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连载《谁背黑锅》1到3集 李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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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六月，草长莺飞；

　　六月，阳光明媚；

　　六月，暗流涌动。

　　靠山乡政府的大院里，青松挺拔，绿草如茵，花团锦簇。大会议室里座无虚席，全乡乡村社三级干部大会正在召开，台上领导一个个表情严肃。陈乡长正在传达县里税收工作会议精神。陈乡长说今年县里实行财税包干，各乡镇税收任务与干部工资挂钩，年终完不成税收任务的乡镇，干部工资就无法保证。

　　眼瞅着现在时间过半，税收任务还没完成个零头，吃“皇粮”的乡干部就要“断奶”了。乡党委书记王林刚刚调走，这个职位还是个空缺呢，下面几个副职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位置。虽说陈乡长最有竞争力，可他心里别提多着急了，百十号人的生活全倚仗着他这个当家人呢。税收搞不上去干部开不开资，责任也都集于他一身，税收问题成了陈乡长的心病。陈乡长琢磨来琢磨去，认定靠山乡是农业大乡，税源不旺的主要原因在于没有像样的乡镇企业做后盾。前几年有农业税撑着，日子还好过点，现在农业税免除了，就等于断了财路。总厚着脸皮找县领导要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呀。因此，他要下决心下大力气解决税源不足的问题。经过党委会研究，决定在全乡开展招商引资活动，每个村必须在两个月内上一个项目建一个企业。具体怎么上，上什么，由各村因村制宜自己定，可以村办，可以民办，可以公私联办，也可以招商……只要合法，能在两个月内招来就行。并且要把这项工作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

　　台下的村干部一听说又要办企业，人人都耷拉下脑袋了。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柳树村的赵村长一听说要办企业，当时脑袋就大了。前几年办养兔厂那档子事儿又浮现在眼前——那年沙海县刮起一阵创办企业之风，说是可以带动农村经济发展，还可以壮大村集体经济，好处多多……就没管具不具备条件，全县上上下下乡乡村村一股脑都办。任务定得很死，还层层签订了责任状。当年的老赵刚当上村长，年轻有干劲，就根据本村养兔子的农户多的优势，贷款办了个养兔场。当时乡里企业办急于找典型，认为柳树屯的基础不错，村里有场子，村民散养的也多，就决定树立这个典型。

　　乡企办张主任好大喜功，以《柳树村办养兔场带动农民发家致富》为题，写了一篇通讯报道给市报，市报未加核实就发了头版头条。赵村长读到后吓了一跳，那上面的数字大得惊人。贾县长从报上读到了这篇文章还怪当时的周乡长隐瞒典型事迹，本县有这么好的村办企业咋不上报县里呢？要周乡长马上准备材料，县里要到柳树村开现场会。

　　赵村长听说县里要来开现场会，心里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自己办企业出了名，养兔场在全市一炮打响，以后不用再做广告了。害怕的是兔子太少，不够报上说的规模，一开现场会就得露馅。虽说兔子繁殖快，一个月一窝那也来不及呀。推是推不掉的，赵村长就挨家挨户地动员，让养兔户把兔子送到村上的养兔场充数。村民当然不愿意了，兔子这玩意不抗磕打，怕得传染病。几个村干部求爷爷告奶奶地挨家拜访也没人答应，最后没办法，他只好答应每只兔子给补10元的租借费才算把这事搞定。

　　开现场会那天，柳树村比过年还热闹，大车小辆来了二三十台，县五大班子和二十多个乡镇的一二把手都来了。电台、电视台、报社的记者围着参观的人群和兔子录音、拍照、摄像……好顿忙活。赵村长拎个扩音喇叭忙前跑后四处讲解。正讲着，忽然看见一只纯种的比利时长毛兔长得又肥又大，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兔子，就喊了起来：“大家看呀，这是纯种的比利时兔子，你们看，这个儿头多大呀！”喊了半天也没人围上来，赵村长觉着挺纳闷，回头一看，长得人高马大的贾县长正站在自己身后。别人都在冲他俩笑，弄得他当时就没了魂似的……

　　现场会后，赵村长被周乡长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你咋就不长眼睛呢，贾县长是咱们县身高个头最大的领导，你那么介绍别人会咋想？好像是咱故意骂县长似的。

　　打归打，骂归骂，打那以后，柳树村可真是名声在外了，这个局那个部的，打着参观考察学习取经旗号的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每拨儿都对兔子有着特殊的吃法。年终，柳树村拿了好几个先进的牌子，只可惜村办企业养兔场也跟兔子尾巴似的没长了。仅两年的功夫就亏损了几十万元，现在还欠银行贷款九万多呢……

