸出手:“你——站好!”

凉风穿堂而过,我倒在他怀里,肌肤滚烫。他开了灯,扶正歪歪扭扭的我看了一眼。我在手上抓了又抓,欲哭无泪:“救命,我好像过敏了……”

海岛上设施落后,尹嘉年披了件衣服,借了小绵羊载着我去了小医院。吊水到半夜,我脸上的红疹才堪堪退了。

出了医院已是凌晨,车子跑到一半油箱又没油,尹嘉年踢了一脚不争气的小绵羊,和我大眼瞪小眼地走了一小段路。我走得十分辛苦,尹嘉年瞪我一眼,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算了,到我背上来。”

半晌,我的手臂才贴上尹嘉年肩背的皮肤。刚吊完几瓶水,我有点冷,而他的皮肤灼热,步伐稳当。这个时候,他真像一个称职的男友。

“尹嘉年——尹嘉年——”我突然喊他。

“嗯。”他无奈地应声。

“尹嘉年,你也这样背过别人吗?”我明知故问。

我等了一小会儿才等到尹嘉年的否定。蔷蔷说尹嘉年曾经背过她,在一次参加活动时她过敏,几乎晕倒,是他背着她去的医院。他果然选择了撒谎。

我趴在他背上,心里不可抑制地涌起失望的情绪,暗骂自己:周云音呀周云音,你怎么可以动摇呢?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他会说实话呢?

可戏总是要演下去的,我面上笑着,深吸了一口气。

“尹嘉年,你知道吗?那个和你有关的秘密其实和我也有关——我是因为你才跑去唱歌的。我呀,没爹没娘,是一个小姐姐和老师们把我带大的。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去过一家福利院,给了我一个……”

我掏出兜里的东西给他看,是一部银色的MP3,不及巴掌大小,很旧很旧,边角的颜色都磨损了。

“那时候我还小呢,收到这个可开心了,没日没夜地听。后来坏了,我也舍不得丢……我一直不好意思拿给你看,怕你笑话我,更怕你根本不记得我了。”

“这没什么好笑的。”尹嘉年的语气格外平静,可我感觉他的心跳变快了。在一个年轻女孩面前,他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除非——他对她有点动心。

“真的吗?”我贴近他的耳朵,用毛茸茸的气息迷惑他,“那你就是准许我喜欢你咯?”

“不准。”

他总算还是没有丢掉理智,是惯常冷淡生硬的语调。可我知道,他不讨厌我。恰恰相反,他让我那样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的柔软处。



海岛一行没多久,圈内的小道消息就津津乐道我恋爱的消息。很快,又有人扒出我的恋爱对象是大我九岁,疑似隐退已久的音乐制作人尹嘉年。

舆论甚嚣尘上,虽然完全是我一手操作,连他背我的照片也是我精挑细选寄去给八卦组的,但我仍特意跑来找尹嘉年讨论此事如何妥善解决。

“李小姐要骂死我了,拜托你一起出面辟谣吧?”我说。

可是我知道自己的眼神却巴巴地不希望他答应。他凝视着我,目光清亮,似乎早已看穿我这小小的诡计和不高明的勾引。

 “好。”

正当我有些心虚时,他毫不犹豫,话不多说,打开微博“噼里啪啦”打出一行字,举起手机刚给我看。

我有点近视,凑近了去看——

“本人郑重声明:@歌手云音与我本人不存在恋爱关系。”

我的心瞬间空了一下,随即又看到这句话空了好几行后,下面却又冒出一行字来,脸上不由自主有些热。

那行字是——

“只存在我喜欢她的关系。”

好手段。我忍不住看尹嘉年,他绷紧了脸,仍有笑意,只是我竟看不出那笑是玩笑,还是认真。心跳到嗓子眼,我顾不了那么多,快速按下发送键。

“你反不了悔了。”我咬咬嘴唇,把手机摔回到他怀里,他瞟了一眼,却笑起来。

在这样带着一点宠爱的笑容里,很难不迷失自己,可是我不能够迷失。春日的日光正好,穿过尹嘉年的瞳孔。我看到自己,金棕色的头发,用一根丝绒发带起来,笑容甜蜜又狡黠,像一个翻版的蔷蔷。

七年很短,我和尹嘉年的初见不过是昨日一般;七年也长,长到可以让尹嘉年忘记很多事情。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可以假装忘记;凭什么他可以从不提起;凭什么他背负了蔷蔷那份无以偿还的深情和生命,还可以对着另一个如此相似的女孩笑得毫无负担?

