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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别又传来叮当声》 刘建运

原创作品一经采用将根据各种留言等情况将发布5家媒体,优秀作品还将发12家媒体! 

  
    耳边又传来叮当声
  “叮当叮当叮当……”
  蜷缩在破墙角里的青儿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叮当声惊醒。她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只隐隐闻到一股尿骚味儿。马蹄声越来越近,青儿吓得浑身发抖,感觉心要跳出来了,她紧紧抱着小布包,把自己尽可能缩到最小。
  “叮当叮当叮当……”
  声音渐渐远去。
  这样的情景,青儿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情景,在青儿的梦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以至于她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都让她痛苦。
  1投亲失散
  青儿爹去世时她只有八岁,大姐十四岁,缺吃少穿,家里已陷入绝境。青儿大伯,是个小地主,刚开始还关心她们娘仨,三天两头来家里嘘寒问暖,后来就变脸了。
  一天,大伯说他们一家人要去镇上赶集,看大姐衣服已很破旧了,就让大姐跟着一起去给她扯块布料做衣服。当时娘还感激得掉眼泪,谁知这一去就没再回来。娘追问,他说卖了,娘哭喊卖哪儿了?大伯死活不说。娘终于明白过来大伯还会打他们娘俩的主意。于是一天半夜,娘就带着青儿悄悄离开了。娘说去投奔南阳的亲戚,那是外婆家,有两个舅舅,但八岁的她从没去过,娘也记不得回家的路了,但她知道沿着唐白河向北走就能找到。
  娘说要尽量躲着人走,被人贩子看到卖了就坏了。那时苞谷杆子两人多高,刚好可以为她们摭挡。身无分文的她们抱着希望一路向北,饿了就往村里讨口吃的,渴了就捧着唐白河的水喝几口,有赶马车的就赶紧躲起来,娘说人贩子都是赶着马车的。因为娘是裹了小脚的,走不快。青儿这时想,真是庆幸自己没裹小脚。大姐七岁时裹的小脚,三寸金莲,很是好看,就是走不快。其实青儿在七岁的时候娘给她也裹了两次,但给她脚上缠布的时候她死活不配合,老喊痛,娘没办法只好罢了。
  大概过了两个月,娘去打听快到了没,人家说还远着呢!青儿想,再远再苦再累,只要有娘在就不怕。谁知屋漏偏逢连雨时,青儿记得那天下午她的脚磨出了水泡,钻心的疼,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娘心疼让她躲在芦苇里不要出来,一个人去村里给她讨吃的。可到了天擦黑了娘也没回来,她也不敢出来,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还是没回来。那一刻,青儿感觉天要塌了,娘是不是被人贩子抓走了?她伤心的想大哭一场,可她不敢发出声音。该怎么办?现在往哪儿走?有娘在,娘就是方向,娘的方向是往北,往北就是希望,可现在,希望在哪里?!往南,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是家的方向,可现在家在哪里?!她几乎绝望,蹲在芦苇丛里抬头看看天,天空蓝蓝的,显得那么纯净,可自己却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娘啊!你在哪儿啊?!为啥要有人贩子?!大姐啊!你被卖到哪儿了呀?!……最后,青儿决定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她才熟悉。要是大姐回来我还能跟大姐在一块,对!就回那儿!
  有了方向,就有了希望。青儿打起精神,看看周围没人,打开小布包,里面有两条粗布裤子,两件上衣,一件深蓝色涤卡斜对襟褂子,一件蓝底白花对襟衫,那是娘结婚时穿的,有些小了,娘就剪剪缝缝,改给她了,穿上还挺好看,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青儿快速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把小花衫换上,又换了条裤子,然后一拐一瘸来到唐白河边上,洗了一把脸,理了理头发,把脏衣服在水里搓了两把,又把上衣拧干在身上擦了擦,湿衣服挨着身子的那一刻她打了个冷噤,十月底的河水已很冰凉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擦了一会儿,感觉没有那么冷了,舒服多了。肚子却饿的痛,她把衣服又搓了两把,搭在芦苇上。看看旁边有一些茅草,就找来一截树枝,用树枝和手一起挖起了茅根。白白嫩嫩的茅根一截截露出来,青儿顾不得上面的泥沙,用手摅了两下就塞到嘴里嚼起来,清甜的汁水很快充满了嘴巴,咕咚一咽,瞬间整个肠道都是甜的,又连续吃了一些,感觉肚子就没那么饿了。
  青儿环顾了一下周围,可能是这个地方有点偏,来挖野菜的人少,不远处还有很多刺角芽、灰灰菜、马齿菜。这些野菜青儿都认识,以前每年她都会和娘挎着框子到处挖野菜,但很多地方都被别人挖过了。青儿想,要是之前能看到这么多野菜不知道娘会有多开心!灰灰菜在锅里捞一下放点盐巴可是一个好菜,遇到有油的时候滴两滴油就更美味了,也可以丢到面汤里,烧开了一搅伴也很鲜美;马齿菜撒上盐巴轻轻一揉,拌些面,在锅里一蒸,切成薄片,甭提有多好吃了;刺角芽虽然扎嘴、还苦,但娘说对身体有好处。可是现在,没锅没灶,更没娘啊!
