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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艺国际】沈明义(西安)|| 我的奶妈(散文)



的奶妈散文
作者/沈明义
作家/诗人风采】




作家/诗人简介】
沈明义,生于194811月,陕西西安人,大学文化,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陕西省优秀教师,从事教育工作四十余年,曾任中学校长、党支部书记,退休后在某民办学校任职。喜好写作,曾有多篇论文、散文在报刊发表,业余时间也尝试写诗填词。



【作家/诗人作品】 
的奶妈散文
沈明义

 

我出生后母亲缺奶水,便把我奶了出去。于是,我又有了一个妈——奶妈。
奶妈家在罗王村,与我们沈家堡相距不过二三百米,同属一个大村。我奶过去时,奶妈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十多岁,二儿子八九岁,听说还曾有一个比我大点儿的孩子殇了,奶妈还有奶水,才奶了我。父母本来给我取名“双虎”,因为奶妈的大儿子叫栓运,就说:“和他哥连上,叫栓虎。”这就是我的小名,家人都叫我“虎”。
后来,奶妈又相继生了两个儿子,就都随了我的小名,一个叫随虎,一个叫顺虎,罗王村人叫我“大虎”。自然,我们家三个弟弟的名字,也都有个“虎”字:明虎、运虎、军虎。到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我让奶爸给我取个大名,奶爸想了想说:“你大哥叫明久,二哥叫明远,你就叫明义吧。”于是我又有了大名:沈明义,和奶妈两个儿子的名字仍然连在一起,就像亲兄弟一样。
奶妈奶我时,正是解放战争时期,西安快要解放了,村外天天过队伍,到处是枪炮声,人心惶惶。村里有人劝奶妈:“咱这儿快要打仗了,你赶紧把这娃给人家送回去,咱操不起那心!”奶妈说:“娃没奶吃,送回去咋办?娃在我这儿有奶吃,就不会饿着,有我就有娃。”坚持把我奶了下来。
每天奶妈除了给我喂奶,还得做家务活,洗衣、做饭、晒柴、烧炕、淘麦子、剥玉米、磨面、喂猪,抽空还得下地干活。奶妈小时候缠过脚,后来虽然放了,仍是半大小脚,但她性子急,从灶房到住屋,从后院到前街,出出进进连颠带跑,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她总是给我喂饱奶让哥哥抱着,或者趁我睡觉时赶忙缝衣做鞋、提水做饭、洒扫院落、做做家务,可只要听见我哭,便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把我抱起,给我喂奶,换尿湿的褯子、衣服。奶妈说我小时肚囊不好,经常拉肚子,每天换下好多褯子、脏衣服。在家里用盆儿不好洗,她就到村外涝池去洗,洗好回来晒干了给我换。天气晴暖时还好点儿,一到冬天,涝池都结冰了,奶妈就蹲在涝池沿,用棒槌把冰砸开个洞,用砖块儿垫着搓板,把屎尿褯子放到水里涮一涮,然后在搓板上搓洗。池面寒气逼人,池水冰冷刺骨,奶妈的手指冻得僵硬麻木,不能屈伸,塞到棉袄大襟下暖暖又继续洗。洗完回家,把已冻硬的褯子铺在炕席下的麦草上,烧热炕,烘干了给我换着用。奶妈不仅喂饱了我奶水,还给我换上暖乎乎的褯片,把我裹得严严的,不让我受冻。
大约两三岁的时候,我断了奶,回到自己的家。那时,母亲又生了我的大弟弟,她要照顾弟弟,要纺线、织布、缝衣服,还要做一大家子人的饭,也就顾不上我了。我想奶妈,奶妈也想我,就让两个哥哥来接我。回到奶妈家,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奶妈跑前跑后,奶妈做饭我就蹲在灶头前,奶妈喂猪我趴在圈栏上看,奶妈到隔壁对门借东西我也跟着,就是不想回家。到天后晌,奶妈哄我说:“俺娃乖,你看天都快黑了,让你哥把你送回去,明个再去接你。”我很不情愿,总是眼泪汪汪恋恋不舍地被哥哥送回了家。
