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谷虽然画意生动,但他毕竟是方外之人。隐于世而求无为,是虚谷的明哲之道。
到了吴昌硕这里,入世之心,诉诸于笔端,可谓激荡于时代风雷。
入仕之路
浙江安吉人吴昌硕,比虚谷晚生21年。虚谷经历了天平天国发轫之初对峙满清的风云变色,吴昌硕则在青少年时代经历了满清扫荡太平天国流寇的兵乱之苦。
1864年,晚清重臣曾国藩率湘军剿灭太平军,以一己之力为大清续命五十年。朝政刚稳的第二年,21岁的吴昌硕即考中秀才。
只是吴昌硕的科举之路并不顺畅。
古代科举三年一试。在1869年,即吴昌硕考中秀才的第四年,据年谱,他“赴杭州,就学于诂经精舍,从名儒俞樾习小学及辞章”。可见第二次“乡试”并未中举。而他赴杭州求学,是有心为了重新乡试而准备着。
从此之后,再未听闻有登科的消息传来。直至光绪八年,即1882年,吴昌硕39岁之时,为生计客居苏州,才由友人举荐为一小吏。
期间,他结识画家任伯年,从此成为至交。任伯年为他写《蕉荫纳凉图》、《酸寒尉像》等多幅人物画。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湘军旧将吴大澂北上督师御敌,50岁的吴昌硕随以“赞画军事”之职参战。然而从戎生涯以当年9月始,笠年3月吴大澂惨败而告终。
1899年,55岁的吴昌硕终于经同乡丁葆元荐举,受任为江苏安东县令,慰平生之愿。然就任仅一月,旋即辞职。
吴昌硕的入仕从戎之途,便是以上的句点。其余的时间,吴昌硕或为“游学”、或为“坐馆”、或为“司帐”,为生计而奔波。
从青年时代应试为秀才,到50多岁终于得偿为县令,吴昌硕在入仕一途已足够执着。可谓用尽了他最好的年华。终于在花甲之年,吴昌硕终于放弃了功名执念,开始以卖画为生。
金石入画
吴昌硕学画要比擅书法晚一些。童年时代,他便嗜好印刻,且得到了父亲的指点与鼓励。因好印刻而研金石书法,以笔力腕间的书意而入画。这份好印刻的志趣不仅伴随终生,且在晚年吴昌硕从书画业之后,助他笔墨间金石气魄,大气雄浑。
吴昌硕曾说,“余平生得力之处,能以书法之笔作画”。可见擅书法,对画家的帮助与影响之大。
传统的文人画,作者既是画家,也是书家,还是诗家。对画家的要求十分之高。而南宋赵孟頫无疑是此集大成者之一。
赵孟頫的书法优于其画法。且历代以来,“二王”、南宋赵孟頫、晚明董其昌,都是轻灵、潇洒、柔美的帖学风格倡导者。清康乾时期,帝王对董其昌书法风格的推崇,更固化了这一帖学的流行风尚。
行文:风香邻有无,花影佛跏趺。历劫龙吁盋,餐霞凤别梧。石真彊取诗,柱诗奈不奇。觚山傥(此字点去)燕支夺,狂歌待老夫。普宁寺牡丹。丁卯深秋录于癖斯堂。吴昌硕年八十四。
至道光、咸丰年间,大量出土的金石碑学古物吸引了仕人的注意。满清文字狱的政治压力下,也让仕人们将注意力转移到古代金文石刻的研究上来。
所谓金石,现代学者朱剑心在《金石学》中解释:
而金石字体的雄浑古朴,与帖学之柔媚,境界仿佛一者是兼济天下般的开阔,一者是独善其身般的“小我”。
最重要的,随着晚清政权危机四伏的内忧外患:二次鸦片战争、多番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天津条约》、八国联军侵华、火烧圆明园;国内爆发多年难以镇压的天平天国战争、……接二连三的打击已让清廷穷途末路。而民族魂的觉醒,让人们最期待看到的,无论是政治还是文艺审美之风,是存亡救国,是铁肩道义,是力扛千钧,是雄浑刚强,是士人风骨,是民族脊梁。
金石碑体古物出土及金石学研究的复现,其所呈现的古拙雄健之审美,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暗合了当下的志趣,历史的方向,其流传则更为蔚然弥远。
清末考据与金石学的兴盛,也让很多画家融入了倡导碑学的潮流,在绘画中吸取了书法篆刻的长处,以金石笔法入画,形成了金石气的写意风格。
吴昌硕就是其中佼佼者。
当上海因半殖民开阜之后,繁华璀璨之时,“海上画派”之开来者虚谷,只是以画僧的身份,像一只尘世的倦鹤,飘然而过这座城市的边缘。无心,无念,无为。而到了吴昌硕这一代,为了融进时代的洪流: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光耀入仕,他几乎耗尽了大半生。
卖画鬻粥,大概是近花甲之年的吴昌硕,求仕而不得,黯然销魂的选择。但却是这份养家糊口的志业,成就了他的书画流芳。可谓失之桑榆,得之东隅。
写意花鸟
吴昌硕的花卉都画得壮大,顶天立地一般,有骨有力,更有法度。虽是花卉,却满屏壮怀激烈。
尤其金石笔法之力度,犹如铁画硬戟。再染以西洋之浓酽墨色,气魄海内难敌。
无怪那时年轻的齐白石恨不能拜倒在他门下。而那时工于山水的黄宾虹,还沉沦在新安画派的古典滋养中。
将紫藤画出激情的浪漫主义,是徐渭的天赋。而将石榴、枇杷、兰菊等画出曹操般的霸气,则是吴昌硕的度量。
自吴昌硕始,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李苦禅、李可染等,乃至现代的中国画坛,依然延续着金石入画的传统。吴昌硕虽是清末老人,却遗泽当代。
有人说,吴昌硕是文人画最后的高峰。其实他之后,还有一位黄宾虹。以及更多的后来者。从这些画家的历程可以看到,凡是笔墨擎住时代风云者,必造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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