  趁着晒衣服的空青儿挖了很多茅根,她开心地抱着茅根来到河边,洗得干干净净,找到一块石头放上面晾着。摸摸衣服快干了,她找块石头坐下等,一低头看到布鞋前面已顶出了一个小洞,鞋子一脱,看到脚指头上磨的水泡已鼓得亮亮的,轻轻按一下都疼。水泡不消就不能继续走,她咬紧牙,用指甲对指甲盯着一处使劲掐捻了几下,水泡就破了,一股毒水流出来,疼过之后就舒服了一些,放水里洗了一下,掐了几片刺角芽用石头砸碎按在伤口上,又是一阵滋辣辣的疼。用刺角芽敷伤口是青儿在五岁时知道的,有一次她和娘去砍柴,娘的胳膊不小心被荆棘划出血口子,娘就顺手掐了几片刺角芽叶子,放嘴里嚼了嚼拿出来就涂在伤口处……
  这天晚上青儿是看着天上的星星迷迷糊糊睡着的。她没上过学,不会数数,只是在心里念叨,这儿一个,那儿一个,那里还有一个……
  2异乡经历
  青儿是被暖暖的太阳照醒的,睁开眼太阳都一杆子高了,她浑身充满了劲儿,脚也不疼了,她感觉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村庄。收拾好小布包,嚼了一些茅根,就出发了。
  两天没吃到一颗粮食,茅根再甜这会儿也不解饿了,很快她感觉腿就没力气了,不知不觉向着村庄走去。青儿的经验告诉她,养得起狗的都是富人家,但她不敢去,本能地朝一户破旧房子走去,她躲到柴垛旁悄悄瞄了一下,门半掩着,站了一会儿没见人出来,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拍拍门,一个裹着小脚、挺着大肚子的中年女人艰难地从里屋出来,警觉地看着她。
  “你找谁?”
  “能给点儿吃的吧?我和娘走亲戚,走散了。”
  “来,闺女,还有几个窝窝。”女人说着就来到门后,从锅里拿出两个窝窝。青儿看到那灶台就在堂屋门后。
  “闺女,你家是哪儿的?去哪儿走亲戚?”
  “黄渠河的,跟娘去南阳外婆家,走散了。”青儿说着鼻子酸酸的,但她强忍着没哭。
  “黄渠河?没听过,南阳离这还远得很呀!”
  听到女人这样说,青儿再也忍不住了,她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女人赶紧把两个窝窝头塞到她手里。
  “闺女,白哭白哭!跟别人可白说和娘走散了,遇到坏心眼儿的会把你卖了。就说娘在旁边儿等着。”
  谢过女人,青儿忍不住大口吃起窝窝来,真是香甜,因为吃得快噎着了,那女人赶紧从缸里舀了一瓢水,青儿咕咚咕咚喝得面前湿了一片。总算半饱了,她不好意思的把瓢递给女人,谢过转身准备走时,女人喊住了她。
  “还有两个窝窝给你带上吧!我三闺女和你差不多大,从小送人了,看到你,我就想到她了。”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已在打转。
  青儿深深地向女人躹了一躬拿着窝窝转身走了。边走边想:
  “这大娘看不到自己的闺女肯定很想她!真是可怜!”
