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顾思明有爱写日记的习惯,是他的同桌最先发现的。
顾思明和他的同桌关系并不好。
最初是因为同桌老喜欢软绵绵地趴着桌子写作业,把自己的面前的空间占了不说,还会占顾思明的。顾思明就会用胳膊肘撞他,提醒他越界了。一来二去,同桌觉得顾思明小气,顾思明就觉得同桌俗气。
日记本掉在桌脚边的那天,教室里有七个人在做大扫除。
包括我和顾思明。
随着顾思明同桌的一声吆喝:唷,这不是顾思明的日记本吗?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有人在暗地里笑话顾思明,说写日记是女生的行为,男生还写日记,太不大丈夫。最重要的是,日记里充满了一个代号:C——
C今天剪了齐肩的短发,看上去更俏皮干练了。
C在校门口捡了一只流浪猫,但是她家里有人对猫毛过敏,不能养,她只好帮流浪猫找主人,直到找到为止。她真善良。
C参加学校的合唱团,虽然由于个子太高,只能站女生第二排,但前排也没有一个人能掩盖她的光芒。
她是夜空明月,是雪地红梅,是万里挑一的人上人,是他顾思明的心上人。
从字里行间,大家都不难猜到,C就是我们班里和顾思明关系最好的那个女生,她叫程兰兰。
而顾思明暗恋程兰兰这段八卦,便充斥了那一年我们的一整个夏天。
消息传开了以后,我们班和隔壁班正好有一场篮球赛,顾思明也参加了。赛后男生们大汗淋漓地从球场出来,程兰兰站在路边,远远望见顾思明,就跑过去给他递了一瓶冰镇的可乐。
顾思明接过说,谢谢,礼貌但疏远。
程兰兰有点失望。
喂,晚上一起吃饭吗?她问,庆祝你们篮球比赛获胜。
旁边一群男生起哄,哇,是不是听者有份啊?程兰兰红了脸,去,有你们什么事?
顾思明不好意思地说,我答应了家里人,晚上要回家吃饭,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说完他就钻进男生堆里,留程兰兰一个人站在烈日底下,被晒得像一朵枯萎的花儿。程兰兰那时觉得,顾思明真是个怪人。
后来,我见到了顾思明和程兰兰之间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是在那年圣诞的前夕。
程兰兰想约顾思明去欢乐谷,但顾思明拒绝了。
头顶好像总是覆盖着一重乌云的男生站在教学楼转角的阴影里,阳光照不到他。她大声问他,你不是喜欢我吗?你日记里写的人难道不是我吗?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地靠近你,你却拒我于千里?
顾思明抿着嘴,良久,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喜欢的人难道不是我?
顾思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低着头走开了。
程兰兰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最后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身走了。从那以后,顾思明于她而言,连朋友都算不上了。她再也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顾思明喜欢一个人泡图书馆。喜欢在安静无人的球场一个人投篮。喜欢吃饭的时候戴着耳机听歌。
他是个性格有点孤僻的人。
而我为什么知道很多有关顾思明的小细节呢?因为我喜欢他。
就像他在日记里写满了程兰兰,而我也在日记里写满了他。只是,我们的喜欢,与对方无关。
我曾经有机会问过顾思明,你喜欢程兰兰吗?顾思明点了点头,喜欢,可是,这种喜欢放在日记里就好,再绵密的心事,我也没想过和她分享。我是个怪人吧?他说,你们不会懂的。
我也点了点头,说,是啊,感情的事,大概旁人都不会懂。
可是我没有告诉他,顾思明呀,其实我懂的,我也有喜欢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也觉得他没必要知道。
喜欢他是我一个人从尘埃里开花的事,谁说爱情不适合孤芳自赏?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和那年的我与顾思明一样,明明在醒时惦记着,在梦里勾勒着,但就像惦记一颗遥远的星,勾勒一朵飘浮的云,从来不伸手触及?只要在有阳光的下午,穿过一条走廊,看见空气里跳舞的灰尘与迎面而来沐着金光的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心如鹿撞,就已经是满足。
这大概是一种奇怪的爱情吧。可是,谁说奇怪的爱情就不是爱情呢?
或许,这世上正是有一种爱情,是当我即便走了千里万里,也甘于一人独行。不求你在身边,但放你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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