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记西安的早餐 　　老话讲，“一日之计在于晨”。故而早餐是极重要的，绝不能有些许“草草如盲小鬼子见便下拍”的仓促。
　 在西安一大早的早餐，我必先在附近一家极好的饼店，买上一只二两的“托托馍”，再从小东门步行数里，到临进小西门的大皮院喝上一碗“肉丸儿胡辣汤”，而后吃上一小碟儿“甑糕”。
　 “饦饦馍”者，其实就是硬面小饼儿。扬子云（雄）的《方言》中有，“饼谓之饦”。我们中原汉人元是不吃这种饼的，此类的烤制饼得自胡人故称作“胡饼”。大抵来自西域。此饼的面极好，故而食之甚有嚼头、筋道而费牙，入口而有麦子的特殊香味，回味无尽。
　　胡辣汤虽都是高汤起锅而后投放牛肉、胡椒，其实大不相同。我们河南西华逍遥津的胡辣汤，色泽红亮，内放牛肉片儿（亦有放羊肉的）、木耳、黄花菜、粉条、面筋、花生。以辣香取胜。而西安的“肉丸儿胡辣汤”则与之大相径庭。我甚至怀疑它就是陕西的羊肉泡和河南的胡辣汤的中和而成。它的主料是小块的牛肉丸儿，肉丸儿很小，不比四喜丸子，也不如丸子汤的丸子那么大，只有小拇指那么大。不要小看这个丸子，因为一般来说，胡辣汤汤味道上区别不是很大，但在肉丸质量上，味道上差别却极大。一碗肉丸儿胡辣汤的精华，全在丸子上，这丸子一定要是牛肉做的，大肉做的就不好，所以汉民做的肉丸胡辣汤就不行，回民做的就好吃。肉丸一定要纯肉丸，里边淀粉放的多了，味道就差得多了。爱吃“肉丸胡辣汤”的人都知道，吃“肉丸胡辣汤”吃的就是肉丸，行家总是不会很早去吃，总是等到卖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去，那是锅底剩下的就是满满的肉丸，这就叫“锅底有肉”。除了肉丸儿，还有许多时令蔬菜，如土豆条、花菜块儿、青菜叶子、胡萝卜块儿、莴笋片儿等。
　　一般一个摊子上，支一口大锅用煤火慢慢热着，使之不凉。周边还有一大盆的辣子油和醋。要的时候，老板自大锅中，满盛出热腾腾香喷喷的一大碗，勾上一勺辣子油（陕椒），再泼上点醋，盛好后再用小油壶洒上几滴香油，就齐活了。
　　不要小瞧了陕西的陕椒辣子油，这可是一碗胡辣汤中的点睛之作。通常，摊主总还会问一句：“辣椒是多还是少？”但你很少听到问你要不要辣椒，因为胡辣汤，胡辣汤，吃的就是那个辣味，没了辣味，也就不称其为胡辣汤。吃起来不麻不辣，这胡辣汤就算彻底失败了。
　　我一般是先找好临街的位子，洗好手要一只中碗，拿出手帕中的饦饦馍，慢慢地掰成指肚儿大小的块儿投入空碗中，再浇上汤。犹如“羊肉泡”的方法。盖以西北的“饭食”口味过重，一则吸取一些盐分不致“过犹不及”，二则将饼浇热，取二者精华使之“君臣相济”。倘有朋友尚嫌不香的话，可在隔壁那家最有名的“老孙家腊牛羊肉店”买一点儿牛腱子肉夹于热饼中佐之。胡辣汤是大众的、人民的早餐，看它的人气就知道了。每次去时，不管再早，都已经是每人端一只大碗，站在马路边排队了。大部分都是熟悉的老街坊，操着或陕西或河南的方言，翩着市井的逸闻趣事。好在胡辣汤是做好的，每人碗里浇一勺就可以吃了，所以等时间不长。很多人就蹲坐在马路边上，就着辣子馍呼啦啦几口就吃完，热气腾腾，比吃广东早茶痛快不知哪去了。
　　（今早起来，我就一直在怀念那碗肉丸糊辣汤的味道。四年了，我与那梦中的她，红尘中惊鸿一瞥的相遇，定是前尘后世，因果循环。生生世世, 起起落落，也剪不断如水的缠绵，如火的仇怨，如冰的期许。哎！罪过！罪过！）
