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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想你了】瘦雪

2018年4月5日

农历二月二十

清明

瘦      雪

                    文/王莉

01

阳光渐渐炽热,扑面的风不像冬日那么凌厉的时候,雪,不再丰腴,不再晶莹而多芒。

风依然在吹,但是雪不再似一只白色蝴蝶那样轻盈飞舞。

雪老了。

雪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草儿竞相鲜绿起来,花儿竞相艳丽起来。雪渐渐消瘦。

雪是什么时候开始消瘦的?

望着街边树林带里灰头土脸的残雪,我冒出了这个问题。

恍惚。羞愧。

若干年来,我只是享受着雪给我带来的愉悦。从来都没有在意这些浑身沾满了灰土,然后悄然消隐在草丛中泥土里的雪,哪怕留下一次关注的目光。

我和其他人一样,总是忽略雪翻山越岭日夜兼程的辛苦,不肯原谅雪偶然的几次迟到。

而现在,我只想和这消瘦的雪耳语。

瘦雪。瘦雪现在我念出这两个字来,就好似呼唤我已经故去六个年头的母亲。

02

曾经的盛夏。母亲似一片雪,在岁月的炙烤下消瘦,消瘦,而我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却无能为力。

夏至,一年中白天最长,黑夜最短的一天,在曾经的曾经,这个日子,于我来说,犹如度过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我满窗台绿色植物,和那些在母亲菜园边上点种的向日葵,需要这盛夏厚实炽烈的阳光。

这个夏至,我却没有了以往迎接它的欣喜和热情。因为,那个时刻,我守候着躺在医院抢救室里病危的母亲。

痛,挤压着我,而我无处可逃,也无法逃逸。

母亲仿佛被下了蛊,没有了素日的温良。她的眼睛溢满恐惧和仇恨。她仇恨自己为什么会一丝不挂地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上为什么要连接那么多管子。她说着只有她自己能够懂得的话语。

连缀母亲语言的碎片,我被旷世的惊讶和疼痛覆盖。这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不由分说。

母亲从来都没有挣脱过年代和家庭给她的那个人生的烙印。尽管,她踏过千山万水,从烟雨江南逃到漠风塞北。

医院周遭的树林里,有鸟啁啾。望着它们起起落落的身影,我徒生羡慕:鸟儿们轻捷的羽翼,可以帮助它们抵达自己向往的高度。——真想自己,能成为母亲挣脱围困的羽翼。

我忽略了很多日子。这些日子里,我又忽略了母亲在渐渐走向衰老的事实。我甚至不知道,母亲拼尽心血追寻的灯盏,何时已被岁月的风雨吹落,却没有能帮她擦去泪水。

心衰。呼衰。肾衰。各种衰……望着主治医师张合的嘴,我屏蔽了所有的声音。

夏天,这些在冬天里枯瘦的树,有了丰腴饱满的树冠,阳光,雨水喂饱了它们。而我的母亲,身上连接着各种管子的母亲,却单薄得如一片雪,随时会被融化,被蒸发。

悔。这个意念,似一枚钉,楔进我的心底。往日,我是多么的麻木和轻飘。夜已深。我却不能寐。

听着身边母亲艰难的呼吸声,我觉得自己的心,似一件待洗的衣服,被一双手投进冰凉的水中,浸个透湿,然后在这双手中搓来搓去,接着又被捞起,又被拧呀拧的。疼痛如电,击向我身体各处的神经末梢。

我的面前摆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一向健朗的母亲,现在衰弱到体重只有三十八公斤。手、脸、脚时肿时消。一天的活动也被局限在斗室。她没有力气走出门,走过五层楼的台阶到外边去。她只能伏在五楼的窗台向外望着落光叶子的柳树和对面的楼房。而且多数时间,若没有人跟她说话,她就靠着客厅沙发处于半睡眠状态。

晚上临睡前,打了热水,帮母亲泡脚。母亲的脚,消肿后,皮肤呈黑褐色,表皮干硬,裂开,表面形成网状纹路。摸着母亲的脚,我想到了树根。当这闪念出现的时候,我自己马上吃了一惊。

树根不是栽植在土里的物件吗?人的生命不是最后终止在泥土里么?我对自己此时产生的与死亡有关的意识,极为痛恨。但这意识,还是不时袭击和覆盖在我的心灵上空。

暗夜里,我恍然觉得母亲似一盏油灯,燃烧的火焰如豆,随时面临一阵风刮过即刻熄灭的危险。

上苍啊,让我的母亲好起来吧!我默默祈祷。

如果有可能,我宁愿自己的生命化作灯油,灌注在母亲这盏飘摇着火焰的灯里。

03

匆忙的时光里,一个家庭里恐怕最容易被忽略的人,就是母亲。因为母亲总是包揽了一个家庭里几乎所有的内容,强大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亲力所为。

当岁月无情地销蚀了母亲骨骼里的钙质,让她曾经挺直的腰背无奈地弯曲时,作为的她的丈夫和孩子,才猛然醒悟,可是却无法偿还,无法复原母亲为家而走失的青春。

好悔。好痛。

而今又到盛夏。上苍不接受我的祈祷。我也无法成为母亲生命灯盏里的能量。

我抚着母亲的骨灰,两眼忧伤地踏上了去南方的列车。

母亲,我的特立独行的母亲,最后留下遗言:新疆是我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地方,是我的第二故乡,也是我的儿女们生活的地方,南方红土地是我的出生地,我的故乡,我的骨灰一部分撒在天山脚下,一部分送回老家撒在家乡的小河……

