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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天白霜覆天涯/哑树

摄影:李钱钱  模特:雪茄komi】


所有的天晴和风雨全是你。


陆泽言来青海的时候,恰好赶上了好时候。天空蓝得像浸在颜料里的油纸,颜色鲜明的经幡迎风摇曳,春初的青海美得不像话。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的美景完全不如眼前的人,他放下手中急着处理的生意,千里迢迢从北京赶到青海找孟青,但孟青彻彻底底地漠视他。

他在热贡沙画城里表明自己的来意:“孟小姐好,听闻你在沙画方面研究颇深,特聘你来当我侄子的私人沙画师,薪资和待遇方面不会低。”

谁知孟青抬起眼皮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十低着头虔诚地祷告。“你……”陆泽言伸出手就要抓她的衣领。

孟青的声音冷得像是寒冬里的烈风,瞬间把满是怒火的他逼得哑口无言:“佛教圣地,你确定要用你的粗鲁无礼来与我谈条件?”

陆泽言抬头看了看热贡诚里到处是庄严而神圣的佛像,苦行僧有规律地敲木鱼的声音与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提醒着他,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孟青上完香后连眼神都吝于给他,出了热贡城一路来到了茶卡盐湖。孟青主动跟他说话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小事。这一处人们基本靠最原始的农业生活,经济并不发达,一路上有许多流浪的藏民小孩在沿路乞讨。陆泽言把身上的现金都给了他们,瞳孔黑亮的小孩子双手合十地对他说了句:“扎西德勒。”

陆泽言的脸色出现难得的温柔,他摸着孩子的头说:“扎西德勒。”

孟青看到这场景,不禁微笑起来。

他们来到湖边,日光倾城,春风吹开了身上每一处疲惫的毛孔,孟青自顾自地睡着了。陆泽言抬手扶额试图遮住阳光,他瞥到孟青额下、颌上的薄汗延至到锁骨上,陆泽言想到她的冷淡,恶狠狠地想:“晒不死她。”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他慢吞吞地移到孟青身侧替她遮起了日光。

孟青休憩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皮发现有人用身子替她遮挡太阳光,孟青心里涌过一股暖流。盯着他脸上的薄汗,她咬牙说了句:“别白费心思了,我不可能去的,我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孟青这句无厘头的话,陆泽言在很久之后才明白。

陆泽言气极转身作势要走,小西的心理医生的话却在他脑子里响起:“小西最近对沙画感兴趣,这样也好,你找个人教他,学习沙画有利于倾诉和开拓创造力,顺便还有人陪伴他,这样一来,他的病情会有所好转。”

之前给小西请的保姆无一不是冲着钱来的,没有半分耐心和诚心,他偶然听朋友说起孟青,是一个不为世俗、金钱所困,四处流浪的沙画师,因此他动了找她的念头。

陆泽言停下脚步说:“你有什么条件,开出来,只要我能做到。”

她正色道:“我这个人就是怪得很,诚意,你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陆泽言不怒反笑,眼睛里溢出一丝促狭:“听说你喜欢喝茶,这里太干旱了,恐怖也产不出好茶,我特地托人带了一些湿润地区产的明前茶过来。”

孟青撇撇嘴:“那又怎样,我又不是没喝过好茶,我下次出发再去喝就好了。”陆泽言轻哼一声,他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之前他就派人调查过孟青,知道她生活肆意却视茶如命,恰好,陆泽言经营着规模巨大的茶叶生意。

暮色将至,柔和的余晖跳跃在他的发梢,轻挑和傲慢的脸色出现在陆泽言脸上:“恰好我家世代经营茶叶生意,我稍懂一些茶艺,比如窨茶。”

孟青嘴叼得很,什么茶没尝过,听到他说的窨茶却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巴。很小的时候她就听爸爸说过,窨茶也叫熏茶。古人采集香花,把花蕾放在陶瓷罐里,以棉纸封存。当花苞打开时,罐子就会发出声音,像是在唱。所谓窨,就是花在罐子里唱歌,再用茶叶染上花的香气,低温烘焙,窨制就完成了。她有多久没提起“爸爸”这个字眼了?算了,孟青心一横,咬咬牙:“你窨制好茶给我尝,我就跟你走。”

陆泽言闻言一笑:“可是要新鲜的手摘碧桃花才有效果。”

“跟我来。”孟青放下敌意,对他咧开嘴笑,远远望去像是青山的雾气沾在她身上,美得不可方物,晃了他的双眼。

他愣了愣:“好。”

陆泽言发誓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孟青居然带他来偷花。孟青手脚并用,灵活地往上一跃便攀上墙,她发觉陆泽言没有跟上来,一脸的戏谑:“不会是怕了吧?”