  河边太偏僻了,青儿一个人走了几天很害怕,遇到下雨也没地方躲。天越来越冷,河边的风很大,冻得她只打哆嗦,她决定沿着马路朝大概那个方向走。看到有人,她就躲起来。听到“叮当叮当”的声音拔腿就往沟地里跑,只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才敢出来。每天天刚擦黑就找个地方窝一夜,有时是地里还没拉回去的一堆苞谷杆,钻进去把四周堵得严严的,确实谁也发现不了。可蚊虫就不会放过她了,苞谷叶子划得脸生疼生疼的。有一天早上吓得她一身冷汗,刚从包谷杆里钻出来,就发现一条大蛇朝这边儿爬过来,她掉头就跑,手里捡的两个红薯也在惊慌中扔掉了,那可是她的两顿饭啊!有时是趁天黑钻进人家的柴火垛坐一夜,怕被人发现天蒙蒙亮就赶紧赶路。最刻骨铭心的是,天快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找个深沟呆一夜,或是半匹残墙避避风,但总是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时不时的会传来“叮当叮当”的声音,伴着马蹄声渐进渐远。每一个夜晚都让她在恐慌中度过……
  青儿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感觉天气越来越冷,她把所有的衣服裤子都穿在身上,用包衣服的旧布包着头,还是感觉冷。鞋子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五个脚指头几乎全露出来了。青儿求老天爷不要下雪!不要下雪!但雪终归还是下了,而且越下越大,白茫茫的一片,辩不出个东南西北。青儿坚持往一个方向走,走到后背出汗,两脚发木,两腿发直。最后她实在走不动了,又累又饿,天也快黑了,她决定到村子里避一避。
  村子里家家是关门闭户,她看看自己像个乞丐一样,不敢去敲门。最后她躲到一户人家的厕所里蹲了一夜,全身已经没有知觉了,她隐隐感觉自己尿裤子了,但她动不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和青儿娘差不多大的女人去厕所倒尿罐儿发现了她,女人赶紧把她抱到屋里,倒了一盆热水。因为冻得太严重了,等她的脚有知觉的时候,十个脚指甲全都脱落,直到她的生命结束也没有长出正常的样子。女人又喊她的儿子刚娃烧热水,让女儿小玉找换洗衣服。青儿一辈子都记得那是她一生中洗得最舒服的一次澡。洗了澡,换了衣服,女人把她抱到床上又给她喂了一点儿玉米糊糊。青儿这个时候才缓过一点劲儿,她想下来给这个女人磕头,可她的腿还是没有力气,只是看着女人流泪。
  “闺女,你叫啥?是哪(nang)地?咋一个人?”
  ……
  青儿觉得女人不是坏人,就一股脑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个大概。
  “闺女,你说的地方咱也不知道。你身上烫的很,肯定在发高烧,我去给你熬点儿姜汤,等你好些了打听打听。”
  小玉和刚娃好奇地围过来问这问那说个不停。
  姜汤喝过,女人说等一会儿发发汗就退烧了,交待两个孩子不要来打扰,让青儿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等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起身坐起来。
  “小玉,把锅里的面端来。”正在纳鞋底的女人看到青儿坐起来,忙喊她的女儿。
  “唉!”小玉开心的跑去端面。
  “天冷鸡不下蛋,借了两个给你补补身子。”女人边纳底子边说。
  青儿边吃边流泪,她想:
  “要是我娘该多好呀!”
  雪,一连下了一个星期,女人没说让青儿走,青儿觉得白吃白喝心里很过意不去。能下床走路时,她就穿着小玉的鞋,虽然有些大,但她弓着脚尽量走快点儿抢着做些事。洗菜、烧火、洗碗、扫地,隔几天会抱一次柴火,抱柴火时她脑海中总会划过她躲藏在柴垛里的情景,总会愣一下,有时恍惚的感觉要再钻进去。和小玉、刚娃相处得很开心,有那么一瞬间,青儿错觉地把自己当作这家的人。
  “青儿,看下这鞋穿着合脚吧!”
  一天晚饭后,青儿正在洗碗,女人拿着一双新鞋对青儿说。
  “啊?”青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天看你的鞋烂的不成样子,家里还有背的一块壳子,我比了比,够给你做一双。”
  青儿无比激动,她快速地把碗洗好跑过来。
  “合脚吧?”
  “嗯!舒服!”
  眼泪在打转,青儿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来。
  “青儿,快起来!快起来!”女人把青儿扶起来,青儿扑在女人怀里大哭起,这一次哭得畅快,哭得淋漓尽致,女人拍着青儿的背说,其实他们家以前也很苦,后来娃子爹当了长工,遇到好人家,人家的旧衣服什么的都会送给他们,日子慢慢就好过了。
  “如果不嫌弃,就把这里当做家,等长大些再说,现在回去了又能咋样?说不定你大伯还会把你卖了!”
