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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有时姗姗来迟,但终会不期而至

摄影:小蔡一壹碟  模特:蛋清

01

第一滴雨水落在城市中央的时候,沉默的人群正无知无觉地涌动在黏稠的黄昏里,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雨点接二连三地在灰蒙蒙的路面砸出深黑色的洞,人群齐刷刷地抬起头,伸手遮住一张张苍白淡漠的面孔。接着,他们开始飞奔起来……

其中有一个跑起来微微有些外八的女孩,奔跑途中用宽大的风衣护住了怀里的手提包。有趣的传言说,下雨天把包举在头上遮雨的都是假包,真包会被护在怀里,像橘豆这样。

橘豆护着她的包一路狂奔,凭借着瘦小的身材和敏捷的身手顺利挤上了开往城市直肠末端的102路公交车。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那么顺利的地方,应该就是刚才在挤车大战时,不幸地被身后的大妈扯掉了一把头发。

此时的橘豆已经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已到了深知发丝珍贵的年纪,可如果不拼死挤上这辆末班车,她就只能花二十三块钱打车回家。在橘豆心中,头发和二十三块钱相比,就像拿粪土和珍珠进行比较,毫无悬念,毫无意义,毫无可比性。

下车时雨势又大起来,大雨中的小路泥泞得像一片闪着光的可疑的沼泽。橘豆踩着一地的泥低头往家跑,大雨把她淋得浑身湿透。冲进楼道前,她抬头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天空,咄咄逼人的眼睛被雨珠砸得不得不眯起来。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橘豆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走进公共厨房烧一壶热水。

她所谓的家,其实只是个四平方米的小单间,在这个三室一厅的公租房的最北边,是最小也最便宜的那一间。

最大的那间房里住着一对小情侣,另一间住着一位自称自由职业的无业游民,还有一间住着五十岁的女房东。你没看错,三室一厅,都不属于橘豆,她住的那间四平方米小单间是房东用木板隔出来的一小块区域,原本是要做储藏间的,放张床,挂个假包就满了。

是的,橘豆的包其实是假的,假包上的廉价五金淋了雨是会生锈的,所以她要保护好她那个脆弱的假包。

橘豆捧着热水,把今夜省下来的二十三块钱郑重地放进床底下的存钱筒里。

住在四平方米小单间里的橘豆,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对她来说,这是个巨大的心愿——她要存够人生中的第一个五十万。

02

橘豆是一位美甲师。

她的工作就是给那些面积约等于一平方厘米的指甲做造型。小小的指甲在她的手中被呵护、打磨、软化、修整,然后刷亮、上色、贴上各式各样的钻,脱胎成一片片小小的艺术品。

这家店一共有三位美甲师,挤在十五平方米的屋子里,每人各占一桌一椅。

来店里的大多是女人,也有一些倒霉的男人被女朋友牵进来。他们处在粉红色的、挂满蕾丝的小小空间里,像哀愁的河马,蜷在一角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橘豆会注意到许壤,是因为他和那些河马不一样,他从不玩手机,而是捧着一本书,悠然自得地坐在粉红色的小凳子上安静地读。偶尔,仅仅是偶尔,橘豆抬起头时会恰好注意到许壤。他长了一张清冷寡淡的脸,肤色是长久不晒日光的白,头发却乌亮亮的,带着点自然卷儿,像一团乌云蓬松地盖住他的头顶,怪好玩的。

他的小女朋友每个月会来店里做三次美甲,月初涂月牙白,月中涂普鲁士蓝,月底涂彩色:绯色涂拇指、苔色涂食指、蜜柑涂中指、菖蒲涂无名、灰汁涂小指……十片指甲,十种颜色,像把人造彩虹挂在了手上。

烤干了指甲,她会回头喊:“许壤,走。”

许壤合上书,乖乖站起来,像一只听话的毛茸茸的大狗,骨节分明的大手为他的小女友推开门,临走前会冲橘豆笑一下:“辛苦了。”