他穿着西装长裤本就不方便,打算在下面等她,听她这么一挑衅,他长腿一迈,两步附于她跟前。

两个人近在咫尺,陆泽言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深色的眸子映出她的身影,她轻咳几声:“麻利点,行动起来。”

孟青带了一个大布袋,两人倚在墙头手摘探出的碧桃花,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兴许是夜晚太寂静,人声反倒大起来。沉睡的黑色大狼狗突然愤怒地吠起来,正在认真摘花的孟青低头一看,狼狗黑色的瞳孔正盯着她冲她“汪汪”地叫,还试图跳起来。

“啊啊……”孟青往后缩又惊觉这是墙上,没有退路猝不及防地掉下去了,她还顺道拉着陆泽言一起掉下去。

孟青砸在他身上的时候,听到他闷哼一声,她使劲闭着眼装作没听见。

“重死了,还不起开。”陆泽言冷冷的声音传来。

孟青马上离开那个温热的怀抱,讪讪地笑了两句:“那什么……我们回去吧。”陆泽言郁结,刚见她的第一眼一副冰山美人的样子,没想到她就是个蠢货。

“那条狗还够不着围墙的高度,你看不来吗?”陆泽言一脸的嫌弃。

孟青十分严肃:“我知道啊,可是你没听过狗急也会跳墙这句话吗?”陆泽言一时说不上话来,最后发出一丝嗤笑声试图赢回局面。

她把陆泽言带进一处瓦青色的小木屋,室内摆设简单却十分干净,一张小方桌,冬季取暖用的小火炉,墙上歪斜地挂着几张风景画。

陆泽言将真空包装撕开,把新鲜的绿茶叶一股脑地倒在桌子上。茶叶色泽翠碧诱人,修长的手抓住一把茶叶捻了捻往嘴里送,陆泽言眯着眼说:“不错,果然是经过一整个冬天抽出的第一片叶子。”

孟青借着灯光真正仔细地打量他,陆泽言的五官立体分明,额前的头发挡住他浓黑的眉毛,一双深如浩海的眼眸摄人心魄。孟青捂住自己的心口,不规律的心跳声在胸腔回荡。

陆泽言指挥孟青留下花蕾将其抛进罐里,一边低头将明前茶倒进锅里烘制。偶尔冒出“啪啪”的爆裂声,孟青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茶香。火光打在他脸上,孟青看着他专业的手法、认真的表情,忍不住问:“你确定你不是个卖茶叶的工人?你看起来什么都会。”

陆泽言眸色一沉,不禁想起自家艰难的处境,低声说:“掌握好最基本的技能才能经营好生意。

“好了,等下我把茶叶加进罐子里,窨染几天就可以吃了。”陆泽言语气顿了顿,“这罐茶叶就是你的了,什么时候喝都可以,你先跟我回去,我等不及。”

孟青疑惑的眼神投向他,看他一副“我不想回答”的样子也就作罢,点了点头:“好。”


孟青带他在青海吃了最后一顿饭,陆泽言看着这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女孩,觉得很有意思。她用绳子挽起身后又厚又长的头发,几缕头发垂到前面,孟青用廉价的卫生纸捻掉嘴上的唇彩,迅速低下头奋战到酿皮上,脸看着只有巴掌大小。

他觉得孟青很有意思,听人说她流浪到了很多地方,身上没有一丝风尘气,她身上独有的干净、不拘的气息,像棵清新、遗世而独立的白桦树。

他们乘坐飞机经过几个小时抵达北京,陆泽言在路上就给她做足了功课。陆西凡幼年时遭遇了一场车祸,当时他父亲把小西护在怀里,小西才幸免于难。因目睹父亲的离世,小西心里留下了阴影,患上了抑郁症。至于他母亲,在很早之前痴迷于学术研究而离婚,后来游历于世界各地。他是由陆泽言一手带大的,他特别疼这个侄子。

“他很敏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新奇的东西,希望你能耐心教他。”陆泽言沉声说。

孟青点点头,他领孟青来到了陆家别墅,陆西凡正背对着他们研究沙画。“小西,叔叔回来了。”陆泽言温柔地喊道。

陆西凡穿着灰棕色的牛皮小背带裤,长睫毛下蕴藏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他苍白的脸上嘴角牵动,给了陆泽言一个微笑,接着做自己的事。