  其实青儿说回那里也是走投无路,唯一的期盼就是能看到大姐。
  青儿就这样留下了,在那里度过几个月的快乐时光。
  春天来的时候,到处充满了生机,能吃的野菜都从地底深处钻出来,鲜嫩鲜嫩的。青儿和小玉、刚娃就提着篮子去田间、山岗上挖野菜。
  二月二是吃荠菜的日子,附近鲜嫩的荠菜早被人们挖干净了,青儿他们就跑到远处岗上去挖。岗上有几棵桃树,粉红的桃花迎着阳光显得格外娇嫩,还有很多棠梨树,棠梨花正打着苞。紫色的晕头花一丛一丛的很漂亮,青儿和小玉笑着采了一把放在篮子里。那天他们各自找到一大片儿很开心,挖得很投入,分散的又开,以至于有马车过来都没发现,青儿离路边最近,一个男人跳下来,用麻袋快速从她头上套下去,还没等青儿反应过来就被抗在肩上上了马车。青儿挣扎着大叫,小玉和刚娃听到叫声慌了神,赶紧往家跑。跟女人一说,女人伤心的大哭,小玉和刚娃也跟着哭,但是有啥法子呢?!只能心疼青儿这闺女命苦。
  青儿挣扎着大叫,被那男人用粗布条子反绑了手脚,又用一块烂布塞了嘴巴,麻袋口也给扎起来了。她挣扎得没了力气就安静下来,蜷缩着,她感觉自己躺在一堆麦子上。马车跑的快,颠簸的厉害,她的胳膊随着颠簸不时撞在一袋麦子的角上,她往旁边挪了一下。青儿早已泪流满面,她后悔自己咋这么大意呢?!再一细听,不知为啥“叮当叮当”的声音小得很。
  青儿感觉马车走了很久,中途停过两次,麻袋被打开时天已黑了,她看不清男人的脸,接着眼睛用黑布蒙上,给她喂了一个窝窝,喝了两口水。还有一个人赶马车,他们一路上几乎没说话。
  天还没亮,青儿被扔到一间屋子。等天大亮时,她又被扛着送到了另一户人家。麻袋被打开,眼睛还蒙着,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挺水灵的,留下吧!一对银镯子。”
  “少了吧!这么大了都会干活了。”
  “我可是买来做童养媳的,还不知道身体有没有毛病,干活利不利索。这镯子可是我当年的陪嫁,他爹个天杀的狠心,去得早,这是唯一的家当了,再说这万一跑了我不是人才两空!”
  最后以一对银镯子交易了。
  布条子被打开,女人盯着她,青儿惊恐地宿了宿脚。
  “你可是我拿陪嫁银镯子买来做童养媳的。以后不许偷懒,家里洗衣做饭之类的都是你的事。要敢偷跑,打断你的腿!叫啥?!”
  “青儿。”
  青儿知道童养媳是啥意思,五岁时村里有一家买了个童养媳天天挨打,后来逃跑被抓回来活活打死了。
  青儿是第二天看到她的小男人的,比她大两岁的样子,左手残疾,向外拐。
  “狗蛋,去把你媳妇手松开。”
  狗蛋走过来,淡淡地看了青儿一眼,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布条子解开。给她留了两个窝窝头锁上门走了。
  青儿把脚上布条子打开时已勒出了血印子,她被尿憋的难受,幸亏这是个柴房,她找了个相对隐秘的角落,夸了裤子就蹲下去……
  青儿在那柴房里被关了三天,幸亏有不少麦秸,晚上她就钻到麦秸里取暖,半夜她总被“叮当叮当”的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自己还在柴房,原来是梦,梦里她还在找回家的路上。青儿坐起来,感觉那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折磨的她怎么也睡不着,青儿想着娘,娘是不是也被人贩子卖了?是不是也被这样关进柴房?是不是吃喝拉撒都在这样一间屋子?……白天狗蛋会送两顿饭来,也不和青儿说话,放下碗,左胳膊艰难的抬起来捂着鼻子,拿了上顿的碗,锁了门就走。
  第四天晚上,青儿被带出来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女人再三警告,若是逃跑就打断腿!
