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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荧荧仍是你/花凉

【摄影师:李钱钱 模特:窦鹤鑫_Hhx2】


1

方荧搬到新小区的第一晚,便被隔壁十一点还响着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到。

第二天还要上班,她忍了半个小时后实在是受不了,冲到隔壁伸手按门铃。

许或是里面实在太吵闹,门铃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开,方荧索性拿手拍门,好半天里面应了一声“谁啊”,两分钟后门被拉开,露出几张年轻的面庞。

为首的那个男孩子留着长长的头发,不屑地瞄了瞄方荧一眼:“干吗?”

方荧强忍住怒气:“太吵了。”

“这才几点啊!”他翻了个白眼,“不是还早……”

“阿晖,”一道好听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而后又一个男孩走过去,“怎么了?是不是吵到邻居了?”

“对啊,”那个被叫作阿晖的男生继续翻着白眼,说起话来毫不客气,“邻居来了一个大婶……”

方荧气得差点吐血,虽说自己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就跑出来了,可二十三岁的自己被叫作大婶还是让人血压上升,她几欲开口同他争吵,那个男孩已经拨开人群站在方荧的面前。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有好看的眉眼,只是那发型实在是奇怪,中间挑染了几缕银色,让方荧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许真的是个“大婶”了。

不过他倒是有礼貌许多,咧开嘴对方荧笑笑:“不好意思啊,今天是我生日,就请朋友过来开趴了,就快结束了。”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而后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来径自拉起方荧的衣袖:“来来,一起喝一杯。”

方荧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被他拉到了房间。

方荧租的那个是极小的边户,不同于这个,房子极大,装修奢华,房间里十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也的确是开趴的架势,里面一片狼藉,音乐开到最大分贝,酒瓶和零食到处都是。

方荧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起来,手中已经被塞了一瓶啤酒,方才拉他的那个年轻男孩走到房间正中央的架子鼓面前,手臂一挥对大家喊了句“来来,躁起来吧”,而后坐下去敲了一声美妙的鼓音。

音乐声又响了起来,少女和男孩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跳着舞,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好似一丝忧愁都没有。

方荧的心中微微一动,竟破天荒地没有离开。她仰起头来喝下了一口酒,辛辣苦涩,一如她小心谨慎的前半生。

她有些微醺,少女拉着她一起跳了起来,她不管自己还穿着家居服、趿拉着拖鞋,也挥舞着手臂舞动起来。

墙上的挂钟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候,蛋糕车被缓缓地推了出来。

那是极其华丽的三层蛋糕,上面浇着巧克力和奶油,点缀着满满当当的新鲜水果。

房间里的灯光全都暗了下去,蜡烛被点亮,男孩被伙伴们推搡着到蛋糕前。

蛋糕正中央写着一行字:费纬,十八岁生日快乐。

——是十八岁的成年礼。

借着微醺的酒意,摇曳的烛光中,方荧想起了自己曾有过的一次生日。

那年她十六,还没有被姑姑接走,生活在那个海畔渔村。

回想起来,在那困顿、潦草、窘迫的境地里,那小小的蛋糕上闪烁的火焰,竟成了唯一的温暖。

连同那个名字,钟远。

方荧伸出手去,往自己的酒杯里又倒了一杯。

她并没有什么酒量,隐约有了醉意,只见眼前生日蜡烛被人吹熄,众人欢呼,推推搡搡地往费纬面前摆着礼物。她只觉得有些疲惫,恰好身后有沙发,就那样往后一躺,靠上去躺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是费纬的那张脸。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大婶,你这是什么酒量?”