孟青赤足踩在地板上,锃亮干净的大理石映着她的笑容:“小西你好,我是你的沙画老师。”

陆西凡不予理会,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孟青也不在意,从背后硕大的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画具,接着拿出用小刀刻画好图案的不干胶模版。孟青在作画的时候用一根牙签轻轻将每一部分揭起,撒下明亮的彩沙,她纤细的手在画板上轻轻一抹、一勾、一挑、一拍,短短几分钟就勾勒了一副游乐园的沙画。

陆泽言看着低头认真作画的孟青,一束阳光透过落地窗摩挲她乌黑的发顶,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陆泽言的心随着她灵巧的手在纸板上舞动。

陆西凡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呈现的海盗船、旋转木马、碰碰车,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孟青指着眼前的画说:“下次带你去这个地方好不好?”

让陆泽言惊讶的是小西居然乖乖点了头,他总是顾于手中的生意而极少抽出时间来陪他,他突然庆幸孟青来了。


一周后,孟青带小西游遍了整个游乐园,整个游乐园回荡着两人的尖叫声。傍晚回家的时候,两人已是手牵着手,小西对她开始亲昵起来。

陆泽言倚在家门口对孟青说:“已经一周了,香味怕是发酵出来了。”

“啊!”传来孟青兴奋的尖叫声。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青花瓷底的罐子,轻轻撕开棉纸,一阵馥郁的香味传来。

孟青捋了一下额前垂下的头发跑去泡茶,透明的玻璃器皿一字排在莎安娜米黄的桌面上。她纤细的手指依次打开几个盖子,取出明前茶、碧桃花,将它们和在一起沉入水中,沸水一点点地注入,将浓郁的味道缓缓冲开。

“可以喝了。”孟青将泡好的茶移到他面前,自己低头伸出舌尖尝。

“烫……烫死了。”孟青吐着舌头。

陆泽言低低地笑出声来,孟青白了他一眼,这下她学乖了,反复用指腹感受茶背的温度。她低头轻啜一口,花香气、茶气相融溢在唇齿间,回甘悠长,她眉眼含笑:“有冬日积雪覆盖碧桃花和雨水淋过明前茶的味道,醇厚浓郁。

“你雇我去你公司打杂吧,这样我就能天天喝到好茶了。”孟青笑嘻嘻地说。

“怕是不能了,”陆泽言脸上闪现一丝落寞,“我从我爸手里接手这家公司时就在四处补洞,本来已经有所起色,不料一家最大的茶叶加工厂把价格抬得很高,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可能会面临破产。”

孟青心里涌起心疼,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陆泽言除了不太爱说话,有点洁癖,就没什么缺点了,况且她在青海时就对他心动了。她沉声说:“别担心了,我帮你想想办法。”

茶香沁人,成品茶汤色澄澈清亮,陆泽言看着茶杯底卷着的绿茶叶慢慢受沸水的浸泡铺展开来。他突然起身,双臂撑着桌面,俯身眼神炙热地看着她:“孟青,我喜欢你。”

孟青正喝着茶,听到这话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分不清自己涨红的脸是因为咳嗽还是羞赧。陆泽言抬手想她替顺气,孟青一偏头手肘撞到茶杯,“哐当”一声,一地的茶色和碎片。

她的手被热水浇得滚烫且变得发红,她借机落荒而逃。

卫生间传出“哗哗”的水流声,走后的孟青没看到陆泽言眼底划过的挣扎和犹豫。

孟青的心怦怦地跳着,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可疑的潮红,狼狈极了。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陆泽言的。可能是偷桃花时他为了不让她受伤,故意让她砸在自己身上;也可能是他在熬制茶叶时,火光打在他脸上的一瞬间;亦可能是在他满含深情,用蛊惑人心的声音说“孟青,我喜欢你”时。


“我帮你想想办法。”孟青为了履行承诺,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拨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电话号码,去赴一场未知的宴会。

陆泽言在祁家晚宴上看见一个很像孟青的女人,此时的他正和一位名媛跳着华尔磁,看见那个女人进来的一瞬间,陆泽言一直盯着她,乱了脚下的舞步。“呀……陆先生你踩到我了。”臂弯里的佳人娇嗔道。

他低声道歉,一抬头孟青却不见了。

拿着邀请函的孟青轻车熟路地来到二楼的书房,她取下鸭舌帽露出清亮的眼睛,低头恭敬地叫了句:“爸爸。”

眼前的老人一头银发,精神矍铄,精气神儿十足地在练毛笔字,他淡淡地说:“来了,急着找我什么事?”