四五岁时我认得路了,就自己跑去奶妈家。我们家在村外,门口儿就是庄稼地,有一条一尺多宽的小路,斜斜地通向奶妈家的村子。小路边儿有一口井,是大寨子村虎虎家浇地用的大口井,人们叫“虎虎井”。虽然只有二三百米的路,但在小孩子看来,还是挺远的,特别是四五月麦子都高过我的头,走在小路上生怕麦地里钻出个野兔野狗,井里冒出个怪物啥的,心里“咚咚咚咚”直跳。但我想奶妈顾不了许多,一个人顺着小路走,眼睛不住地向两边庄稼地里瞅,快到井边时,干脆闭上眼睛跑过去,跑到村口才不害怕了。陈家庄有个叫稳德的,他奶妈家也在罗王村。稳德比我大好几岁,个头又高,每次去他奶妈家就顺路叫上我,或背着我,或架着我一块儿去。罗王村是一条街,南边儿一摆子,北边儿一摆子,各二十几户人家,我奶妈家在村西头。我骑在稳德脖子上,像个凯旋的将军,得意洋洋地从村东头端直穿过直奔村西头。村里人见了笑着说:“这碎崽娃子,整天往咱村跑,撵都撵不回去!”到奶妈家门口,看见奶妈正在门前做针线活,“妈!”我大叫一声,从稳德肩上溜下来,扑向奶妈怀里。奶妈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把我搂住,在我脸蛋儿上不住地亲着说:“俺娃回来看他妈,谁敢撵俺娃走!”“拨浪浪——”走街串巷的杨货郎挑着货郎担摇着拨浪鼓过来了,奶妈随手就在晒棉花的箔子上抓一大把棉花,给我换花生、换芝麻糖吃。我几乎天天都要到奶妈家来,一来就不想回去。奶妈也爱使唤我,让我借个甑篦呀,还个盆盆呀,我乐得东家进西家出,把个罗王村每家每户都跑遍了,没有不认识的。直到我上学后才去得少了,只能星期天去看我奶妈。
1959年阴历11月一个星期天。那天很冷,快中午时同学刘有名跑来告诉我:“栓虎,你奶爸死了。”我脑子“轰”的一下:“你胡说啥呢!”有名说:“真的!我刚看你奶妈家里去了很多人,门脑上都挂了纸,我赶忙跑来给你说。”我没敢给我母亲直说,只说:“刚才有名来说,我奶爸身体不好,我过去看看。”我母亲说:“你快去!板柜上罐头盒里刮了一盒冻肉,你给你奶爸拿去。”我一口气跑进罗王村,远远就看见奶妈家有人进进出出,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
奶爸是个苦命人。他是家里的老小,早就没了父母,哥哥们和他分了家,给他分了几亩薄田半截庄基两间破瓦房,让他单独过。后来成了家,有了孩子,为了养活一家人,奶爸白天下地种田,晚上给人家轧棉花。轧棉花就是给棉花脱籽,是很重的人力活。人站在轧花机的踏板上,一边儿用脚踩着踏板带动齿轮转动,一边用手向轧花机口送籽棉脱籽,一天踩下来,精疲力尽。有时奶爸还给人家打胡基,就是用石锤夯打盖房用的土坯,都是很重的力气活。身材瘦小的奶爸,拼命干活儿,可由于家底薄,孩子又多,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也落下了病根儿。
奶爸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他脾气很好,从不打骂孩子,与乡亲们也从无触蛮之争,在村里口碑很好。奶妈脾气急,有时候难免发火,奶爸总是慢声细语地劝说,倒也相安无事。奶爸认得字,会写毛笔字,会讲故事,会拉二胡,我们经常听他讲故事、拉二胡。奶爸也很有眼光,家里再穷,日子再苦,自己再累,也要让孩子读书。可由于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学习很好的大哥只好上了不用缴学费的商业学校,二哥16岁就去沈阳变压器厂当了学徒工。那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国都在闹饥荒,每天从生产队食堂只能打回几瓢稀得照见人影的苞谷糁,奶爸奶妈只能先尽着孩子们吃,剩下的兑些水放些野菜、白菜根、白菜帮子煮煮吃。原本就身子骨单薄的奶爸每天空着肚子出工,干着繁重的农活,加上早年出力落下病根儿,一下子就病倒了。实在扛不过去了就让老中医高先生开了个药方,去三桥街抓药。农历十一月,寒风刺骨,呵气成霜,奶妈说:“你别去了,看谁去三桥,顺便让给你捎着把药一抓。”奶爸说:“不要紧,我慢慢走,太阳出来就暖活了。”他把棉袄裹了裹,扎上腰带,抄着手低着头,顶风挣扎着沿河渠路去三条街抓药。一路上又受了风寒,回来时难受得实在走不动了。他走走歇歇,一步一步挪到家,一进家门儿就倒在炕上,再也没有起来,抓回的药还没来得及熬。奶妈赶紧叫来本家的哥哥嫂子们,大家声声呼唤,可是已经叫不醒了。