方荧立即从沙发上坐起来,有些迷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房间里空荡荡的,方才那些男孩女孩都已经不见。

“他们人呢?”方荧问道。

“散了啊,各自打车回家了。”费纬耸了耸肩,“喊过你来着,结果你睡那么死,怎么都喊不醒。”

大伙散去之后,费纬的确曾试图喊醒方荧的。

但他坐在她身旁后,却并不忍心开口喊醒她。

因为她实在是睡得太过香甜。

方荧睡眼惺忪地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竟已是凌晨三点。

她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伸出手来,将房门拉开。

费纬怕她跌倒,忙跟上去。

她从口袋摸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推门进去的前一刻,回过头来冲费纬咧开嘴笑了笑:“生日快乐。”

而后她“砰”的一声关上门,一头扎进自己的床上。

她翌日醒来,头脑昏昏沉沉,原想再继续睡,可眼见着床边的闹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只得匆匆从床上爬起来。

她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出门,伸出手来按电梯,电梯门缓缓开启,她探着头想要走进去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身后叫住:“Hi,大婶。”

她翻着白眼回过头去,说话的果不其然是费纬。

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的样子,手里提着的垃圾桶里装满了昨夜狂欢之后留下的垃圾,他应当是准备下楼倒垃圾。

方荧进电梯,他也笑嘻嘻地跟了进去。

他同方荧搭话,问东问西,方荧也不想搭理,“嗯”几声随意敷衍着。

费纬可不乐意了,正巧电梯门打开,有一位老爷爷走进来,他便扯着嗓子:“你也太无情了,昨天还睡在我家,今天就对我这么冷漠……”

老爷爷用鄙视的眼神把方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荧正低头抿着手中端着的咖啡,差点把口中的咖啡喷出来。

电梯门一打开,她便“噔噔噔”地走出去,唯恐身后的费纬再同自己说上一句话。


2

她的工作是在一家德企,报酬丰厚,但繁忙劳累,时常需要加班。她比别人拼命,做起事来有一股狠劲,好几个晚上她从面前厚厚的一摞资料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漫天的繁星。

她毕业之后孤身来到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熟人朋友,也不爱社交,偶有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她起床之后简单收拾一下,便随手拿起一个大提包准备逛超市。

她逛超市基本上只在蔬菜生鲜区,对食材有种特殊的癖好,房间里空荡荡的,冷清得不像是个女孩子的家,但冰箱里永远满满当当,即便是末日来临,丧尸横行,她都能够维持生活数周。

她称了两根排骨和一条鲈鱼,装了一小袋土豆和西红柿,还有牛肉、鸡腿、基围虾、火腿、香肠、西蓝花、山药、胡萝卜、茄子,目光所及之处,能拿下的食物全都被她放进了手推车里。

而后去拿牛奶和面包,她把手推车推到拐角处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了费纬。

他也正在往手提篮里放东西,方荧瞄了一眼,是六七桶泡面,种类倒也丰富,老坛酸菜、西红柿牛腩、香菇鸡丁、红烧牛肉……

方荧原本想装作没看见,径直推着手推车走了过去,可几秒钟之后还是没忍住折了回来,伸头对他说了句:“垃圾食品少吃点。”

费纬抬起头来,一见到是方荧,嘴角立即咧开一个笑容,再一瞄到她那满当当的手推车,更是两眼放光:“你买这么多东西?有客人吗?”

“没有,自己吃。”方荧见识过他缠人的功力,试图将手推车掉头,赶紧走开。

费纬果然跟上:“自己哪能吃得了这么多?带我一起吃吧。”

方荧没有搭理他,拿了一盒牛奶放进手推车,而后往收银台方向推去。

费纬嘴巴一撇,耸了耸肩,折回去把刚才放下来的桶面又拿在手里:“我还是吃泡面吧。”

方荧沉默了两秒钟,而后开口道:“去我家吧。”

收银台前,费纬抢着付账,被方荧伸出手拦了回去:“行了,还是高中生吧,等会儿帮我提东西就好了。”

整整两个大号塑料袋才装满,把一米八几的费纬都累得够呛,他忍不住在后面抗议:“喂,大姐,你这也买得太多了。”

方荧回过头去看了看他,上午九十点钟的阳光,明晃晃的,她开口想说点什么,可嘴角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熟练地将食物分类,打开冰箱门的那一刻,费纬又是一声惊呼,方荧的那个双门冰箱里,除了食材之外,摆放的还有一个个保鲜盒做好的饭菜,粗略估算一下,竟有十余个。