孟青鼻头一酸,生生压住眼泪。从前爸爸都不会问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要不是为了陆泽言,她是绝不会进祁家半步的。祁家人的冷漠她已经经历过了,想起以前他和妈妈感情还好的时候,天天教她们娘俩泡茶,如今却……

她踌躇片刻后组织语言:“爸爸,我新认识一个朋友,他叫陆泽言……”

她话还没说完,祁爸爸把手里的毛笔重重一摔,黑色的墨迹晕染在白纸上,他脸上的表情讥笑意味十足:“朋友?你自己出去看看楼下的陆泽言在和谁跳舞,讨好哪一位名媛。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才来接近你的,你真是蠢不可言。”

祁爸爸说出的话如深海里的浮藻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冲出房间,倚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刺眼的一幕。

华灯初上,衣香鬓影,长裙摇曳,陆泽言怀里的佳人乖巧地贴在他身上,不知道陆泽言说了什么讨巧的话,惹得她“咯咯”直笑。

原来这一切他早就知道,难怪他知道自己喜欢喝茶,之前的一切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孟青悄悄地走出祁家大门,天空变得暗沉沉,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将她身上淋透了。她也不去避雨,呆呆地晃荡在大街上,凉意一寸寸从心蔓延到脚底。

宴会结束后,陆泽言回到家,一开门发现四周的窗帘拉得紧实,他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烟雾和黑暗笼罩着孟青。

陆泽言冲过去,一把掐了她的烟,语气出奇地冷淡:“烟好抽吗?”他心里一阵郁结,低头看了看手里掐灭的烟,居然是最硬的黑兰州。

“你怎么了?”陆泽言的声音软下来。

孟青的声音出奇地冷淡:“没事,今天看了一篇恶俗的言情小说而且是悲剧,所以心情不好。”

“你今天去哪儿了……”孟青认真地注视着他,希望能从他眼底看出什么。

“在公司处理烂账,情况越来越不好了。”陆泽言抿着嘴角,一脸的担忧,“下次不要抽了,早点睡。”

她的心随着陆泽言的话一点点地往下沉,从之前的云端跌入谷底真是好笑。

陆泽言起身开了墙上的壁灯,一时间,流光倾泻下来,室内温暖许多。孟青用手挡着眼睛,眼泪沿着缝隙掉下来。

后来两人恢复到初识的状态,越来越客气。有时候孟青会选择陆泽言在家的时候带小西出门,加上陆泽言经常加班,两个人的时间错开了,偶尔遇到时孟青也是匆匆避开他的眼神。慢慢地,陆泽言也不搭理她,两个人跟隔了一层冰似的。


陆泽言有天特地提早下班,亲自下厨煮了意大利面和煎了法国小牛排,孟青被邀请到餐桌上时是吓了一跳的,不过她还是淡淡地冲他一笑。

“来尝尝我的手艺。”陆泽言举着酒杯示好。

孟青闻言一笑,率先喝了一口示意没事。陆泽言递给她一个暗蓝色的锦盒,孟青摸着质地柔软的锦盒顺势打开,只见芬理希梦500色彩铅并排在一起,如波密的桃花鲜艳而妖治,仔细一看,Old Holland手工制作的画纸还有原木的纹理在上面。

“我知道你还喜欢画画,谢谢你为小西所做的。”陆泽言说。

她脸上未出现激动的表情,只是客气地道了谢,说改天画幅画送他作为道谢礼物。

孟青把头发别在耳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口:“小西的情况渐渐好转,而我教的基本技能他也学会了,我也该走了。”

“去哪儿?”陆泽言眸子里闪现失落,很快又消失不见,“是去找你的家人吗?”

孟青冷笑:“我妈病逝后我就成了孤儿,所幸还有沙画陪着我。

“我可能会四处游走宣传沙画文化吧,它是一种民间艺术,国内对沙画的重视程度不够,反倒让外国人占了先机。”孟青的声音带着不甘和无可奈何,“下一站可能去波密,看能不能赶上春季的桃花。”

“很多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的,沙画这种艺术最早为匈牙利的沙画大师Ferenc Cako创造。”陆泽言试图找些干巴巴的言论来挽留她。

孟青瞬间激动起来,提高了说话的声音:“沙画最开始明明是由我国的民间艺人张玉先老先生研究景泰蓝而萌生的创作灵感。”

