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写春联（小说）
【作家/诗人简介】
★王百思，1951年生，西安市人，退休教师。酷好传统文化，闲赋在家常与诗文自娱，作品发表于《诗艺国际》等网络平台。
【作家/诗人作品】
杨老写春联（小说）
王百思
杨老汉今年快九十岁了，人们尊称他“杨老”。
那一年腊月二十几，退休办为小区住户写春联。退休办出钱，置办对联纸、墨汁；书法会出力，有几个书法家和爱好者，乐意为大家服务。先一日发了启事，告知大家地点就在书法活动室。
那天，活动室里里外外早早就张罗起来了，拉开桌子，铺上毛毡，摆好笔墨纸砚，一切准备亭当。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丹楮堪抒意，寒梅正报春。”旁边墙上贴着一张红斗方，写一个大大的“春”字。旁边还贴着好几张纸，打印出来几百副春联，每副都有编号，好让大家选择称心的对联。
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看来看去，选了自家中意的对联。有选“财宝”的，有选“平安”的，有选“幸福”的，记着编号，让书法家写；有的人也没主意，说“啥都行，随便写”。几个书法家运笔书写，就有人帮着朝上拉纸。写好了，怕墨汁没有干往下流坏了对联，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抻着抬出去，放在太阳坡里晾着。太阳暖烘烘的，地上对联一大片，红彤彤的。有人怕风吹动，两头压着小石子儿。再写一个“福”字，家里老人年纪大的还要写一个“寿”字。一般人写一副，也有给孩子带的，写两副。
杨老也来了。虽然八十多岁了，仍然腰不䠰腿不沉，耳不背眼不雾。书法家主动招呼：“杨老，写个啥？”老汉很随和：“随便写！我可写得多。”“行么，不拘多少都行！”书法家来不及细选，照着打印稿上的对联往下抄。写了一副又一副，杨老还没有收尾的迹象。旁边等候的人辞色上就隐隐地流露出一丝厌恶：这人咋没足尽。杨老根本就没看见，也没听见。他乐呵呵地，一边接对联，一边给人们说，我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子，大女儿在医学院当教授呢！还有一伙伙孙子。给娃们一家写一副。一个孙子正上研究生呢！过年呀，给老师也写一副。有人给老汉打圆场：“对！对！对！”
杨老写了十几副春联，摆了红红的一大片，统统晾干收好，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大年三十，杨老的儿子家女儿家、孙子孙女家和孙子的老师家都贴上了老人给的新春联。
日月如梭，一晃又到了腊月二十几，又要写春联了，对联的内容更新了不少。还是住户各家自选，由书法家书写。杨老来了，对书法家说：“娃们说了，人家小区也写对联呢！不要我费心。好，好，好！我也不管了。”书法家：“好么！给你写个啥？”“我编两句行不行？”书法家又高兴，又意外，笑着说：“行么，行么！”旁边有人想看热闹，起哄说：“好!好！”还有人小声嘲笑老汉:“看，看！这就是咬舌子爱说话。”杨老一字一板地说道：“写个'勤动身康健，乐观寿自高’，行不行？”想看老汉出洋相的人，见他还真能编出来，又为杨老叫好。书法家虽然也说：“行！”再细细一想，觉得这不是一副春联，倒像是老汉的养生格言联。
的确是这样。老汉身体好得很，之所以身体好，一是乐观，二是勤劳。谁家还没有个烦心事，你看人家整天面带笑容，就没见过他有个苦愁样子。老汉爱对人讲他手里经过的事情，讲着讲着还夹带着几句顺口溜。他说得高兴，别人也听得高兴。说起勤劳，可真是没人能比。早先的不说，就说十几年前，小区周围有大片大片的征了未建的闲地，荒草半人高。人们都能看见，杨老穿着半旧的黄呢子军装上衣、戴着黄呢子军帽，骑着一辆自行车出出进进，带着几样农具，带回来各样蔬菜。热天不怕热，冷天不怕冷，春秋两季，不避风雨，天天如此。老汉在外面开了一块菜地，挖地呀，下种呀，浇水呀，拔草呀，还要在哪里搜寻一点肥料呢！也不是没有钱，也不是买不起菜，就是活动筋骨么！即使没有活路，就是看看那些绿油油的菜苗苗儿，心里也舒畅么！
书法家转念又一想，这两句联语是老汉几十年的养生体会，他是很珍视的。虽然不是春联，也要给老汉写，贴在门上，天天出门进门看了心情也好。书法家用心用意，写得结结实实，正合老汉心意，他连声说好，不住道谢，满意而归。