奶爸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才40岁的奶妈,一个人撑起了家。奶妈是个刚强的女人,她知道两个大儿子才工作,两个小儿子还没长大,再艰难也要撑住,把两个小儿子抚养成人。她每天下地干活,锄地、割麦、掐谷子、掰苞米、拾棉花,生产队派什么活干什么活。下了工迈着半大小脚急火火跑回家给娃们做饭,等娃们吃完饭上学去了,她赶忙洗锅刷碗,又急匆匆地去出工。不管生活多苦多累多难,她都一个人扛着,从不向人叙说。    
奶妈胆子小,奶爸去世后,屋里空荡荡的,她和两个弟弟晚上不敢在屋里呆。我便住到奶妈家,去陪伴奶妈。虽然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奶妈觉得有我在,好像心里踏实点儿了。每天天一黑,奶妈便和两个弟弟坐在门前的碾盘上,边和隔壁对门儿的大妈大婶们拉话边等着我。我从学校上完晚自习回来,我们娘们四个才一起进屋睡觉。奶妈家临街是两间倒脚跟儿厦子,东边有一间偏厦子和一间小厨房,由于年代久了,已破旧不堪。东边儿偏厦子从下面都能看见天上的星星,早已不能住人,我们就都挤在前边儿屋里炕上。晴天还好,一到下雨就漏水,给炕上放个瓦盆接都接不过来,我们从炕里挪到炕边,从炕头挪到炕尾,没处挪了只好挪到脚地上睡。深秋霖雨天,一下就是好几天。屋里实在没法儿睡了,我们便把两个门扇卸下来,平放到门道子地上,睡在上面。门道里穿堂风呼呼吹着,院子里的雨水从门扇下的小水沟流向外面街道,我和弟弟们睡觉不老实,常常一滚就滚到水沟里了,被子也湿了。这样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儿时间。奶妈心疼地对我说:“虎,叫俺娃跟妈受罪呢!你还是回你家去住吧!”我说:“不,我不回去,受罪就受罪,我不嫌,我就跟你住!”奶妈没办法,只好依了我。旧屋实在没法住了,奶妈要在村外空庄基上盖房,把旧屋拆了,借住隔壁娄鸿儒家一间厦房,我还是跟着奶妈住。在乡亲们的帮衬下,奶妈用旧屋拆下的木料又添了些椽子和瓦,在村外庄基上盖了两间厦房,我们才住上了不漏雨的房子。
那时候,生产队按工分分粮。奶妈虽然天天出工,但挣的工分少,分的粮食少,一家人根本不够吃。两个哥哥才工作工资低,再说困难时期,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就是麸皮油渣没个外头人也弄不到,特别是到了二三月,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分到一点救济粮苞谷,就直接放到碾子上碾碎,连皮一起熬了吃。小弟弟年幼,脾气躁,晚上肚子饿了睡不着,使劲哭闹。一辈子要强,从不贪占小便宜的奶妈实在没办法了,让我带两个弟弟到地里捋些快熟的大麦穗装在衣服口袋里偷偷带回家,揉搓掉麦芒,放在锅里炒一炒,让两个弟弟吃,自己却一粒也舍不得吃。看着两个孩子饥不择食地嚼着带皮的大麦粒艰难咽下,奶妈不禁落下泪来,我心里也很难受。那时我们家情况好点儿,父亲通过亲戚弄点苞谷、油渣、豆渣什么的,我母亲就搅和到一块蒸成馒头。常常馒头刚下屉,我就拿一个假装边吃边往后院儿溜,用手帕包好塞到麦草垛里,有时得手了还可以偷拿两个。吃完饭我就给母亲说去奶妈家睡觉,悄悄从麦草垛里取出馒头,装到裤兜里,跑去奶妈家给弟弟们吃。其实我母亲知道我给奶妈家弟弟偷馍,只是不说,母亲也常把家里的苞谷等杂粮匀些让我带给奶妈。我长大些了,就帮奶妈干活儿,给自留地拉粪上肥,把生产队分的麦草、包谷杆用架子车拉回来;每到过年前,帮奶妈用白土刷屋子、扫房;过年了,我剪窗花,糊窗子,贴窗花。奶妈经常向村里人夸:“俺虎乖,叫干啥就干啥,勤快得很!”“你看俺虎手巧的,剪的这窗花儿多好看啊!”村里人羡慕地说:“你的奶好,奶的娃乖么!”奶妈高兴的合不拢嘴。我和奶妈相依为命,共同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一直到初中毕业。