陆泽言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那能不能为了我留下,你知道我喜欢你。”

孟青冷笑一声,眉眼尽是嘲讽之色:“你这戏未免也做得太真了,果然人都是最爱自己的,不惜撒尽一切谎。陆泽言,祁家晚宴那天我看到你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陆泽言眼里一片慌乱。

孟青的声音疲惫不堪:“够了,我原本以为自己喜欢上的是名和利都不拿的男人,而现在看来我错了。”

孟青的喉咙干涩无比,她轻轻说:“不要让我恨你。”

陆泽言抓住她的手慢慢放开,眸子里一片灰败和悔意。


孟青害怕告别,天空刚露出一丝鱼肚白,雾气笼罩着整个北京城,整个人都浸在湿气中,孟青收拾好行李偷偷离开了。

孟青坐上绿皮火车,剪断了她对陆泽言的思恋和不舍,火车哐当作响的声音提醒着她要向前走。终点站是波密,她打算在途中走走停停尽力宣扬沙画艺术。

陆泽言知道孟青悄悄走后,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放在工作上,竭力忘记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身影。

孟青在成都街头做艺术表演的时候,手机快震爆了,人群惊叹奇妙的插画艺术时,中间忽然冒出一个尖锐的女声:“网上说的那个沙画师就是她,祁家的那个私生女!”

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和暗自的打量让孟青背脊发凉,她丢下画具匆匆回到了所住的青旅。

她打开电脑,铺天盖地的新闻席卷而来,“祁家私生女曝光”“孟知柔打出最后的亲情牌,目的就是觊觎祁家家产……”孟青眼里一片酸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出神地看着某一点,泪水灌进嘴里,周身充斥着悲伤而无助的气息。直到她接到陆泽言的电话,才感觉自己是存在的。

“孟青,你还好吗?”不平稳的电波传来陆泽言沉稳的声音。

她握着电话小声地呜咽着,陆泽言的声音像有魔力般让人心安:“你不是说要去波密看桃花吗?你先去,我处理完手里这些事就去找你,网上的事很快会处理好的。”

“嗯。”孟青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陆泽言迅速着手动用自己的人力和财力把网上的言论给抹去了,关于孟青的家事一夜之间在网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二天亦有网站与纸媒出来道歉,可见陆泽言手法的狠绝。

孟青这边还不知道陆泽言已经帮她处理好了,到了西藏在民宿安置好行李后,她一个人跑到雪山上去发呆。陆泽言赶到民宿的时候,寒星嵌在天上,民宿老板看着这个风尘仆仆、脸上掩饰不住疲惫的旅人,赶紧给他温了一壶热酒。

“小伙子,你要找的姑娘自己一个人跑雪山上去了,现在很晚了,一个小姑娘不安全。”老板担心地说道。

陆泽言端着酒杯又放下,急忙出了门,藏青色的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积雪沾满了他的裤脚,几经周折他终于在半山腰上找到了孟青,她背靠一棵大树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俯身背起孟青,绵延的雪山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疏星挂在树梢头,寒月散发着皎洁的光,陆泽言一步步把她背下山。

到了民宿的时候陆泽言累得不行,他用冰凉的手贴上孟青的额头,感觉热得发烫。民宿老板见此情况赶紧去烧热水。陆泽言温声哄孟青吃完药后,她低声下意识地呢喃着:“冷。”

陆泽言拿了两床棉被,将孟青搂进怀里去温暖她。陆泽言身形瘦长,骨骼过于清俊,孟青却不觉得咯人,凭着感觉她钻进那个怀抱,之后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间,孟青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快要被深渊吞噬时,惊恐中有个温暖的怀抱一直抱着她。


第二天孟青睁眼醒来,藏域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陆泽言浓密的睫毛上,此时的他还拥着孟青,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拥着她。孟青十分感动,她心里的软刺一点点被拔掉,慢慢露出最柔软的内心。

两人一起去了波密看桃花,真是人间四月天。雪域高原,春寒料峭,粉色的桃花浸染在碧若春色的河里,构成了写意最浓的画。霭霭雪山下,绯红的桃花开得正旺,纯白的云朵镶在湛蓝明净的天空上。

“这里好美!”孟青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空气里还夹杂着花香。

陆泽言定定地看着她,认真地说:“对不起,当时我接近你一方面是为了小西,另一方面的确是为了挽救我的生意。

“喜欢上你的原因可能是那日你睡在日光下,因为阳光刺眼脸缩成皱巴巴的一团的可爱样子,抑或是你的善良。总之生意我会靠自己,余生……我只想……好好喜欢你。”天知道陆泽言此刻多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些话。