“你有囤食物的癖好?”费纬难以置信。

“做多了。”方荧随口应答着。

方荧系上围裙去厨房忙活,把费纬丢在客厅,客厅的桌子上是摊开的方荧正处理着的公司资料,最上面的A4纸上,是公司的员工花名册。

“大婶……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费纬开口道。

方荧探出头来,看到他手里正拿着那张纸,有意为难他:“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星球,看看你找不找得到。”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来,轻轻喊她:“方荧。”

她正在往热锅里放油,闻言,手微微颤抖一下,冷不丁地有几滴溅了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当真找得到?”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荧惑是火星,你叫方荧。”

将葱花和姜蒜放进油锅翻炒时,方荧的脑海中稍纵即逝地浮过过去的画面。

——是钟远。

他坐在她身后,上课的时候伸出手来捅了捅她的后背,待她趁着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不注意回过头来的时候,将手中的书伸到她面前给她看:“这个词,荧惑守心,方荧你的名字是火星的意思。”

离开那里的时候,同他告别的时候,长夜痛哭的时候,她都会记得他的那句话——“以后的生活中,哪怕有痛苦、眼泪、伤痛,也要做那颗火红色的被人看得到的星球。继而擦干眼泪,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方荧张罗出来了五道菜。

照例每道菜又做得很多,装满盘子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装进保鲜盒放进冰箱。

莲藕排骨、可乐鸡翅、酸辣土豆丝、清蒸鲈鱼、山药木耳。

糯米粥熬了许久,放了百合,既黏稠又清香。

费纬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连连称赞:“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都是家常菜,”方荧不以为然,“你可以让你妈妈做给你吃。”

费纬愣了愣,抬起头看向方荧:“我从来没有吃过我妈妈做的饭。”

他是家境优渥的男孩子,但也仅仅是物质上的富足而已。

父母常年异国分居,婚姻名存实亡,母亲早年远走异国,存在的证据仅是每月卡上多出来的数字和半年一次的电话。

他有一所大房子,有一帮喝酒打闹的朋友,也或多或少地,有过那么几次恋爱。

他吃过五星级的自助,吃过日料、韩餐,吃过街边烧烤,吃过肯德基、麦当劳,吃过无数桶泡面,但从未见过推门回家时,摆放在桌子上的热粥和白米饭,从未见过人间烟火,寻常味道。

方荧隐隐有些心酸,忍不住夹了一块排骨放进费纬面前的碗里:“多吃点。”

他告辞的时候,方荧打开冰箱,将里面装满食物的保鲜盒取出来大半:“可以在冰箱保存几天,想吃的时候就放进微波炉加热。”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家的时候,你可以过来吃饭。”


3

费纬倒也不客气,开始经常到方荧家蹭饭。

方荧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她总是一下子做很多,有个人帮忙分担,倒也是一件好事。

况且,人人都会孤独。

许或是经济富足,不幸福的家庭生活并未给费纬的性格带来什么影响,是十八岁大男孩的样子,爱说爱笑,喜欢篮球和游泳,会跟方荧分享学校里的八卦趣事,从更年期英语老师扯到老是缠着自己的两个女孩子。

“还蛮受女孩子欢迎啊。”方荧夹了一块蘑菇放到嘴里。

“那当然。”费纬挑了挑眉。

有一回没到饭点,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敲门声,方荧刚一打开,费纬便蹿了进去,反手带上了门,而后从猫眼里往外看。

“怎么了?”方荧问道。

他回过头来,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你不知道,那个追我的女孩子,居然找到了我家,吓死我了,我来你这里躲一躲。”他说完便往身后的沙发上倒去。

因为好奇,方荧也探过头去,往外观看了一番,冲费纬笑笑:“蛮漂亮的,你不喜欢?”