有一种人,平时看着没什么特别,一笑起来却像一场小型的海啸,让人天旋地转。

美甲师小恩戳了戳橘豆的腰,捂着嘴“咯咯”笑:“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橘豆埋下头把钱又数了一遍,抽出一张一百的举起来对着光瞧了瞧,又用指甲抠了抠钱角,放心地收了起来。

比起许壤的笑,橘豆更喜欢数钱。许壤笑起来时周身都是暖的,橘豆数钱时觉得全世界都是暖的。更何况,许壤是别人的,只有钱是自己的。

03

许壤和小女友的感情发展得很快,有一天,他们拎着一堆煮火锅的材料来做美甲。橘豆知道那是小女友第一次去许壤的家。她用镶嵌着普鲁士蓝的小手牵着许壤,笑眯眯的目光里满是欢喜。

十天后他们再一起来时,许壤的手里提着一个猫笼。

他们之间的气压明显有些不对劲儿。

橘豆在给许壤的小女友剪死皮的时候,女孩冷漠而平静的声音在十五平方米的小屋里铺陈开来:“你不想把猫送走,我不勉强你,但是我和猫,你只能留一个在你家。”

漫长的沉默,漫长的死寂。

许壤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小女友的眼睛里渐渐掀起一片怒海。她收回还没烤干的手,撂下狠话“你想清楚”,之后便走了。

她还没给钱啊!橘豆想追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去追。大概十秒钟后,许壤站起来,替他的小女友付了钱。

“辛苦了。”他说,“再见。”

“你去哪儿?”橘豆冷不丁的发问把自己吓了一跳,也让许壤愣住了。

他想了想,说:“首先,我要把猫送去宠物店……”

橘豆冷冷地打断他:“那你为什么一脸的不高兴?”

许壤说:“我不是不高兴,我只是难过。”

“你凭什么难过?”橘豆愤怒地夺过猫笼,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以为它离了你会过得不好?告诉你,它会过得比你们加起来对它的好都要好!”

然后,她带着猫,在许壤哀愁的目光里光明正大地翘了班,回家了。

那一天,橘豆破天荒地打了车,破天荒地花了很多钱买猫罐头。夜里,她还破天荒地给自己买了瓶酒,喝完,和猫一起蜷在四平方米的小小空间里,破天荒地哭了。

她不该花那么多钱的,钱何其珍贵,多花一分钱,就会离那个五十万的目标远一分的距离,多花两百一十五,就会离那个价值五十万的梦远两百一十五的距离。

可是这一天,她决定不去追究这些数字与数字之间的距离。因为猫让她想起了自己。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被舍弃了,就像这只猫,被人合计、掂量、琢磨,然后被舍弃。

因为五十万块钱,或者说,是因为她没有五十万块钱。

04

橘豆原本住在这间合租房的最南边,有一扇大窗户的那一间。

清晨,窗外的阳光像爬山虎的嫩茎,一点一点爬上她的额头。赵飞宇翻了个身,“吧唧”一口,亲她额头上那一小片光,然后再亲亲她的小脸,叫她起床。

赵飞宇是橘豆的前男友,他们曾经非常非常相爱。

在遇到赵飞宇之前,橘豆是一个孤儿,赵飞宇也是一个孤儿,他们各自孤孤单单地长大,孤孤单单地生活。直到有一天,他们相遇了,赵飞宇揉着橘豆毛茸茸的脑袋瓜对她说:“从此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

赵飞宇的手像是有魔力,当他说出“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的时候,橘豆被一种既幸福又委屈的感觉击中了心脏,她哭了,在赵飞宇散发着淡淡烟味的怀里哭得酣畅淋漓。

他们开始谈恋爱,也谈那些尚未存在的、遥远的未来。

在十三平方米的单间里,他们做着疆域辽阔的梦。

橘豆想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小城市里拥有一个自己的家,挂上海水蓝的窗帘,在饭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插一朵圆滚滚的绣球花。

赵飞宇想赚很多很多的钱,把他打工的那家洗车厂兑下来自己当老板。

虽然他们的美梦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但橘豆并不在意自己的钱。她用自己微薄的工资装扮着他们的小单间,剩下的一部分则在冬天的时候给赵飞宇买一套保暖内衣、一副麂皮手套和两双厚厚的袜子。

四十五岁的女房东很喜欢橘豆,会对着去世老伴的照片告诉他,橘豆是个好姑娘。

橘豆很羡慕女房东,她的丈夫无论是生是死,都和她在一起,和她相依为命。二十岁的橘豆浪漫地想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赵飞宇是不是也会对着我的照片温柔地和我说话呢?