    


因为尹嘉年那条像诈尸般的微博,我和尹嘉年的恋情算是坐实了。经纪人李小姐大发了一场脾气,最终因为我的执拗而偃旗息鼓。

而尹嘉年经此一事,也算是半只脚回到了音乐圈。每隔一段日子,我总会有新的单曲出来。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们在热恋,全世界好像都知道。

有一天出街,连超市的保安都拦住了我。我以为是哪个粉丝,那保安将眼镜摘了,对我说:“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

我定睛一看,脑中登时像被一闷棍打中似的,魂魄飞到九天去。

是玉明。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福利院的玉明。

“你……”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面前的玉明看起来像三十岁,他本来就比我大一些,可是脸色黧黑,憔悴得也太多了。

尹嘉年从身后轻轻搂过来,我突然抖了一下,垂下头去。尹嘉年摸摸我的额头,嘟囔了一句:“冷坏了,还是脑子锈掉了?”

玉明看到尹嘉年,眼睛瞪大了,尹嘉年的名字似乎就在他嘴边。他突然伸手将我一把拉过去,神情严肃地低声问:“是那个尹嘉年吗?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难道你……”

我回过神来,扭头拉着尹嘉年快步走开,任玉明在身后追着喊。玉明一直追到了停车场,尹嘉年还以为他是什么狂热过度的粉丝,把我塞上车,站在车外,以一种极度防御的姿态冷冷地看着玉明。

见玉明没有再过来,他才上了车。我在反光镜里看到玉明,他愣怔地追着车跑了两步,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你千万别犯傻!”

我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讲的,可到底是谁犯傻呢?

玉明根本不知道,我常常做梦,梦里那段很长的时光是分外透明的;蔷蔷教我系鞋带;蔷蔷替我教训欺负人的臭小子;蔷蔷被收养时,把所有糖果盒和零花钱全部留给了我。

这个被我当成亲姐姐的女孩哼着歌,爱上了一个男人。

可是她最后一次来福利院时,脸色分外苍白,把那枚编号“57570”的戒指塞到我手里。泪水从她大大的眼眶里落下来,她说:“想想,尹嘉年要跟我分手了。”

怎么会呢?他都已经向她求婚了。我抓住蔷蔷,想要问清楚,可蔷蔷还是踉踉跄跄地走了。风中只有她几不可闻的呢喃:“我好累,我可能病了。”

半个月后,我看到了报纸。因为名气并不大,蔷蔷服药过量死亡的新闻也只占了小小的篇幅。透明的时光被一击而碎,将人割得鲜血淋漓。蔷蔷走了,带着我们梦想中的爱情给她的伤痕走了,而活着的我依旧在痛。

耳边有急切的呼唤,我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尹嘉年用衣袖把我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拨,问道:“满头满脸的汗,被那个人吓到了?”

“以后碰见这种奇怪的粉丝千万不要去招惹,能离多远就多远,记得了吗?”

他分外严肃地叮嘱我,我凝视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发出一声哽咽:“你会离开我吗?”

他摇头。于是我攀上他的脖子,开着残忍的玩笑,“如果你抛弃我,我会死的。”

一根手指狠狠弹上我的额头,我疼得泪眼汪汪,可仍然只看到他眼神中的肃然,没有惊惶,没有负疚。

“不要胡说。”

他是真的担心我、爱我,远远胜过我对他动心的程度,但他也是真的对另一个人残忍过。我几乎要迷惑了,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具有这样深情和薄情的两种模样呢?