  青儿被安排和狗蛋儿睡一个床,狗蛋儿靠着墙,侧躺着也不理她,青儿和着衣服在另一头躺下。只有一床被子她也不敢扯,就那着蜷缩在床边,半夜她又被“叮当叮当”的声音惊醒。夜越深越冷,她冻得直打哆嗦,双手紧抱着两侧。微弱的月光透过小木窗照进来,能隐隐看到屋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个矮柜,上面放了一口大箱子,旁边有个木柱子门,用一块布帘子和外面隔开,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啥了。
  青儿感觉狗蛋把身体侧过来了,吓得她身体像筛糠似的抖起来,她明显感觉床板上铺的麦桔垫子透过铺被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身子一下暖和起来,想不到不理她的狗蛋竟把被子扯过来给她盖上。接着听到他下床的声音,掀开布帘子去了堂屋,紧接着青儿听到了撒尿声,她感觉脸发烫。帘子被掀开,青儿的身子又开始抖起来,狗蛋越来越近,青儿抖得越来越狠。狗蛋上了床依旧靠墙躺下,他扯了一下被子,不够宽,就把被子转过来,横着盖下,青儿搭了一半,中间隔了个空,将就着能把自己盖住,这样又不够长,他就把腿像青儿一样缩起来。
  青儿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天快亮的时候,她有点儿困,很想睡。却被狗蛋儿娘叫起来做早饭。虽然很困,但她还是一骨䟿爬起来。
  “把尿桶倒了去!”狗蛋娘气势凶凶地看着发呆的青儿。
  青儿提着尿桶跨过门槛儿,又愣在那儿,她不知道厕所在哪儿。
  “啪!”
  后脑勺被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提个尿桶站门口,不像话!右边山墙后面!老实点儿,敢逃跑打断你的腿。”
  狗蛋儿娘没好气地对她吼道,然后咕哝了一句:我的银镯子!
  青儿把尿桶倒了顺便上了个厕所。按照她的经验,马桶就放在厕所角落里。
  出来后她扫了一眼周围,不远处有个堰塘,紧挨着堰塘的是高高的寨墙,房后散落着几户人家。她不敢耽搁,赶紧往房前走去,狗蛋娘正蹲在门口洗脸,木盆缺了一个豁已有些年头了,擦脸的是一块旧布。
  “洗了脸过来烧火!水放那儿狗蛋一会儿洗,水要到村东头井里挑莫浪费!”
  灶屋很简陋,土坯垒的灶台上放了一个陶瓷罐子,里面半罐盐巴,四个大陶碗,三双筷子,一块刷洗用的丝瓜瓤子已发黄,靠烟囱处挂的一个马灯,已被熏得乌漆嘛黑。角落立着一个大水缸,还有半缸水,上面飘着一个葫芦瓢,葫芦瓢已被磨得光亮。
  狗蛋娘舀了几瓢水在锅里,青儿熟练地划了火柴,点了火。
  早饭是红薯糊涂,青儿吃了一碗就没有了,不过本来粮食就紧缺,狗蛋儿和他娘也才吃了一碗多,狗蛋儿的半碗还是从锅底刮下来的。洗碗刷锅自然成了青儿的活。忙完青儿就跟着狗蛋和他娘出门挖野菜了。狗蛋娘走的挺快,不知为啥没裹小脚。
  出了寨子,眼前一片开阔,到处嫩绿嫩绿的,可是能吃的野菜早被挖光了。青儿跟着他们走了不少路,
  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山坡,那里有很多刺角芽、荠荠菜、灰灰菜、黄花苗、马齿菜。他们装了满满三大篮子,狗蛋儿娘笑着招呼他们回家。青儿第一次看到狗蛋娘笑,笑起来还是挺温和的。狗蛋儿看娘笑了,眼睛也亮了许多。
  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男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狗蛋娘的胸前,嬉皮笑脸的说:
  “哟!狗蛋儿娘,今儿收获不小呀!”
  “明强哥呀!瞧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多可怜,家里没吃的了,才大老远的来这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狗蛋儿娘先前的笑全没了,很勉强的笑着回应。
  “去哪?哈哈哈,我这不是心疼你吗?来接你呀!”