可橘豆还没死呢,赵飞宇就劈腿了,和开着豪车去他打工的那家洗车厂洗车的女富豪。

也许听到“女富豪”三个字,你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烫着老式发型,画着浓妆,把自己打扮得金碧辉煌的欧巴桑。然而现实很残酷,女富豪很年轻、很有钱,也很有品位。幸运总是一股脑地降临到同一批人身上,而不幸则大把大把地降临到另一些人身边。

女富豪的好品位使她爱上了赵飞宇,她用五十万兑下了那家她常去的洗车厂送给了赵飞宇,恭喜赵飞宇梦想成真。

冬至那天,赵飞宇搬出了他们的小单间。他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放进牛皮纸箱里,捆好,丢进女富豪的豪车里。橘豆呆呆地坐在他们的小床上发了很久的呆,床单是上个星期新买的,橘色和白色相间的格纹,像橘子味汽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弯腰吐脏了床单,吐得天旋地转,五脏俱损,仿佛魂魄也被打包、捆好,带走了。

然后她光着脚追出去,在冰天雪地里,在狂风暴雪中,去追自己的魂魄。

05

毫无预兆的某一天,当黄昏像蜜糖一样流进美甲店的时候,许壤推门走进来,像一只温顺的大狗,把爪子伸到橘豆的面前。

“给我……美个甲吧。”

她低头,看到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指甲剪得短短的,齐齐的。

橘豆原本想把他轰出去,这个抛弃了猫咪的渣男,被轰出去才是他该承受的待遇。可橘豆没有赶他走,这一天她的心情格外好,因为昨天晚上她捡了两百块钱。

捡钱是会让人心情变好的,好的心情会让人变得柔软,没那么冲,二锅头兑一些温柔进去就变成了甘甜的米酒。

橘豆把厚厚一沓美甲样式本推给他说:“什么样的,自己选。”

许壤那张干净和气的脸垂下去,像模像样地翻了翻。呵,女人的指甲可并不比一个宇宙更简单,那些花纹、贴片、图样和色彩,看得许壤眼花缭乱。他只好抬起头去看橘豆的眼睛,她的眼睛真好看,透着一股聪明劲儿,眼仁是淡淡的茶色,像一粒透明的橡子。

他看着这双眼睛,小声地说:“我看不懂,你随意创作吧。”

橘豆眯缝着眼睛看了他一下,点点头,埋头开工了。

她发现许壤的手非常温热,暖得可疑,而她的手是冰的,冰得让好多顾客惊呼:“你的手好凉!”现在,许壤温热的手让她又想起了赵飞宇。赵飞宇的手也是冰凉的,他曾经笑着说,孤儿的手都是凉的,没人疼嘛。不过我牵着你,你牵着我,我们俩就都暖了。

渣男说起情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橘豆恶狠狠地剪掉了许壤甲缘的一块死皮。

涂完透明的底色,橘豆找出黑色的甲油,在许壤光滑的指甲上点一个小圆,再点一个大圆,最后利落地勾勒几下,一只黑猫便诞生了。橘豆就是要给他一个小小的不痛快,你抛弃一只黑色的猫咪,我就要给你画上十只!

