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寒
大寒。十二月末。寒气逆极，蒙大雪后，寒山见雪，雪厚，天色寒。2023年1月20日16点29分20秒，壬寅年腊月廿九，星期五。
“小寒忙买办，大寒要过年”，年的脚步紧锣密鼓，母亲的脚步也是来去匆匆，该买的买了、该洗的洗了，然后开始炸肉圆、做熏鱼、烧排骨；外公在时还会到姑娘家帮忙做肴肉，那时候熏鱼也是外公做的；一些蔬菜也要先收拾干净另行保管，比如水芹择干净了放进加了水的桶里；安豆苗择掉老叶子装进袋子、加几张餐巾纸防潮放进冰箱，过年那几天几乎天天都要炒一盘；乘着天晴，腌好的咸肉从缸里拿出来晒晒才更香……
扬州人过年要吃子孙饼、大年初一早上要吃实心圆子、元宵节要吃元宵，它们的食材都是糯米粉。小时候都是自己家里手工做的，做之前首先要舂粉子——舂粉子，就快过年了。
我其实并没看过母亲是在哪里舂的粉子，又是怎么舂的，应该是太小了没有记忆，再后来都是买现成的了。
后来在汪曾祺的书中看到了：
“舂粉子。有位邻居，有一架碓。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筛子、箩。踩碓很好玩，用脚一踏，吱扭一声，碓嘴扬了起来，嘭的一声，落在碓窝里。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粉、做'年烧饼’(糯米粉为蒂，包豆沙白糖，作为饼，在锅里烙熟)、搓圆子(即汤团)。舂粉子，就快过年了。”
北方腊月二十三，南方腊月二十四，是小年，民间要送灶：灶王爷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于是老百姓敬献祭灶，北方是灶糖、南方是南瓜，意为用糖糊住灶王爷的嘴，希望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同时把旧的灶君画像揭下来，贴上请回来的一帧新灶君像。
自此中华大地正式开启“过年模式”：
所有的村庄都是热气腾腾的，炊烟袅袅，每户人家都在大锅上架起了蒸笼蒸馒头，灶膛里烧得是柴火，烟囱上飘出的炊烟似乎也很有力道。
一笼馒头蒸好了，就倒在院子里长的、圆的竹匾里晾着。小孩子们也不闲着，拿了装着“红”的碗，用筷子点红。大人们还忙里偷闲的较劲，比一比馒头碱大碱小、面紧面松。
外公做的烧卖最好吃：用蒸笼蒸熟糯米而不是用锅煮，然后把做好的调料倒进去拌匀了，这样做出来的烧卖馅心特别暄软，就是以后晒干了再回锅蒸依然很暄而不是烂成一团。外公用碱总是刚刚好，发出的面白白的、不松不紧富有弹性很好看，简称“白富美”。
讲究的扬州人家还会蒸一些方糕，取“年年高”、“步步高升”之美好喻意。方糕雪白，配上青梅、金橘、红绿丝，在严冬里看了分外赏心悦目。
豆腐店里也是忙得团团转，家家都要买好些回来用水养着，随吃随取，一碗青菜豆腐保平安，在一桌的油腻中也特别受欢迎。据说杨寿镇上那家做卤水豆腐的小店，过年前每天要用几百斤黄豆。
“杀年猪”也是忙过年的里程碑事件。“杀年猪”仪式感很强，天寒地冻也抵挡不住人们围观的热情。杀猪的把式是外援，要上门请的，左邻右舍也会来帮忙，所以各家都错开日子。
轮到杀猪的那天，院子里早早就支开了几口巨大的锅，临时搭建的土灶烧起火来，就等猪把式的到来。
猪把式进了门，先喝一杯主人家奉上的热茶，点上主人家敬的香烟，叼在嘴里，看看院里做的前期准备工作，指指点点，然后穿上满是油渍的工作服开始干活。过年，只要杀一头猪，便什么都有了，猪头、猪耳朵、猪舌、猪心、猪肺、猪肚、猪腰、猪肝、猪蹄、前腿、后腿、大排、小排等，每一块肉都有自己的名称，有不同的用途。
小孩子们总是纠结的，一边心疼养了一年的大猪，一边兴奋着可以吃杀猪菜了。前几天听了一段扬州方言讲述老扬州的猪头肉，特别提到用新鲜的荷叶包着焦香的猪头肉，那个香就从字里行间渗透了出来，让人嘴角生津。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父亲却是清闲的，父亲只做一件事：写春联。先想好了写什么、几个字，然后裁红纸、折出格子，然后悬腕一气呵成。
