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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于斗室内抬头向窗外，铁灰色的防护栏将巴掌大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青灰的天瓦灰的楼沉闷的灰令人窒息，幸而花盆中一蔓新生的葡萄驱走了心情的黯淡，几叶翠色赏心悦目，不禁想起故居小院，想起小院那满地浓荫。
那是桑的慷慨赠予。
多少年过去了，往事如烟……
儿时住在祖母家，高高的屋宇雄峙一方，洁净的木地板明亮的玻璃窗及满屋子精雕细镂古色古香的家具帽筒瓷瓶似在诉说自己不俗的历史，但孩提的我对这些包括房前的花园窗外的芭蕉檐下的鸽群统统不感兴趣，惟独钟情于后院的一株桑。
桑，很老了，依然顽强地活着，历尽沧桑的粗糙树干上挣扎出三五桑枝，春末夏初时节，青枝绿叶间便渐次色彩缤纷起来，深紫浅红的桑椹引来了院里的孩子们。
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干粗皮皱的老桑树，一簇簇桑椹隐身于翡翠般的浓荫中，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甜。孩子们又一次徜徉树下，吮着手指仰望桑椹馋涎欲滴，议论着憧憬中的美味，经不住诱惑三个小不点你帮我我帮你爬上树去，终于品尝到了那向往已久的桑椹。轻轻咬一口，软软的果肉立刻破了，甜津津的汁水顿时溢满口腔，一瞬间心便被它所折服，仿佛五脏六腑都浸淫在甜蜜中。于是老桑树上响起了孩子们激情四溢的欢呼，欢呼声引来了各家长辈，而孩子们的快乐也就此戛然而止，回家自然免不了享受大人莫名的惊诧心疼的呵斥。事过境迁种种责备早作了云烟，桑椹的滋味却从此沉淀在童稚的心中。
与桑的再度相逢已是好几年后。
祖母去世后一家人搬到母亲任教的学校栖身。居室虽简陋却挡不住孩子们对新家的喜爱：不仅因为小孩众多，更缘于院子里荒草萋萋深可及膝，小伙伴们在草丛中抓蜻蜓捉蝴蝶逮蚂蚱捕萤火虫看蚂蚁搬家其乐无穷。后来校方下令人人须养花植树美化环境，大人孩子一齐响应号召，于是各家门前都有了好种易活自己会奋斗的鸡冠牵牛胭脂蕙草，院里则平添了七八株小树。孩子们兴奋地围着一棵棵树苗议论纷纷，比划着树与人各自的身高。没想到不几年树梢伸向房檐直指蓝天，孩子们只好望树兴叹又是自豪又是艳羡。
在初春温暖的阳光下蛰伏了一冬的树终于从沉睡中醒来，鹅黄嫩绿的芽苞是他们窥探世界的眼睛。在燕子的呢喃声中树们挺直了腰干伸长了手臂意欲拥抱丽日晴空，那舒展流畅的线条是何等飘逸俊朗。仲春时节槐花如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小孩们在如雪的槐花中苦苦寻觅桑树开花的悠悠情致却无缘一睹芳容，只看见一颗颗似米粒般的小青点隐藏在青枝绿叶间悄悄孕育等待着厚积薄发的那一刻，果然待到春末夏初时节已是漫天地弥散着它们甜蜜的芳香。蜂儿醉了鸟儿醉了孩儿们也醉了，趁大人不在家各家孩子倾巢出动，竹竿一敲地上便躺满姹紫嫣红。蚂蚁与鸟雀也按捺不住纷纷参战，三五成群的孩子与络绎不绝的鸟雀蚂蚁从上到下各自为阵场面立体煞是壮观，然后皆大欢喜尽兴而返。
中午时分，母亲下班回到宿舍，身后照例跟着几个挂着鼻涕拖着书包或惹是生非或拖欠学业的学生。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学生们在檐前树下一字排开，或俯首剪手作追悔莫及状，或翻开课本大声咿哩哇啦朗读背诵，趁老师没留意赶紧俯身捡拾散落在地上颗粒饱满的桑椹，等到获准回家往往收获颇丰，一招手一声“老师再见”手捂衣袋撒腿就跑，待出了小院脚步即刻慢了下来，惬意地品味着桑椹的甜美,，间或还不忘哼支小曲悠哉游哉打道回府。虽然放学被留下令人实在郁闷，但兜里甜津津的红紫足以抚平心中块磊。
小院的树风姿绰约仪态万千渐成一道靓丽的风景，枝繁叶茂的桑树洋槐为夏日的小院撑起一片赏心悦目的浓荫，一仰头满眼是浓淡不一半透明状的深碧浅翠，片片浆汁饱满的绿叶在炽烈的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斑，大小各异肥厚有别的叶片似乎盛不下那浓浓的绿几乎溢出叶面，真有点“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的感觉。多少回我站在树下仰望树冠感受它那勃勃生机，似乎身心也融化在这张扬着炽热青春的翡翠世界中。微风过处绿叶轻飏，地上斑驳的树影翩然起舞，嘉木婆娑摇曳出轻柔的催眠曲，午后孩子们各自在树下支一把躺椅抱一本书恬然睡去，在梦乡追逐那绿野仙踪。
几番秋风秋雨褪尽了头顶浮动的绿。片片黄叶悠然飘落那凄绝之美撩动我少女的情怀。眼看秋意渐深怅然告别那恣肆盎扬的生命原色，步入多愁善感的年龄扼腕慨叹韶华易逝却无计挽流光。怀着淡淡的忧郁我合上疲惫的双眼，寂寞长夜惟有萧索树影敲窗冷月伴我走向下一个黎明。
朔风乍起秃无半叶的枝桠在惨淡的阳光下瑟索，将嶙峋的树影印在地上也印在孩子们身上，少男少女们在树上晾晒腊肉在树下烧烤香肠，青烟袅袅随风而逝带走了少年最后的欢笑，从此我跟随树的足迹一起步入生命的冬天，过早地领略了人世间的风刀霜剑。无论严寒怎样肆虐甚至刺入骨髓妄图扼杀我青春的生命，伤痕累累的心深处仍珍藏着一片生命的绿。
感谢桑的慷慨赠予。
往事如烟……
落日归去夜幕璧合，霭霭暮色中我又看见了小院的桑。那份俊逸那份疏朗那亭亭如盖的大气那浓荫遍地的清凉甚或那憔悴的落叶横斜的疏影，似乎都在召唤我的归去。神思缥缈间仿佛又听见了燕子的呢喃蜜蜂的嗡嚶，小伙伴们的欢笑响遏行云，桑椹那如饴的甘甜又一次溢满我苦涩的口腔并汨汨注入心田。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轻轻走向那曲径通幽的去处，寻觅那一方失却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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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者 ：萧踪英（肖宗英），笔名自由鸟，网名遮阳伞。四川德阳人，退休教师，文学爱好者，广泛涉猎诗词散文小说创作并获国内外各级奖项，作品散见于各地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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