“不喜欢。”费纬撇了撇嘴。

刚洗过头,方荧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她顺势在沙发上坐下,边拿起吹风机吹头发,边随意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当时是傍晚,夕阳西下,有斑驳的好看的色泽。

费纬抬起头的时候,正看到方荧的侧脸。

她的五官和面庞在光影中极其柔和,发梢上偶有水珠飞起,随即消失在空气中。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费纬却好似在脑海中同她度过了一生。

他的胸膛里有强烈的心跳声,方荧转过脸来的时候,他又匆忙把头低了下去。

他摆弄着桌上的桌布,装作不经意地问方荧:“哎,你有男朋友吗?”

“废话。”方荧翻了个白眼。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费纬开口问她。

方荧摇晃着吹风机的那只手渐渐慢了下来,她轻轻咬着嘴唇:“珍视我,保护我,愿意拉住身处黑暗的我一起前行。”

——如少年时期的钟远与方荧一般。


4

方荧童年的幸福生活结束于十四岁那年,警察蜂拥而至来到这个偏远渔村,以走私的罪名抓捕了她那个常年不在家、只打钱回来的父亲,受了强烈刺激的母亲有着间接性精神疾病,以责骂方荧来发泄情绪。

连带倒塌着的,还有一个家的经济支柱。

所有的重担,落在方荧一人的肩膀上。

困顿带来的首要感觉,便是饥饿。那一年方荧几乎没有吃饱过,每月几百块钱微薄的补贴,实在难以维持家用,三餐常喝白粥,清汤清水。

她性格倔强,学校里面从不表现出来半分,有一回临近下课,坐在身后的钟远忽然塞给她一张小字条:放学带你去个地方。

那个晚上,钟远带她去的地方,是自家那个饺子摊的后厨。

冰箱里有包好的饺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煤气,给她煮了一碗。

掀开锅盖有白汽冒出来的时候,方荧的眼泪几欲倾泻而出。还是有人看在眼里的,她想要刻意隐瞒的痛苦、饥饿、压抑。

她以风卷残云般的姿态吃完了整整三十个水饺,后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钟远,”她抬起头看着星空,“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啊,”钟远有些羞赧地笑笑,回头看看那个饺子摊,“没有什么特别的,想帮爷爷打理好这个饺子摊。你呢?”

“我啊,”方荧伸出手来,好像所有星光都汇聚在她的指尖,“我的梦想是以后的每一天,都有很多食物可以吃。离开这里,做一个厉害的、站在高处的人。”

那大抵是一幅极其动人的画面,少年时期,你的眼神看向前方,而喜欢你的人,眼神落在你的面庞。

灰暗的、孤苦的十四岁到十六岁,她仅有的细碎的、闪烁的、耀眼的瞬间,全部都同钟远有关。

十六岁那年,海外的姑姑回国,来这个渔村,想要接走方荧。

姑姑答应帮她安置好母亲,她对那个动辄打骂自己的母亲早已没有了感情,对这个闭塞落后的渔村也全无留恋。

她唯一的不舍,只有钟远。

她和姑姑是坐船离开的,原本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

可钟远还是知道了,那个夏日的黎明,轮渡缓缓离岸,站在甲板上的方荧,看到了空旷岸边,穿着格子衬衫的那个身影。

他拼命地挥舞着手,沿着轮渡的方向在岸边大步奔跑着。

方荧的眼泪顿时就倾泻而出。

再之后,是繁华的都市生活,姑姑接走她,大多是出于责任道义,并无太多爱。她在学校里埋头学习,一心为站在更高的地方努力着。

她离开渔村的时候,他们甚至连手机都没有,她同钟远没有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

而她已经决定不再回去,决定大踏步地往前走,把那端阴郁的、饥饿的、被人指点议论的岁月抛在身后,连带着那个珍视她、保护她、愿意拉着身处黑暗中的她一起前行的少年。

少年时期的创伤能跟随一生,时至今日,方荧虽说收入可观、前程光明,可因为那份不安全感,她仍旧改不掉囤食物的习惯。


5

有天晚上方荧在家正对着电脑忙手上的一个项目,门铃声响了起来,果不其然是费纬。原本以为他又是玩游戏到半夜肚子饿来蹭饭的,谁料他竟扬了扬手中的英文书:“方荧,我想问你这个。”