写完自家的，还有隔壁邻居家的，我在旁边打下手：磨墨、取纸、把写好的春联拿到别处晾干、送给邻居接受邻居的感谢，虽然小手冻得通红却面有得色——不是谁的父亲都能写一手好字、能贴到别人家大门上的。大门春联是重中之重，格局要大，如“雪过长空苍岭秀，春归大地绿原芳”、“百世岁月當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一元复始春复始，万象更新景更新”等等。
客厅则是“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卧室一般是“和顺满门添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厨房么当然是“厨中百味盐为首，室内饭香米当先”。农人家还有圈舍：“户对青山六畜旺，门含田畴五谷增”。大年三十吃过午饭开始贴春联，先把大门的春联贴好，接着贴堂屋门、楼门、房门、厨房门、圈门等，然后再把红纸贴在犁、耙、鞍、瓶、火腿、粮仓、谷仓等生产工具及重要物件上，最后贴花草树木……
“打上一盆浆糊，门楣贴上对联。家家新鲜红色，样子才像过年。”
贴完春联请门神。传说门神是能捉鬼的神荼、郁垒，他们住在度朔山上，山上有一棵桃树，树荫如盖，每天早上，他们便在这树下检阅百鬼。如果有恶鬼为害人间，便将其绑了喂老虎。后来，人们便用两块桃木板画上神荼、郁垒的画像，挂在门的两边用来驱鬼避邪。
我从小见到的门神，大多数是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也有关公和张飞。秦叔宝和尉迟敬德都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传说唐太宗李世民为成就帝业杀人无数，登基后恶梦缠身，夜不能寐，于是让元帅秦叔宝与大将军尉迟敬德二人每夜披甲持械守卫门于宫门两旁，太宗遂安然入梦。时间一长，太宗念二将太过辛劳，便让宫中画匠绘制二将身着铠甲，怒目发威，手持鞭锏，悬挂于宫门两旁，此后邪崇全消。后来秦叔宝与尉迟敬德从宫廷到民间，成了人们赖以信任的门神。如今，过年贴的门神画也大都换成了各种“福”字，希望一家人平安、幸福。
过年还要贴窗花。心灵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妇一把剪刀剪出“喜鹊登梅”、“五谷丰登”、“万事如意”、“年年有余”、“一帆风顺”等吉祥如意的窗花，红彤彤的贴上各处窗户，冬日的阳光照进打扫一新的屋子，暖融融的，花影绰约。
“有钱没钱，剃头过年”，除了家里要焕然一新，大人、小孩都要洗澡、理发， 把上一年的尘埃晦气除去，把新一年的好运带来是沐浴的宗旨；大妈们都花上半天时间去烫发、染发，出了理发店个个都年轻了十岁。
尽管寒冷，人间却是一年中最热闹之时，做美食、赶年集、备年货、除旧布新，还有各种交通工具载着回家过年的人们日夜兼程。“大寒岂可无杯酒”，三年未见的青梅或是发小，该回来的都已经回来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雪落梅开，炉红酒醇，故乡安静温暖。
大寒既是冬季最后一个节气，也是二十四节气轮回的最后一站，“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寒冷的尽头，是春天。“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所有的过去都过去了，旭日已在江上冉冉升起，江南已有了春天的气息。来年依旧迎花开，那冷落在园中和路边的桃李山楂，也会是明年喧闹的陌上春花。
明天就是除夕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过大年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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