1964年秋季,我考上重点高中,要到西安城里去上学。走之前去向奶妈告别,奶妈拉着我的手说:“俺娃到城里上学了,妈见不着你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撩起衣襟擦擦眼泪又说:“俺娃好好学习,不要操心妈,妈好着呢!”我说:“我星期天回来就来看你。”我红着眼睛告别奶妈。上高中要住校,除了缴学费,每月光伙食费就得十多块钱,还要买书,买本子,买文具。我们家兄弟姊妹六个,父母累死累活地干,只够糊口,一年到头,生产队分不了几个钱,光是我每月的伙食费就让父母发愁。可是我得上灶吃饭呀!父母只有东挪西借凑伙食费,再给我带点儿馍馍、炒面搭间。星期六下午放学回家,我舍不得花钱坐公共汽车就走回去。二十五六里路,得走两三个小时,春夏季天气长还好,一到秋冬季天气短,走不到十里就黑了。那时城郊还很荒凉,出了城就是庄稼地,公路上车稀人少,也没有路灯,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令人毛骨悚然,我只有硬着头皮往家走。第二天,我去看奶妈,她很高兴,问我在学校好不好,能吃饱吗?又忙着洗手给我做饭。当听说我是从城里走回来的,就心疼地说:“这还能成!这么远的路,你这么瘦这么小,还不累坏了?回来天都黑了,妈不放心!”说着从衣襟下的口袋里掏出三毛钱:“妈给你几毛钱,俺娃搭车去,不要再走了。”我推辞不要,奶妈说:“拿上,妈给你,你就拿上!”我只好接了。从此,我每个星期回来看她,她都要给我几毛钱。可我哪舍得花钱坐车呀!我仍然坚持步行回家,步行返校,有时太晚了,顶多花一毛钱坐几站路,然后下车继续步行。我把奶妈给我的几毛钱攒着,买本子,买文具,买书。奶妈每星期给我的几毛钱,在那个年代可是解决了我上学的大困难呀!我父母很感动,说:“你奶妈对你好,你以后不要忘了你奶妈,要常去看她,孝顺她。”  
我高中快毕业时,发生了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1968年,随着上山下乡的潮流,我也返乡参加了农业劳动。起初怀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激情,干劲十足地下地干活。随着时间的推移,烈日的炙烤,劳动强度的增大,兴奋劲头逐渐淡化。特别是公社向大队下达厂矿招工指标、大学推荐名额,由于我家成分不好,招工轮不到我头上,推荐上大学没我的份儿,就连当个小学代理教师都不行。人家有的人才上了一年初中都去当代理教师,我这个重点高中毕业生却被排斥在外,心情沮丧,感觉十几年书白念了。我常常下工后去看奶妈,诉说心中的苦闷。奶妈看我累得又黑又瘦,情绪很低落,就心疼地安慰我说:“娃呀,不难过,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啥时候有贵人相助,你还能上大学呢!”我只好苦笑着点点头。每到四时八节,奶妈就要来给我送节,烙些花馍,买些麻花、粽子、柿子啥的,用笼子提着,急匆匆跑来我家,放下东西,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回去了。奶妈待我的孩子也像亲孙女、亲孙子一样,到过年时,给娃们买两个灯笼,蒸些花馍,再买些糕点水果之类的搭头,不等天亮就来敲我家的门。我们村人都说:“你奶妈对你心重的很!”我家门口儿就是供销社门市部,奶妈经常来称盐打醋买酱油,我儿子在门口玩看见了就跟到柜台前拉住奶妈的衣襟叫奶奶,奶妈低头一看是我儿子就给售货员说:“再买几个糖给娃!”售货员笑着说:“那是谁家娃嘛你就给买糖?”奶妈说:“俺孙子么,我能不给娃买!”