　　一提起这件事村民们还骂他赵村长是爱出风头的败家子，吃吃喝喝拿公家钱打水漂。其实，赵村长也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人家来参观学习你能不招待么？那期的村办企业哪个不是昙花一现？据说全乡损失了二百多万，好几个村造成了空壳村，背黑锅的也不是他赵村长自己个儿。

　　这件事已经成了赵村长的心病，一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这一次又是硬性指标、政治任务，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二

　　散会了，赵村长告诉文书小张去街里买菜买酒张罗伙食，自己领着本村的一班人马回到村上，研究落实会议精神。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这事就得拖，招商引资也不是说招就能招来的。也有的说这事就得发动全村人，有亲戚朋友在城里的给引荐来投资。刘会计年纪长，心思密，想问题比较全面，他说你们没感觉到今天这个会的气氛紧张么？听说镇里已经拖欠干部工资两个月了，天天有找陈乡长要账的。今天这个会可不是为了应付上级才开的，你没听最后说那话么，完不成任务的就别怪哥们不讲义气，该撤职的就得撤职。这回肯定是要动真格的。

　　赵村长当时只顾着回忆当年办养兔场那档子事了，后来陈乡长说啥他还真没听进去。反正自己也琢磨透了，乡长发脾气的事儿，全乡干部参加的会儿，那都是大事儿，必须照办，而且要办好。他就跟大伙说，咱们今天必须统一思想，招商引资这件事必须得办，你们几个社主任回屯子打听打听谁有门路谁就往回招，咱也按照镇里的优惠政策执行，好像不光镇里，全县都这个政策，谁招来奖励谁。

　　大家七嘴八舌一顿呛咕，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动员全村社员招商。

　　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回家琢磨能招商的人去了。

　　一周时间过去了，柳树村撒出去的十几号人马陆续返回，没有一个能敲定人家肯定来投资的。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村里给这些人报了几千块钱的差旅费。也算肥水没流外人田，出去招商的有村长的小舅子、会计的亲家、文书的妹夫、妇联主任的老公……还有7个社主任。后来知道底细的老百姓就骂，什么他妈的招商啊，就是拿公家钱去旅游了。也有人跃跃欲试，找证据要去告村上这些人。上哪找证据去呀？车票、宿费、饭费都是合牙对齿的，也不违反县里出台的鼓励招商政策。

　　不管村民如何嚷嚷，这招商引资的工作还得做。赵村长说老百姓就那鸡巴玩意，得不到便宜就瞎起哄，得到便宜还卖乖，你不勒他就啥事没有。还真就像赵村长说的，没过三天就消停了，没人找没人闹，更没有人张罗要上告了。

　　不行，招商引资这活不能在家守株待兔地干等着，还得剜门子倒洞去外面找。刘会计和张文书也都是这个意见。从哪下手呢？村长、会计、文书三个人坐在一起研究了半天。赵村长说这事还得从县里找突破口，毕竟人家接触的人多，路子广。县里能说上话的也就是农业局的田百川和交通局的路长顺。田百川前几年在靠山乡当过党委书记，正赶上省里搞“丰产方”，他真抓实干，“丰产方”获得省里一等奖，给沙海县争了大光，转过年就调到农业局当局长去了。路长顺是前年给柳树村修公路时接触上的，为人豪爽，敢吃敢喝敢要敢拿。虽说是发改委给的村村通项目，可他路局长在靠山乡是搂得钵满盆盈。一比较，三个人还是觉得找田百川比较稳妥，要是找路长顺说不定得拿出多少才能填满他的胃口。

　　赵村长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翻了半天，找到县农业局局长田百川的手机号打了过去。喂，你好，是田局长吧。我是柳树村的老赵啊。唉唉，你看，还记得我呢。这不是么，县里号召全民招商，我们也没有门路啊，想求您给找找路子呢。唉唉，那太好了，明天我们几个过去。唉，好，再见田局长。赵村长放下电话，乐得差点蹦起来。哎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这电话打得早不如打得巧啊，田局长那有个项目正找落脚的地方呢，他没细说，让咱们几个明天过去看看。