“尹嘉年,你有没有失忆过?被瓶子砸,或者车祸?”我突然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尹嘉年大概已经习惯我跳脱的思维,用一种看傻瓜的无奈眼神回答了我。他起了身,没过多久就坐在工作台上陷入了思考,铅笔在曲谱纸上写下一个个符号。

我走过去一看,那是我二十岁的演唱会要唱的新歌。



我二十岁的演唱会,在一个吹着令人沉醉的春风的夜晚举行。

按照蔷蔷从前的描述,我给尹嘉年安排了特别的席位。无论我走到舞台的哪个角落,我都能遥遥看见他,把歌声准确地传达到他耳中。

上万的席位几乎座无虚席。自从尹嘉年为我写了许多甜歌,许多初陷情网的的女孩就喜欢上了我。她们说我是幸运的,在被宠爱的年纪遇见了所有人渴望遇见的爱情。

他们大概不会知道,从前也有一个女孩,嗓音比我甜很多,她看向那个人的眼神,要比我深情得多。

她是很好的人,可最后却没有好结果。

春夜尚且有些寒意料峭,但我在舞台上穿了白纱裙。妆效师嫌它太素,我却很喜欢,尤其喜欢那条长长的轻薄的头纱,像婚纱一样。我轻轻唱着歌,一首接一首,很多都是尹嘉年为我写的歌。

这一切啊,原来该是蔷蔷的。

夜渐渐深了,在“安可”声中,我回到舞台上,唱了最后一首歌。唱得太多,体力有些涣散,唇齿也干燥无比,我等待着,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升起的一团一团白色气球。

我知道,三分钟之后,尹嘉年将会从阶梯上来,他手上会捧着一束百合花。


在这场演唱会之前,尹嘉年曾经问过我二十岁想要什么礼物,我一直没有告诉他,甚至因为他猜不中而闹脾气。

抱着鲨鱼自言自语的时候,我告诉鲨鱼,我从小没有家,我想要早点有自己的家。我想要一场公主般的求婚,白色的气球摆成“marry me”的形状,捧花是百合花,而求婚戒指,必须是一个小众的牌子,他们家是特别定制,可以铭刻上我的名字和独一无二的编号。

我是故意的,而尹嘉年全都听到了。

洁白的花中央是一个丝绒的小方盒,我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他在万众瞩目下,朝我单膝跪下来。

全场的尖叫声像潮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胸腔里有种几欲爆炸的快意,上升到喉咙和眼眶却变成充沛的泪水,我要死死忍住,才能不让它们翻腾。

控场的工作人员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手足无措,但依旧循着常识,将一个话筒递给了尹嘉年。他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时至今日,他还是不习惯人多的场合。

“周云音,你愿意嫁给我吗?”

尹嘉年问了三遍,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以为我吓傻了。我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放着的,正是一枚true love的定制戒指。

真是滑稽,神通广大的他竟然真的买到了第二枚带有名字和编号的戒指——这个名为“真爱”的珠宝牌子就是一个笑话。我将戒指塞回盒子里,接过那束花便劈头打下。

像一个巴掌,他的头被我手里的花束一下子打偏。

整个广场上嘘声一片,我死死地握住话筒,大声质问他:“你怎么敢妄想我嫁给你?尹嘉年,你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的伪君子。”

专业音响把声音传到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我耳边一片轰鸣。尹嘉年的嘴唇一张一翕,他在问:“云音,你怎么了?”

“尹嘉年你从前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凑近他,用只有我们听得到的声音问他,“单蔷蔷,这个名字对你来说很陌生吗?”

“你如果记得她,就会知道我今天所做的一切,跟她的死相比,只不过是一场恶作剧。”

尹嘉年呆呆地站着,穿着他不喜欢的西服,脸上还有被花枝划出的血痕,狼狈不堪。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冷冽又伤心,像是一瞬间领悟了什么。

我终于在众目睽睽下完成了这场无聊的复仇——为了蔷蔷,为了少年时我们共同做过的白日梦。

在这场混乱不堪的闹剧后,工作人员开始疏散人群。我提着裙子转身往后台走,李小姐追在后面骂我:“你今天在干什么?你不要前途了吗?还是你想上热门,为什么事先不沟通……”

“对呀,我就是故意的!”我转过头,恶狠狠地朝她发脾气,她被我骇到。我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我头也不回,不料一脚踏上了一块钢板松动的阶梯。整个人从梯子上摔下去,右腿的剧痛让我在晕厥之前想:一定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了。

周云音,你竟然为此难过,你竟然爱上了这个令你不齿的、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因为腿伤,我住了半个月的院。

李小姐来过医院,问我到底怎么想的,还想不想唱歌。

“我还可以唱吗?”