可许壤并没有什么不痛快,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自己的指甲,看着上面开出一朵朵猫,过了很久很久,声音轻得仿佛猫尾扫过:“我们分手了。”

橘豆的回应隔了画三只猫的距离才抵达:“猫死了。”

“我不是来要猫的。”许壤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和猫知道,它从来都没有被抛弃过。那一天,我原本是要把它送去宠物店住一天,再回去谈分手的事情。”

橘豆的目光扫过许壤的眼睛,仿佛在观察他的话是否值得相信。片刻后,她问许壤:“为什么?”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许壤会说出那些理所应当的词汇,比如责任、陪伴,或是再肉麻一点——它只有我。

可许壤说的是:“因为我发现,我并没有那么爱她。”

橘豆的心头一阵悸痛,这种痛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把最后一只猫画毁了,这是橘豆职业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失误。

06

许壤在橘豆的店里充了会员卡,在那之后,他总来做指甲,有时候拎着一盒猫罐头,也有时候拎着一袋小鱼干,还有的时候是一束花。

猫需要花吗?

美甲店的小员工都知道许壤心里的小九九。聪慧的橘豆当然也知道,他是在追她啊!

好消息是,其实橘豆也喜欢许壤。

坏消息是,比起爱情,她更迫切地需要五十万。

谈恋爱是要花钱的啊,橘豆舍不得为爱情再花哪怕是一分钱。

所以,橘豆瞒着老板,偷偷帮许壤退掉了会员卡。

她对许壤说:“其实我有残疾。”

她指着自己的心,一板一眼地说:“我这里打了钢板,医生说,在治好之前不能动情,否则必死无疑。”

许壤没有暴打她的头,也没有骂她是个女王八蛋,用这种下三烂的理由拒绝一个爱她的人。

因为许壤知道,有的残疾肉眼可见,有的看不见。

橘豆躲在一个小小的壳里,里面一片混沌、一片漆黑,她蜷在这个没有出路的壳里,目之所及,都是赵飞宇留给她的厚礼——

欺骗、背叛和抛弃。

她只能在寻得良药之前,把这些伤口用钢板固定好,不让它们痛,也不让它们好。

她想,如果有五十万就好了。五十万可以治愈她的残疾吗?

一定可以的。

07

许壤第一次遇见橘豆,是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女孩光着脚飞奔在皑皑白雪之间,追逐一辆疾驰而过的豪车,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追逐自己被猎人拖走的母亲,目眦欲裂,愤怒的泪光中还混合着哀愁和迷茫。

两个月后,他在单位附近的理发店理发。那个女孩披着一头薄薄的雪走进来,要求理发师把她的头发剪短。

他这才发现她有一头及腰的长发,柔软光滑如水洗的绸缎。

“可惜了。”理发师拿剪刀在她的后脑勺比画着,“这么长,剪了多可惜啊。”

“不可惜。”橘豆说,“动手吧。”

“咔嚓”一声,手起刀落。

橘豆哭了,许壤从没见过一个成年女孩能哭得这么像一个孩子,那哭声是饱满的,是肆无忌惮的,边哭边说:“骗人的,都是骗人的!电视里说,失恋了剪掉头发就好了,可我怎么还不好?我白剪了!”

理发师被她吓坏了,情急之下劝她说:“别哭了别哭了,你这头发也不能说是白剪,卖了能换五百块钱呢!”

十五分钟后,橘豆揣着五百块钱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许壤不知道,那五百块钱是橘豆存下的第一笔钱,是五十万特效药最初的投资。

那之后的第二年和第三年,许壤又分别见过她一次。两次都是在他实习的医院,橘豆来做心电图检查。

她瞪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指着自己的心对医生说:“发麻,发空,发紧。”

可检查结果却告诉我们,橘豆有一颗心率和波形都很正常的健康心脏。

主任医生建议她去精神科看看。

她失望地走了,再也没来过。

许壤看着她小小的、失落的背影,心里怪难受的。

有的女孩,生来就什么都没有,所以得到的每一样都显得尤其珍贵。她们习惯了没有,却无法适应失去,一旦失去会要了她们的命。

第四年的某个黄昏,许壤发现橘豆偶尔会在他工作的诊所附近喂猫。他想,也许她就在这附近工作吧,可能是一家美容院,又或者是一家西餐厅。因为她有时候会围着一条褐色的工作围裙,只是上面没有印着具体的店名罢了。

他喜欢趴在诊所的窗户上看橘豆喂猫,渐渐地,他发现一个规律,橘豆从不会额外给猫买些什么,她只把自己的午餐分出一半给猫。这个铁公鸡啊,她可真能亏待自己!