那时大哥在宝鸡工作,二哥在西安上班儿,一家有两个儿子工作挣工资,是很让村里人羡慕的;两个弟弟也长大了,可以挣工分了,家里有粮吃有钱花,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奶妈终于苦尽甘来了。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1970年夏天,二哥下班骑车回家,出了车祸。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多么惨痛的事啊!奶妈悲痛欲绝,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昏昏沉沉地只是流泪。我和大哥、两个弟弟整天整夜守在奶妈身边,苦苦劝说:“二哥走了,还有两个孙子,你如果哭坏了身子,这个家可怎么办呀?”亲戚乡党们也都劝说:“你想开点儿,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你还要给娃们拿主意呢!”过了很长时间奶妈才缓了过来。当年奶爸去世,她一个女人硬是咬牙度过了饥荒,把破房子翻盖了,把两个小儿子养大了。现在二哥走了,她又帮着二嫂养育两个孙子。每天二嫂下地上工,她就在家看两个孙子,一手抱着小的,一手拉着大的,这个饿了给喂些稀饭泡几块饼干,那个拉了给换洗衣服褯子,抽空儿还要收拾屋子扫地做饭。后来又给两个弟弟成了家,帮两个弟弟看大了几个孩子。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我下乡十多年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我有幸考上了大学,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奶妈显得比我还高兴,“俺虎终于熬出了头,还是俺娃有出息!”她让我把家里的自行车推走,说:“你在南郊上学路远,骑车方便。”我工作后回家少了,特别是我父母去世后,我只在节假日去看奶妈。进门我叫一声“妈!”她响亮地答一声“哎!”一看是我就说:“俺娃回来了,快坐这儿让妈看看俺娃。”说着便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在我肩头不住地抚摸着:“妈想你得很!”我说:“我不是回来了嘛,我也想你!”我每次去看奶妈,也就是给她带些糕点水果,坐上一两个小时,拉会儿话,走时给留点儿钱。她总是说:“妈有钱,妈不要钱,妈就是想你!妈不知啥时才能再见你。”说着眼睛就红了。奶妈操劳了一辈子,养育了四五个儿子,抱大了七八个孙子,她一天比一天老了。我不禁有些伤感:“妈你甭难过,我有空就回来看你。”到后来,奶妈患上了白内障,没有治好,渐渐地看不见了,她的急脾气也磨慢了,整天静静地坐在门道里窗跟下,若有所失的样子,或者和来串门的老太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说话。
我再去看奶妈时,她仍然孤独地坐在门道窗跟下。我照例喊一声“妈!”她仍然答应一声“哎!”但声音不那么响亮了,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摸索着抓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话。奶妈精神大不如前,似乎也有些糊涂了,我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她却说:“我奶的那个儿,乖得很!我想他的很!”我说:“那我是谁呀?”她迟疑了一下说:“你是谁?”我有点儿眼涩,鼻子一酸说:“我就是虎啊,你奶儿!”“哦”,她仿佛清醒了,激动地又拉住我的手:“俺虎回来了,看他妈来了,妈就是想你么!沈继斌说我的奶好,奶的娃乖。俺虎就是乖!”她用袖子擦擦眼泪,不停地抚摸我的手。弟弟走过来说:“咱妈现在眼睛看不见,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糊涂了。”我黯然了。
2007年夏天,奶妈去了,她去世时八十八岁。我闻讯赶回家时,奶妈已躺在冰冷的尸床上。我忍泪上了三柱香,扑倒在灵前,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奶妈卧病在床时,我没有侍候她、陪伴她;奶妈去世时,我也没有在她身边,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安葬好奶妈,大哥在奶妈坟前立了一块石碑。碑面的左侧刻着子孙们的名字,我的名字连同我的儿女孙女的名字也列入其中——因为我也是奶妈的儿子。
2022年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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