我自嘲地问她,她的眉毛挑了挑:“怎么不能,经你大闹一场,你现在的热度指数比之前高了很多,演唱会上又受了伤,民众对你的关注很高呢?”

“说真的,我以前只知道你嗓子挺好,但没想到你这么能来事儿。”她露出一种看惯风雨的面孔,拍拍我的肩,“你能红,真的。”

功利如她,如果知道我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根本只是为了让尹嘉年尝到苦头,大概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大骂我幼稚。

她走后没多久,玉明就进了病房,给我带了鸡丝粥和鱼汤。好一阵子,竟然是他这个久违的故人常来照顾我。

我吃着粥,玉明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也听闻了那场关于我的闹剧。

“很傻吧?你叫我不要犯傻,可我还是犯了。”我问他,他没吭声。

“可我觉得值得。”我别过脸,望着窗外,“蔷蔷可以安息了,我们都可以不那么难过了。”

“云音,那天我碰到你们俩,你的打扮像极了蔷蔷。”玉明突然发声,“我大概猜到你想干什么,但是我真的很后悔没早点告诉你……”

“什么?”

“一些真相。”

我转过头去,一个冰凉的东西塞到了我手里。那是一枚戒指,内环是“单蔷蔷”三个字母缩写,后面紧跟着的是“57570”的编号。好多年前,蔷蔷将这枚戒指给了我,但后来被我弄丢了。我找遍整个福利院都没有找到,曾为此哭了很久。

“对不起,是我离开福利院时偷走了它。我想留下来做个纪念。”玉明的神色黯淡下来,“后来我一直追查蔷蔷的死因,无意中发现了这枚戒指,其实……这是她用自己的证件订制的。”

总有些细微的东西,像空气中的尘埃一样,碰到光才能显现。

蔷蔷有精神痼疾,一直在吃药。

她同我说的那些恋爱,不过是她痴恋尹嘉年所想象出来的画面。她频繁地跟踪尹嘉年,偷翻尹嘉年垃圾桶里的草稿,假装是他写给自己的歌。她甚至半夜偷按尹嘉年家的门铃,用恋爱的口吻给他投递奇怪的信。

那时尹嘉年当她是激进的粉丝,不堪其扰,将监控录像寄给了警方。警方依法拘留了蔷蔷,出来后她的精神大概已到达极限,只是没人能早些发现。

她将戒指留给我,没过多久就吞了过量药物。

尹嘉年对蔷蔷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曾遇见过一个奇怪的粉丝。所以天性求静的他在不久后选择了隐退;所以在我遇见玉明神情慌乱的时候他那么戒备;所以在我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死去的蔷蔷时,他的神情那么迷惘。

“他呢?”

一室寂静里,我问出了这句话。

“演唱会当天我也在现场,是他把你送到了医院。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和他说了蔷蔷的事情,他笑了笑,但看起来很伤心。你快醒时,他到病房里看了你一会儿,留下这个盒子就走了。”

玉明把那个小盒子递过来,但我不敢打开。他紧张地看着我,生怕我会哭出来,笨拙地安慰我:“他没说去哪儿,不过等他回来,你们解释清楚就好了。”

我乖巧地点点头,然后说:“玉明,我有点困。”

玉明走了,一整个下午,日光从雪白的墙壁上斜照,我呆呆地坐着,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刻着我名字和专属编号的戒指。

我将它戴在手指上,扬起手,眯眼看它折射出的斑斓光彩。进门给我换点滴的护士不认识我,客气地夸道:“您要结婚了吗?真幸福呀。”

“是呀,真幸福。”有一个人,的的确确让我亲眼看到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我附和着,微笑再微笑,却终于垂下头,在她诧异的目光里痛哭失声。

玉明说,这个人还会回来的。但我知道,不会了。

他有一分的坏脾气,五分的骄傲,十分的爱意,无法面对裹挟着恶意和阴谋的爱。


True love。他将真爱还给了我。

而嘉年售罄,已远不可追。

——原文载于2018年爱格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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