一气之下,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许壤把猫夹在胳肢窝里带回了家,他收养了那只猫。

后来……许壤有了女朋友,托她的福,许壤和橘豆又一次相遇了。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橘豆大概都知道了。

她不知道的部分是,那句“我并没有那么爱她”的言下之意,并不是他更爱猫,而是……他发现自己爱上了橘豆。

她不知道的部分还有,她捡到的那两百块钱,其实是许壤丢下的。

那天晚上,许壤发现橘豆把自己的晚餐让给了一个流浪的老太太。

她对老太太说:“对不起,我只能给你我的晚饭,我不能给你钱。我存钱是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许壤又好气又心疼,戴上帽子和口罩,像个夜行侠一样,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丢下了两百块钱。

请允许这个笨笨的男人使出的这个笨笨的办法。

他实在是舍不得他爱的怪女孩饿肚子啊!

08

许壤还是会去找橘豆做指甲。

他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美甲都必须涂上颜色,也可以只做“护理”——把指甲修干净、磨平滑。

一个月一次,带着会员卡和一杯咖啡,偶尔是一束花,绣球、波斯菊,或者一把小向日葵。

橘豆知道,许壤是在告诉她:你尽管疗伤,我不会走远。

没过多久,这座城市的雨季过去,干燥的秋天也过去,天空开始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粒子。

橘豆二十六岁了。

房东阿姨记得她的生日,从前赵飞宇还住在这里时,是会为她好好庆祝一番的,买肉、买酒再买个两百块钱的假包,两个人头挨着头乐呵呵地吹蜡烛,像拥有全世界似的。

这一天,房东阿姨买了个小蛋糕,隔壁屋的情侣买了啤酒,那个无业的自由职业者也没小气,买了一大盆猪头肉。他们从天南海北来,在这座城市打拼,偶尔失落,偶尔快乐,偶尔在彼此身上分享或收获一点人世间的温暖。

橘豆吹灭了蜡烛,笑得很开心。

烛光熄灭的一瞬间,短暂的黑暗里,她忽然想起了许壤的眼睛,想起他望着自己时的样子,眼神坦荡而明澈。

于是,她把那个小蛋糕偷偷扣留了一块,想带去给许壤尝一尝。这可真是个灼热且值得怀疑的念头,像一粒火种,只需一阵风就可以熊熊燃烧。

第二天,橘豆带着蛋糕去上班,在102路公交车上,使出洪荒之力保护它不被挤成面饼。窗外的雨夹雪斜斜地在冷空气中编织着白而冰的帷幕,橘豆一下车,就劈头盖脸地蒙上去。

“阿嚏!阿嚏!阿嚏!”橘豆吸了吸鼻子,跺着脚冲进美甲店。

小恩惊呼:“你感冒了?你的脸好红!”

橘豆又打了一连串的喷嚏,为了不传染给另外两个人,她从抽屉里抽出一个蓝色的口罩罩住自己发红发烫的脸。

许壤来的时候,橘豆已经被高烧烧得浑身绵软,根本站不起来,像个醉鬼,晃晃悠悠地支撑着自己仿若千斤重的脑袋,才不至于昏睡在工作场所。

“你可来了!”小恩如蒙大赦,用信任的目光看向许壤,“麻烦你送她去医院看看吧!”