一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到了腊月写春联的时候。书法家问：“今年写个啥？”杨老胸有成竹地说：“不要印的那对子，还是照我说的写。就写个'社会主义好，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咋样？”旁边就有人偷偷地笑他不自量力，露了馅儿。“教我想一下”，书法家有些为难了，心里说这就不是对联么，咋写呢？早先也有把两句字数不一的标语当对联用的，那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情况，现在写春联就不能那样写了。但是这话又绝对不能给老汉挑明，说白了怕老汉面子上不好看。
况且这两句话是老汉满怀虔诚的感情表达，容不得一星半点的不敬或亵渎。杨老曾经说过，他的老家在南山里一个穷苦的小山村，他跟着父亲讨饭到了山外前，落脚在渭北。解放以后，当了兵。枪打得特别好，靶头儿准得很，调到军校当了射击教员。后来到地方武装部工作，那时候北边修渭河大坝，南山修水库，老汉正年富力强，独当一面，领导过千人万人。再后来调到工厂里，当过民兵小分队的队长。老汉的儿女，上班的上了班，上学的上了学，现在日子过得都很滋润，尤其是当教授的女儿，最是老汉的骄傲。几个孙子孙女也上了班，还有的上了大学，念研究生。老汉常常晚上睡一觉醒来就想：“人不能忘本，咱个穷汉人能有今天，全是托了共产党的福，托了社会主义的福。没有共产党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我一家几辈人的今天，真是社会主义好，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哪！”
书法家想到这里，说：“杨老!是这样，你说的这两句话好得很。只是两岸儿字数不一样，写出来字是一岸大一岸小。你看这过年呢么，对子两岸儿不称，也不好看。”还好，杨老并不执拗，说：“你说咋办？”“依我说么，就在打印的对联里选一副和你的意思差不多的，咋样？”“好么！你给咱选。”书法家一页一页仔细看着，选了一副：“党恩家庆中国梦，人寿年丰盛世春。”给老汉念一遍，又解说对联的意思：“家里日子过得好，感谢党的恩情;盛世春就是社会主义好么，你年纪大身体好，赶上了好时代么！”又说：“脑脑儿写个'福满乾坤’，大家和你一样，都托社会主义的福了，你看行不行？”“好，好，好！就写这几句！”
书法家解决了难题，墨膏饱笔舔顺，一气呵成。杨老双手接过对联和横额，笑盈盈地去了。
前年农历腊月二十三，还是写春联的时候。杨老兴冲冲地来到书法活动室，书法家迎进来，问：“今年写啥呀？”“孙娃子的老师给我写了两句，我也不知道咋样，你先给看一下。”杨老从衣袋里掏出半张纸，递给书法家。上面写着：“老骥长存千里志，夕阳好染万重霞。横批松柏永春。”书法家旋看旋念，赞叹：“好么！正适合老年人！”
书法家铺好纸，膏上墨，准备动笔，杨老说：“你不要写，我来写！”好一个杨老汉，又给大家一个惊喜！书法家说：“好么，好么！”把毛笔递给他。见老汉自己要写对联，人们都围过来；有的人挤眉弄眼，要看他怎样班门弄斧。
杨老右手握着毛笔，左手挽了挽右边袖口，那一双手肌肤粗糙，骨骼壮大，筋脉凸起。握惯了农具木把的手，抓起毛笔也不颤抖。书法家提醒他：“纸上有七个花印印儿，一个印印儿上写一个字。”“知道知道。”只见他平心静气，不慌不怯，就像用铅笔一样，一笔一划，墨迹实实在在的。书法家为他拉纸，周围的人鸦雀无声地看着。写完了，上联下联的字样貌神色一致，不走样。书法家们善意地微笑着，有人轻声喝彩：“好，好！”还有人微微鼓掌，都是赞扬老汉的精神头儿。杨老轻轻地放下笔，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颇有一些踌躇满志的神情。
收拾好对联，人们目送杨老离开，议论说：“这老汉了不起，年年都有新想法。”
去年写春联的时候，防疫正紧。为了避免聚集，书法家各人在家书写，汇集起来，再由志愿者送到各家各户。这就带有很大的随机性，也不知道给杨老送了一副什么春联。今年元月防疫都开放了，却没有组织写春联，也不知道为什么，杨老家贴的啥春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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