方荧满脸震惊,费纬的十八岁,逃课、泡吧、没日没夜打网游,反正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学习,他仗着自己聪明,在班级里成绩中等,加上家境优渥,据说是高中毕业就要出国。前路已经有人铺好,他自然也无须努力。

他在方荧家看到过她的毕业证书,一流语言大学的英文系,辅修德语。

他不懂的是非谓语动词这一块的语法,方荧放下手中的工作,深入浅出地给他讲解。

“为出国做打算?”讲完之后,方荧问他。

费纬摇摇头:“我不想出国了,我想好好准备高考,读个好大学。”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方荧的脸上,少年的眼神中有炙热的情谊,方荧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起身走到茶几旁,装作倒水。

她低下头去抿了一口杯中的水,镇定之后回头问他:“想读什么?”

“天文,”费纬嘴角上扬,是年轻好看的笑容,“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小时候经常去天文馆,以后想研究太阳系啊,银河啊……火星啊这些……”顿了顿,他站起来,“我家阳台上有天文望远镜,我带你看星星吧。”

当晚是城市里难得见到的好夜色,天文望远镜看过去,能看到浩渺的宇宙和银河。方荧开始时并不熟练,费纬在她身后指导着她该如何去看,这个她原本以为不学无术的男孩子,竟认得那么多的星体和星座。他调整好角度后让她看:“那颗亮着的,就是火星。”

方荧看得专注,被强烈地震撼着,由衷地感受着宇宙的浩瀚和个体的渺小。后来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察觉自己离费纬异常地近,整个人几乎被他环在了怀里,闻得到他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立即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趔趄着想要跑出去。

“方荧。”费纬大声喊她,“方荧。”

她并未停下脚步,冲到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她趴在门上从猫眼里看出去,费纬也打开门跟了出来。他走了几步,在她家放门前站定。

他们只有一门之隔,离得那么近,方荧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眉宇间有忧愁,有那么好几次抬起手来,想要去按下门铃,可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缓缓地转过身去。

那之后有好一阵子,费纬都没有再去方荧家蹭饭。

人若是一直孤独还好,有了陪伴之后,就很难再愿意回到孤独的境地中。

晚上方荧在厨房烧饭,冲着外面的客厅喊“牛排想吃几分熟”的时候,才意识到费纬不在外面,他已经好些天没有来过。

她心中隐隐地涌起淡淡的惆怅。

过去两个多星期的时间,周末方荧照例去超市提了很多食材回家,从费纬家门前路过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而后伸出手去按了按门铃。

她担心他又靠泡面度日,想喊他一同吃饭。

门铃寂寞地响了几声,可并没有人应答。

直到数月后的某天,方荧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从包里摸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方荧。”

方荧愣了愣,回过头来,眼前站着的,是费纬。

数月不见,他瘦了许多。

“去你家吃饭啊。”他笑了笑,自然而然地走上前。

那顿饭吃得开心,有种久别重逢的愉悦,方荧开怀大笑了很多次。

原来这数月的时间,为了高考,他住到了学校旁边,本身就天资聪颖,再加上努力,自然是有着不错的成绩。

开了瓶红酒庆祝,费纬有浅浅的醉意,他叫嚷着有些乏了,径直歪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方荧无奈地耸耸肩,走进卧室拿出来一条毯子。

她俯身想要给他盖上的时候,他正好翻了个身,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轻轻呢喃出了她的名字——

“方荧。”


6

高考之后,费纬有相当长的一个假期。

他拒绝了父亲带他去夏威夷度假的提议,狐朋狗友喊他唱歌、泡吧,他也一概不去。

方荧有一本厚厚的食谱,他竟也学着做饭,早上七八点去按方荧家的门铃,喊她到自家吃饭。偶尔方荧加班,很晚才会回来,他听到电梯开门声总会立即打开门,笑吟吟地看着她:“我给你熬了粥。”

方荧早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已经二十四岁,看得出来费纬眼中的情谊。

但这毕竟是她二十余年的人生中少见的温暖,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费纬让她觉得安心。