　　食后稍行几步，绕道“麻什口”东北角的那家小小甑糕店，取上一元钱的一小碟儿为甜食点心以去腻。此家甑糕的最好。枣是陕北枣只甜无酸味，江米颗粒饱满而筋道有嚼头，入口生津满口留香！甑糕以“甑”为蒸食器皿，甑乃上古三代便有的炊具，古人用陶土、青铜、生铁铸之，今人用不锈钢矣。就是蒸锅。这家尚在用一口旧传的生铁甑锅，一层江米覆一层枣糊儿，共计上中下三层，独中间一层为最佳，火候地道不温不火，尽取上下味道香气。切记，要等中层儿，不可僭越马虎的！
　　如果你喜欢吃肉，又行色匆匆，我推荐肉夹馍。在西安最有名的应当是“樊记”，钟楼跟前的竹笆市就有，附近还有一家很好的古籍书店。吃完了肉夹馍，正好擦擦手去看中华书局的书，一如一盏陕青，碧绿通彻，杀腻去油。“樊记”的肉好，肥瘦正合适，只是他的饼不好。饼不算太凉，微波炉热的，失去了饼的原味。对我这种挑剔的饕餮来说，实在是难以容忍的罪行。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所以，最有名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我比较偏爱“王奎”的肉夹馍。东木头市顺着街道向里走不远，路南一家小小的门脸，几乎不注意就与你擦肩而过。门口支着一个烙饼的炉子，和一般炉子不一样的地方是上下两层都有碳火烤，饼子在中间，上面有一个支架可以把上层的炉火掀开便于放饼。
　　其实，要说肉，王奎和樊记各有千秋，甚至樊记的还更香一些，王奎的是有些腻的。
　　但是王奎的饼，绝对是热烤现卖。一个年轻的烤饼师傅手拿一个绝短的擀面杖，从面前的面堆里揪出一团，之间在手下擀呀擀呀擀呀擀呀，突然将手中的擀面杖在案板上一嗑，擀面杖反弹到空中，翻着跟头落下，说时迟那时快，手中的面饼啪的一声摔向炉中，一个圆圆扁扁的烧饼贴在铁板上，同时接下落下的擀杖，顺手又揪一块面团下来，继续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站在旁边欣赏也是种美的认知。旁边一个伙计负责剁肉。先从一口大锅里，不断地舀出炖得喷香扑鼻的猪肉，放在一个原木的墩子上。因为使用的年代比较久远了，案板的中间已经深深的陷了下去，像一个小小的火山口。孜孜的油香、肉香从其间不断喷涌开来，弥漫在整个铺子的空间里，幽幽地飘散到街口。一个又一个白生生的饼，不断从炉中夹出，扔在两人中间的簸箕里。夹馍之前，应当向夹馍的师傅提出肉的条件：“纯瘦”还是“纯肥”，抑或“肥瘦”？我还见过只要猪皮的，试过一次，太腻。最好是“肥瘦”，这样不腻，而纯瘦的又太柴。师傅按你的要求剁好了肉，从簸萁里拎出一个烫手的烧饼，按在案上，一道划出缝来，白色的蒸汽和着面在高温下散发出的纯粮食的清香飘向你的鼻孔，肉贴在刀面上塞了进去。黄色的草纸一裹，肉夹馍就来了。
　　慢慢抬起双手，缓缓凑进双唇，隔着草纸，烧饼还微微烫手，它散发着面和肉的芬芳，人是素食肉食杂食动物的论断没错。吸一口气，擦一下已经流出来的哈喇子，狠狠地咬下去。外脆里嫩的饼，和着瘦肉丝丝清逸的充实感觉、肥肉绵软顺滑的浓香，充分在舌尖混合释放。味蕾被肉汁内的各种调料激发得欲仙欲死......
　　四年了，光阴荏苒，突然想起西安美食的前缘旧情，饿了，饿了。该吃中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