　　刘会计和张文书一听也是非常高兴，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三

　　第二天一大早，赵村长就打了一辆车拉着刘会计和张文书往县城去见田百川了。田局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都是熟人，互相寒暄了一阵就转入了正题。田局长介绍说这个要来投资的是省城的一个朋友的朋友，要建一个糠醛厂。人家看中了沙海县是农业大县，苞米洋子资源丰富的优势，而且有省道直达，交通便利，就托田局长给选个产粮大镇做落脚点。田局长在靠山乡工作过，对那里有感情，这件事自然首先想到了靠山乡。还没等跟陈乡长沟通呢，赵村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今天把柳树村的村班子叫来就是坐在一起谈谈，看看他们那有没有适合建厂的地方。

　　赵村长和两个下属自然是高兴至极啊，上哪找这好事去呀！赵村长问糠醛是啥东西呀？好吃的还是好喝的呀？田局长说听朋友说是一种工业添加剂，做食品和药品都离不开这东西。这么说就应该是好吃的，要不怎么能往食品里加呢，几个人都这么认定了。既然是好吃的，那就没问题，柳树村有闲置地，也有机动地，一切为糠醛厂让步。

　　对了，他们建这个厂子得投资多少钱呀？这个问题是赵村长最关心的，投资少的厂子上的税就少，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完不成任务。

　　往少了说，也得投个千八百万吧，你想想，人家既要建厂房还要进设备，投资不可能少。场地也不能小喽。田局长的话让赵村长他们吃了定心丸。

　　赵村长说我们柳泉沟那正好可以建厂，有水源，有荒地，这个厂子就落我们那得了。

　　田局长说我看也可以，你那离省城还近些，他们在运输上也可以减少成本。田局长办事雷厉风行，抄起桌上的电话就给省城的朋友打过去了，双方约定后天来柳树村实地考察考察。

　　事情谈妥，田局长给办公室主任小江打电话，让他去香满楼大酒店准备一桌酒席。自己又给国税局的王局长、工商局的李局长和土地局的陈局长打了电话，告诉他仨中午下班直接去香满楼帮自己陪陪客人。说是让人家帮忙陪客人，其实就是交流一下感情，糠醛厂真要是在沙海县落户，少不了要麻烦人家关照。这是打提前量，做好铺垫。

　　赵村长一行自然是受宠若惊，虽然是几年前的领导了，可是热情和感情依旧。很多当领导的人走茶凉，升了官僚子就大了，见到以前的下属多是打官腔，不像以前吃你喝你要你拿你的那个时候热情。人家田百川不这样，有时全县的村长来开会，他还特意集体招待他们靠山乡的村长喝酒呢。唉，人啊，不是说吃你点儿喝你点儿你就是好人，最主要的是不忘本，不忘初心。

　　中午这顿酒自然是喝得尽兴。人家田局长在酒桌上根本就没提引进个糠醛厂要来沙海县落户这档子事，只给来陪酒的三位局长介绍说这是多年的好哥们，来县里办事的，大家认识一下，以后多交往。酒桌上还特意提起当年在靠山乡当党委书记时的一些趣事，人们边喝边聊，气氛很是热烈。赵村长一喝酒就好激动，这感情一上来又激动了。就说几位局长哥们儿，以后多到我们柳树村走走，我们柳树泉子能钓鱼，那鱼很是鲜美的，还有黄泥烧鸡、土窑焖土豆焖鸡蛋......都是很有特色的，我今天就算正式邀请了，你们找个机会，带上朋友或家人过去尝尝，提前给我个信儿。几位局长看出了赵村长的实在，就把各自手机号留给了他。

　　回来的路上，赵村长跟刘会计说我看这事得跟陈乡长汇报一下，建厂子这么大个事儿，以后麻烦不能少喽。别到时候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儿，他还有话把儿了。刘会计和张文书也觉得应该跟陈乡长汇报一下，三个人就顺道拐进了乡政府的大院。到一楼接待室一问，陈乡长还真在。赵村长直接上楼去见陈乡长，就把通过农业局田局长找到糠醛厂这个大项目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陈乡长说行啊老赵，行动挺快，效果不错。你放心吧，后天我去帮你接待这伙客人。这样吧，你也不用太准备了，回去抓只羊送乡政府来，我给你顶任务还帮你招待客人了，这顿饭在乡里准备吧。

　　赵村长一听那是太好了，要不然这顿饭也得钱了。每年每个村给乡里5只羊，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了，在乡里招待，自己倒省心了。就这么定了，大家手机开机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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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家简介：李雁春，男，1967年出生，汉族，中共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编辑、记者，现供职于吉林省长岭县广播电视台专题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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