有一回在费纬家吃完饭,回去之后,她忽然冲到冰箱前面,将里面所有用保鲜盒装着的饭菜全都清理了出来。

根本吃不完,是的,根本吃不完,她原本所需要的,只是一份靠食物来给予的安全感。

但现在,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知道费纬在身边,无论是邻居,还是朋友,抑或是弟弟,或者是……恋人,她都会觉得安心。

费纬和钟远不同,钟远是那个陪同自己在黑暗中一起淋雨的人,费纬好像太阳,把她从黑暗中拉出来。

他对方荧的表白,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夏夜街头。

那天他带方荧去游泳,从游泳馆出来后,两人步行回家。

方荧走在前面一点,街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费纬忽然从后面喊住了她,她站定回过头去,他的声音朗朗:“方荧,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她的面前,“和我在一起吧。”

方荧昂起脸来看着他,多年轻啊,多年轻的一张脸。

如果她同他一样,都是十八岁;如果她同他之间,没有隔着六年的时间,或许她会鼓起勇气,伸出手来拥抱他。

方荧缓缓地摇摇头,而后伸出手来,招了一辆出租车。

下车之后,在小区楼下,她玩起了抛硬币的游戏,正面是接受,反面是拒绝。

一枚硬币往天上抛去又跌落下来,没有落稳,往前滚了好多圈。方荧小跑着跟上前去,硬币滚进了下水道,“咕咚”一声,掉了下去。

她忽然就坐在那里,大声地哭号起来。


费纬进入大学以后,好似换了一个人,忽然间长大了很多。

玩世不恭的性子收了起来,也不再是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的样子,天文系课业繁重,他的基础又比别人差那么一点,所以格外努力。

他依旧跟方荧保持着联系,没有太频繁,也没有太少。

有时是在她下班的地铁上,有时是她刚起床的时候,他同她随意地聊着学校里的琐事,也会认真地问她最近的生活。

他明白方荧的躲避,也明白方荧的担忧。

他想从一个男孩长成一个男人,在足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空的时候,再站到她面前,认真地表白。

只是他并未能得到这个机会。

第二年十月份的时候,方荧的电话忽然开始无人接听,他发过去的信息也都杳无音信。

费纬心中担忧,隔了几天,买了机票回去。

他伸手去按门铃,很快有人打开门,里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是刚刚搬过来的租客。方荧已经不在这里。


7

毕业典礼上,费纬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致辞。四年里,他已在所学领域有所成就,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养成了一日三餐定时定量的习惯,再没有吃过泡面。

他想好好地活着,健康地活着,将方荧的那一份,也好好地活下去。

大三那年,他用了整整一个寒假,找一切能找到的人,将方荧的过往一点点拼凑起来。

他去那个渔村,渔村的冬天很萧瑟,钟远站在渡口接他。

方荧离世已有半年,钟远的情绪已经平缓,能平静地谈起她。

长期饮食问题引起的胃癌,思想斗争了许久之后,她决定返回渔村。

钟远竟还在这里,他一直没有离开这个渔村,收养他的老夫妻已经离世,他尽心尽力地经营着饺子店。

钟远陪伴方荧度过了最后一段时间,偶尔会听她讲起费纬,她讲起他的时候,声音很温柔,眼神中有遗憾,也有笑意。

“没有告诉他吗?”钟远问她。

方荧摇了摇头:“他还那么年轻,我不想让他背负这些沉重的东西。”

“无论我们学了多少年恒星的演化理论,我们还是在告别夕阳的时候充满敬意,因为这一天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无论我们能模拟多么精确的太阳系的未来,我们还是会梦想着那奇妙的旅程就在不久的将来,因为未来是今天的梦想决定的。”

礼堂里掌声雷动,有女声高呼着“费纬”的名字。

“在这里,我要感谢一个人,不管她身在何处,永远都是照耀着我的那一颗红色的星球……”


编辑:柒柒若

本文首发《花火影像》2016.11期,不可恶意转载或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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