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十月十五，中国民间传统节日之一的下元节，丰收之后的冬日里，人们在这一天祭拜祖先，纪念亡灵，体验生命本身的辛劳与圆满，也对生死观进行思考。去年大热的电影《COCO寻梦环游记》让我们体会到了墨西哥亡灵节温暖细腻的一面，今天我们从汉字和文化的角度一起来了解一下中国的亡灵节。
下元节，中国人的亡灵节
文 / 浅草
有次我晚归，骑着单车，刚好看见月圆，月轮低垂，明晃晃的白光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震慑力。作为一个现代人，想到若是在没有高楼遮望眼的远古看到这种满月的光景，该有多么惊心动魄呀！
中国的传统节日中，很多都跟满月有关。除了大家熟悉的中秋节，还有一组“三元”的节日。
什么是“元”？
“元”的古文字写作“”，“二”表示头部，下面是一个人的身形。一个人仰头望天，专注而静默的样子。他在看什么？是不是在某个晴朗的夜里，被一轮彻亮圆满的月亮震慑了？
在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呢？人在超自然力量面前，很容易做终极意义的联想。他在思考人之为人的意义吗？跳脱出为果腹奔走的日常，从生想到死，再从死反观生？
古人写出这个字的瞬间，脑海中有什么浮想，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确知的是，以“元”命名的节日，三个中有两个的确是与生死有关，那就是中元节和下元节；另一个上元节，就是我们熟悉的元宵节，春节后第一个月圆之夜，人们张灯结彩，去夜会、去恋爱了。
今天恰逢下元，我们就来着重讲讲与生死相关的中元节和下元节。中元节是农历七月十五，下元节是农历十月十五，这两个“鬼节”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
中国的各种“鬼节”，都有祭祀祖先的内容，但在节日氛围与死生观念上，由于层层文化的浸润与演变，分化出不同的视点。
中元节与下元节的视点有什么不同呢？这要从中国的生死观说起。
由于中国历史悠久，生死观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重构。最重要的一次无疑是佛教的进入，中国的生死观中开始有了死后审判与轮回的概念，这个概念以因果的逻辑劝人在生前向善；但到了近现代，科学的观念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了上风，“死”开始等同与无，湮灭于这个物质世界，在死亡的那一刻失去意义。
但死后的状态真的是没意义的吗？在这些演变发生之前，我们的先民又是如何看待死亡的呢？
先民认为，人“死”后灵魂不朽
“死”的古文字写作“
“死”这个字和它背后的灵魂观，是中国原生的一种观念。人们相信，在身体之外，人还有两种构成物，一种是魂，一种是魄；魄会跟随人的躯体回归大地，魂，则是空虚中生息不灭的精神，是离开之后，以另一种形式生活着——与这种形式相比，人生本身是有限的、可朽的，而死去之后的灵魂却是超然的，不朽的。
“葬”，中国人的生死观
中国人对死亡的态度从“葬”这个字中也可见一斑。“葬”的古文字写作“
今天我们看“死”和“葬”这两个字，有恐怖和禁忌的感觉，但是回到这些字甲骨文的样子，却又觉得很自然、很奇妙。
这种反差在中元节和下元节的区别中也有体现。中元节和下元节在纪念祖先、纪念亡灵之外，都有祭祀、祈祷的意味。中元节对应地官，主三山五岳的神，祝祷主题是“赦罪”。中元节这天，民间会举行盛大的盂兰盆会。
下元节则对应水官，主水泽的神仙，祝祷主题是“解厄”。帮人们散去倒霉的事情，帮助人在来年获得幸运。
虽然地官和水官看起来是同一组的神仙，但背后的文化沉积却完全不同。前者带着佛教传入后那种罪与罚的“概念”，增添了一些恐怖与禁忌的意味，而下元节却更自然、质朴，好像一年的经历在这一天做个归纳、清零，沉重的部分、苦难的部分，留在过去，好的部分，留待来年推动新的生命之轮，生息不止。
在下元节这一天，祖先、或死去的人，不是需要赦罪的人，而是一个家族的人格代表，成为生者与神仙之间的沟通者。
这一天我们祭拜祖先，才是真正回到家庭凝聚力和根脉的追思活动。
从“祖”这个字上就有体现。“祖”的古文字写作“
青铜俎
这就是甲骨文中“祖”的样子。“祖”最早就是一个“俎”的样子。俎就是盛放祭肉的承托器（左边就是“肉”的简写，右边的且是一个俯视的托盘的形态）。献食于祖，待死如生，这就是中国人对祖先的最基本的态度。
所以“祖”，生前是一个大家庭的长者，在祭祀仪式中给整个家族平分食物，死后仍要以灵魂的形式，在祭祀中代表家族与神灵沟通，他的精神力量，继续在家族中延续，为家族除厄降福。
在真实世界里保存祖先的精神力量
那么对于死去的先人，我们到底如何与他关联，才能在真实世界里保存他的精神力量呢？
《论语·学而》里有个词，叫做慎终追远，就是说我们对待死亡的态度——慎终的意思就是要谨慎对待葬礼，追远，意思是要带着敬意，做好祭祀这件事。
更具体的做法写在《礼记》中。
比如对死的认知，是“哀其离室也”，死亡不过是一种离开，我们应该自然地接受，有限度地表达悲哀，“丧三年以为极，亡则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檀弓篇》）意思是说，伤心守孝的状态，三年就够了，重要的在于怀念，而不在于一朝一夕的仪式。
这种富有人情味的态度，是不是很容易唤起我们对一部电影的记忆？对的，就是《寻梦环游记》（点击可跳转阅读）。去年这部电影大热的时候，我们很感慨原来墨西哥有这么动人的生死观，不遗忘，死去的祖先因此与生者有不灭的牵连，很感人。
感动之后，引起了我们对中国生死观的思考，追根溯源，我们的先民对死亡的理解，跟这部电影里的态度很接近。视死如生，先辈离世了，子孙怀念他，祭祀他，就像他还活着一样——一种充满人情味的怀念。
墨西哥亡灵节的时间是11月1日和2日两天，和下元节都是一年中丰收后的一段时间。在一年劳作终有所获之后，人们与祖先一起分享这一天，去体验生命本身的辛劳与圆满，去获得乐观积极的力量，在这一天，不仅离去的祖先与我们同在，主掌山川水泽的神明也站在了我们这边。
（孟冬十月）是月也，大饮，烝。天子乃祈来年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祀，劳农以休息之。
这是《礼记·月令》中对农历十月全国性祭祀的描述。今天我们不能确切知道，这样的活动与下元节由来的关联，但不妨碍我们联想，下元其实是一个盛大的家庭日，这个家庭中不仅包括我们的家人，还包括我们的祖先，也包括给予人们丰收的自然万物。
一年有起点与终点，一生有生与死，世界有生与灭。在生中思考死，是要以更投入的态度对待生活本身。死是一个又一个的节点，而远非终点。逝去的都将留在我们的记忆与情感中，同时给未来以祝福。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