迷迷糊糊间,橘豆看见一个身影蒙着淡淡的光芒靠近她,接着是一个干燥的手心在她的额头上停留了三秒又离开。然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拎起来,准确地说,是被横抱了起来,腾空了。

那是一个舒服的胸怀,有着淡淡的松节油的味道,用过金纺的毛衣软软的、暖烘烘的,还有那呼哧呼哧的呼吸声,真让人心安。

口罩底下,橘豆放心地露出痴汉的笑容。

09

急诊室里,医生给橘豆挂上了退烧药。

凉凉的药水一滴一滴地滑进静脉,使她获得一点点的力气。她睁开眼睛,看见许壤担忧的面庞。

“谢谢你。”橘豆说。

“不客气。”许壤说。

橘豆抬起没扎输液管的那只手,指了指椅子上的包。许壤递给她,她说:“打开。”

许壤像一只乖乖的大狗,打开包,看到一块小小的蛋糕。

“给你的。”她冲他笑一下,“是不是扁了?”

许壤拿出变了形的蛋糕,双手捧着,轻轻地咬了一口。

“真好吃。”他的鼻尖上沾着奶油,笑得开心极了。

橘豆也笑,她发现,和许壤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笑,笑得傻乎乎的,是毫不设防的那种笑。

笑着笑着,她的唇线突然变得僵直。

许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从她的目光中,他猜到了一些什么。

是的,橘豆看见了赵飞宇。他像个蓄谋已久的手榴弹,在她费力保持了六年平静的世界里轰地炸开,她的世界瞬间硝烟滚滚,天昏地暗。

嘈杂的急诊室里,他掺着那个女富豪来看病。医生让女富豪躺在病床上,蜷起腿,用力摁下右腹再松手,女富豪“嗷”的一声尖叫。赵飞宇慌忙俯身下去亲吻她的额头:“别怕啊,只是阑尾炎。”

橘豆躺在病床上看着那个背影,仇恨像足以焚毁一切的大火在她的体内噼啪作响。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每一块骨头都成了燃料,火焰上蹿下跳地烧灼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快被这旺盛的恨给烧晕过去!

她憎恶、悲愤、委屈,气到浑身发抖。

她多想用五十万疯狂地砸他的脸,像拎起砖头那样毫不心软、毫不吝啬地砸,像把药砸向糜烂的病灶,把自己给治愈。

可是她没有五十万,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五十万,她空有一个紧握的拳头,颤抖着,连砸向谁的勇气都没有。

忽然,有一个温暖的掌心抱住了她冰冷的拳头。

“没事了。”手掌的主人轻声对她说。

他的声音暖暖的,一下子把她拉扯进一个极其安静的世界,如同置身茫茫雪原。而她的恨和怒、委屈和悲愤,都得到了平息。

窗外的雪和雨夹杂在一起,簌簌地砸在树上、窗户上。

“会没事的。”许壤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这个悲伤的笑容使他看上去有一种普度众生的气质。

他们望着彼此,陷入一种奇妙的氛围中。

橘豆那颗缺失了一角的心,那颗渴望一切又排斥一切的心渐渐愈合了。它不再需要蚕食和吸吮无限制的爱、信任、渴望、陪伴……它得到了恰到好处的抚慰。

橘豆对许壤说:“我是个连五十万都没有的姑娘。”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可这些年,我也存了一些钱,大概……大概有六、七万那么多……我是说……你还愿意和我告个白吗?”

许壤哈哈大笑起来,他旁若无人的笑引来好多人的侧目,可是他不在乎。

他对橘豆说:“我是个连奔驰都没有的穷大夫。”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可是这些年,我勤勤恳恳工作,认认真真做人,还存了一些钱,不止六七万那么多……我是说……橘豆,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用那双做过美甲护理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橘豆冰凉的小手。

天渐渐暗下来,星星出现在风雪的旋涡里。

急诊室里人声鼎沸,可许壤还是听见了橘豆的回答。

她说:“我也喜欢你啊,许壤!”

10

第一天,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给分开了。

后来,又有了空气和水、蔬菜和果子,有了时间、节令,有了太阳、月光,有水和鱼、昆虫和野兽,有了飞鸟、有了人,也有了爱……  

七天后,神下班了,开始休息。

七年后,橘豆的不甘和怨念统统消失了,开始学着爱与被爱。

她把她的钱和许壤的钱加在一起,在这座大大的城市首付了一套房子。

在二十七岁这一年,橘豆有家了。

她的家就像许壤的心,温暖而坚固,收容并守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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