两人置身在桃花林中,透入帷幔的一缕阳光竟显得那么光亮夺目,像一把闪光的利剑,将林中的红色浓雾给劈开。

孟青看着远处茂密的冷杉林,低声说:“我妈和爸爸相爱之后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他喜欢妈妈也是一时新鲜,于是很快就分开了。

“后来妈妈游历四方宣扬沙画艺术的时候才发现有了我,妈妈病故的时候也没有人来关心下,所以说爱情是有保质期的。”孟青凄惶地说。

陆泽言感到心疼,他的眸子里溢出点点星光:“那不代表你会遇上这样的事,孟青,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一直等你。”

孟青不无感动,骄傲如陆泽言却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心意,她感觉自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而陆泽言的爱是深海,包容且深情。

“我的答案在路上,如果我想你的话,我会来找你的。”孟青答道。

“好。”陆泽言温柔地说。

忽然,陆泽言擒住她的下巴,薄唇贴住她的嘴唇,他温柔地描摹着孟青的唇形,久久不肯离开,孟青在舌腔里闻到不舍和眷恋的味道。春风拂动,枝丫上的桃花打着旋儿落下,天空下起了一场浪漫的桃花雨,亦像是一场离别的哭泣。


2015425日,尼泊尔发生8.1级的大地震,死伤者无数,在路上的孟青接到消息后主动去尼泊尔当志愿者。

孟青走之前打算给陆泽言一个惊喜。她满心欢喜地来到陆家,却发现陆泽言和一位面容清秀、装扮大方典雅的女子在一起,两人举止言谈十分亲密。

“你这次回来,小西该有多高兴。”陆泽言帮那位女子拿着行李,眼神无比温柔。倒是站在一旁的小西低着头不肯说话。

孟青呆在那里,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地喘气。所有的点滴似梦一场,再无以后。她想着想着一股悲恸从心底生出,这时脚底下却不知从哪儿跳出来一只小奶猫,直接打翻了芍药花盆,惹得陆泽言他们频频往角落里看。

孟青无力地靠在墙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趁他们不注意,孟青黯然离去,走之前她从长袖里抽出一幅湖绿色素缎缠着的画卷,丢进了垃圾桶。

在尼泊尔救援的日子,每天的伤亡人数在增加,孟青负责给伤员简单地包扎和每天派送食物给灾区人民。孟青在这期间看多了生离死别和哀鸿遍野,感叹人生在世就应该及时珍惜。

每天陆泽言会坚持打电话给她,孟青无一例外地掐断。尼泊尔的星空下,幽蓝色的手机屏幕上是陆泽言发来的短信。

“孟青,你怎么不接电话?”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想念你……”一大串省略号,孟青可以想象他皱着眉打出这些字,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孟青面无表情地把它们全删掉了。

她在离开尼泊尔的前一天在灾区表演沙画祈福,祈祷这个国家以后无灾难,受重伤的人好起来,重振国家。

她拿出模板仔细地演绎着尼泊尔的风土人情,还在上面写了一个“福”字,她正专心祈福时,传来熟悉的凛冽的嗓音。

“孟青。”陆泽言喊道。

她正在写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的手一顿。

“上次你看到的那一幕,”陆泽言清了清喉咙,“那是小西的妈妈回来了,恰好我去接她。

“小西全告诉我了,他说他看见姐姐哭得很伤心还丢掉了一幅画。”

孟青回头,眼前的人依旧眉目英挺,眼神真挚。陆泽言展开那幅画,四月的波密芳菲开尽,近处是粉色的桃花,远处是青藤缭绕的云杉林,桃花林下是两个并肩漫步的身影,画的背面留着孟青娟秀的字迹:绘于20154月,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

倏忽,陆泽言单膝跪地献出一束百合花,沁着露水的花朵衔着一枚晶莹剔透的钻戒。陆泽言说:“孟青,你愿意嫁给我吗?

“让我照顾你,做你的归乡,不再流浪。”陆泽言嗓音平稳,浓密的长睫毛却不停地抖动着,泄露出他此时的紧张和不安。

尼泊尔的经幡一如青海时的鲜艳,孟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的纯真笑容:“我愿意。”

我愿意穿越汹涌人海,带着清晨的第一道白霜,等你来找到我,然后说:“yes,I do.


编辑:柒柒若

本文首发《花火影像》2016.11期,不可恶意转载或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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