在晃荡的车厢内,我的脑海里不断闪回母亲的生活影像。

04

母亲在父亲的生活里,是盏灯。

在母亲没有从千里之外的南方来到天山脚下之前,父亲如同浮萍随风四处飘摇。

他三岁之前,失去父亲,十岁时,又失去母亲。从此跟着舅舅生活学木工手艺。凭借木工手艺,走南闯北,受苦谋生。无人张罗和关心,解放好些年了,已经三十好几了,还没有一个家。

百年修得共枕眠,千里姻缘一线牵。母亲嫁给了比她大十一岁的父亲。年龄的差距和来自家庭的不同教养,母亲的婚姻生活不怎么愉快。随着我们姊妹四个相继出生,处于动荡、物质匮乏的年代,饱受经济困窘之苦的母亲父亲都没有好脾气,家庭战争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母亲受了伤,抹了泪,依然如常操持家务,父亲生病,依然端水端药;工作加班,依然惦记着把下面藏着两个鸡蛋上面铺着肉菜的热饭送上。

一日,已是满头华发的父母又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叮叮当当,甚至父亲还有要大打出手的架势,我问流泪的母亲:和这样的人过日子,咋不早点离婚?!不料母亲的回答让我哑然:我要是为了我,我早离开了。我是为了你们几个有个完整的家呀!

母亲的存在,让家始终散发着温暖和光亮。

勤勉的母亲,亲手缝制我们姊妹四个的穿戴。学会使用缝纫机,学会看着裁剪书为我们裁剪式样好看的衣裤。没有老人的帮扶,她的孩子,也个个收拾装扮的干净清爽。

只有百分之二十细粮供应的年代,母亲可以把粗粗拉拉的玉米面,做成喧腾可口的烙饼,熬制成糯糯的粥。我们就着腌制的小菜,吃得饱饱的,背着书包走进冬日凛凛无所畏惧。单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不能支撑全家人的生活费用时,没有工作的母亲,养猪、养兔,后来还做豆腐。单位上能够把孩子四个都供上高中,我家是屈指可数的一个。

05

母亲的人格魅力,感动四邻。

母亲很善良。她与人为善,任人唯亲。左邻右舍的孩子,小时候几乎都穿过母亲用绒线钩成的童鞋。年节里,别人家的母亲忙着除尘,置办年货,做过年吃的食品,母亲却忙着给邻居的孩子赶做过年穿的新衣。一次,到了年三十,母亲还忙着踩缝纫机做衣服,而我的新棉鞋却还没有做好,我遗憾地去睡觉了。没有想到,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惊喜地发现枕头边摆着一双簇新的棉鞋。

无论钩毛线鞋子,还是做过年新衣,母亲没有收过一分钱。

母亲和别人交往不懂得设防。

曾处过一个养猪的邻居。他见母亲养的猪长得快又很少生病,便天天上门来和母亲唠家常,母亲便把自己从书上学到的和自己实践中悟到的养猪经验,统统倒给了邻居。然而,别有用心的邻居,得到了好处,非但不感恩,还在背后四处散播谣言,鼓捣着单位上的人,不敢买我家的猪肉。我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曾想去找邻居理论,但母亲劝阻了我……

往事一别经年。我懂得了母亲就是那种身在底层,精神却在高处飞翔的人,她往往在现实的庸俗中显得异常笨拙和显现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纯真。也正因为如此,母亲在生活中往往是一边破碎,一边疗伤,并且在这样一个过程,依然故我。母亲知道自己受伤倒下,或者疗伤后站起,世界不会有什么变化。生活还要继续。

06

母亲在我的生活里,是盏灯。

三十年前,我高考落榜。焦灼、彷徨折磨得我寝食难安。母亲宽慰我的同时,要求我不要丢掉书本,不要丢掉自己喜欢的文字。当她读了我的诗歌习作《露珠之歌》、《我是白杨》,鼓励我投稿,她称我是她的诗人。不久,我的这两首诗歌就在当时的《新疆青年》刊登了。从此,我和文字结缘。后来,因为文字,因为不辍学习,我受到幸运女神的垂青,成为一名教师。

母亲说过,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写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我用了二十年的努力做到了。

母亲说过,她希望她的女儿成为一个孩子们喜欢的老师,当我告诉她说,我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做。她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想起小时候常玩的捉迷藏的游戏。我总是喜欢做那个躲藏者。我会想方设法藏在一个不易被人找到的地方。人生历尽千帆,才知道,这个游戏多像人生的谶语。我们每个人都是寻找者和被寻找者,每个人都会藏起来,不再被自己的亲人找到。

眼下,我的目光也只有一遍遍抚摸母亲那张将所有丰腴日子风干的黑白照片,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当我走下母亲家乡那座大桥,轻轻地,一把把地将母亲的骨灰撒进她日思夜想的河水中时,我的思绪停顿,大脑一片空白。

母亲,我再也找不到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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