  那男人说着就往狗蛋儿娘身边儿凑,狗蛋儿娘本能的后退一步,把篮子朝前一推。
  “给!老娘今天挖的多,这一篮菜归你了,篮子也不用还了。”
  说完,狗蛋娘推搡着两个孩子逃也似的走开了。那叫明强的男人眯着眼看着狗蛋娘的背影,想到一个星期前狗蛋儿娘一个儿在这儿挖野菜被他拦住的情景,咽了咽口水笑了……
  那个叫明强的男人是村里的光棍儿加流氓,村里的女人都躲着他走。这些是青儿后来才知道的。
  到了家,青儿就挨了一顿打,原因是青儿没有狗蛋挖的野菜好。这顿打青儿觉得很委屈,明明这野菜都是一样的!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六年,虽然不宽裕,但也能勉强糊肚子,狗蛋娘偶尔也会给她缝件衣服。唯一不好的是她总是莫名其妙的挨打,虽然不是很疼但委屈。六年的相处,她对这个家多少也有一点感情,毕竟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和狗蛋儿同睡一张床,虽然没有很好的照顾但也没有欺负过她。现在洗衣做饭都是她一个人在做,一个人出门狗蛋儿娘还是不放心的,除了不安全,更重要是怕她跑了。
  青儿越长越好看,身体也开始别致起来,平时穿的衣服都很宽大不觉得,到了晚上外面衣裳一脱,那就是另一番风景。狗蛋儿和她的话也越来越多,有时两个人能聊到半夜。夏天穿得薄,有蚊子咬,会不停翻身,不经意两人的腿碰到一块,像触电似的又都躲开了,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再聊天时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一天下午,青儿肚子隐隐作疼,她以为自己要解大手,摘了几片麻叶来到厕所。谁知她刚一蹲下来,一股热流从下体滑出,她好奇地一看,吓了一跳,流血了!她紧张的要命,啥时候受的伤?哪里割破了?肚子有点痛,难道得病了?那血一阵一阵的流出来,麻叶都用完了还是擦不干净。这可咋办?她急得哭起来。过了一会儿狗蛋儿娘来了,她看到这情景笑了。转回去给她拿来碎布和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帮她处理好,又兑了温水让她把手洗干净。接着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
  那一天,她和青儿说了很多话,那是几年来青儿听到她说的最多的一次话。青儿知道了她的不易,也知道了,从那一天起自己已经成人了。晚上和狗蛋儿上床的时候她显得很羞涩,狗蛋儿感到莫名其妙,问她也不说。第二天起床时,狗蛋儿发现床单上有血,急切地问她哪儿受伤了?青儿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狗蛋儿又跑去问他娘,不知道他娘跟他说了什么,再见到青儿时脸也红了。
  两人的话没有以前多了,但相视一笑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半年,这些都逃不过狗蛋儿娘的眼睛,狗蛋娘着急想抱孙子。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
  八月十五晚上,狗蛋儿娘特意炒了一盘鸡蛋,又炒了一盘花生米,下了半锅手擀面。吃完饭她宣布今晚他俩正式成亲,现在就去洗澡,这几天青儿都不用做饭了。
  青儿先洗的澡,上了床,她把被子全裹在了自己身上,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狗蛋儿上床时她已捂出了汗。狗蛋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见青儿没动,他伸手去扯被子扯不动。
  “你咋压那么紧不给我盖?”
  “不给!”
  “真不给!”
  “扯得动你就盖!拆不动你就不盖!”
  青儿说着故意把被子裹得更紧。狗蛋儿侧过去挠她痒痒,她忍不住扭来扭去,一会儿被子就松开了。青儿的肩膀露出来,透过明亮的月光,显得洁白无瑕,狗蛋的手轻轻的放上去,很柔软,很舒服,青儿本能的抖了一下。
  “娘呢?”青儿小声地问。
  “娘说到外面看月亮。”
  ……
  月光下,狗蛋儿娘开心地笑了,她盼着早点儿抱个大孙子。
  第二年冬月的时候,青儿给狗蛋儿生了一个大胖儿子。狗蛋儿笑得合不拢嘴,对着儿子亲了又亲,把青儿紧紧的搂在怀里。孩子满月的时候,青儿把埋在心里多年的愿望跟狗蛋儿说了,狗蛋儿心疼青儿,答应陪她一起回去看看。狗蛋儿和娘商量,决定等来年天暖和的时候再去。那时候孩子大一点儿也好照顾,兵荒马乱的,路程又远,得攒点路费,再雇辆马车。
  3回乡遭遇。
  刚开年,青儿都在数着日子,盼着。清明刚过,他们雇了辆马车,和狗蛋儿娘道别时,她依依不舍,含泪交代路上小心,早去早回。狗蛋儿娘一直跟到村头,目送他们看不到为止。
  经过多方打听,绕了很多弯儿,他们终于找到了唐白河,确定方向,一路狂奔。青儿悲喜交加、热泪盈眶,其实她也不知道回去要找谁。唯一能找的就是地主大伯,而大伯又是曾经害他们的人。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就是想回去看看,那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经过四天的奔波,多方打听,他们终于在第四天下午找到了那个村庄,那个生她养她八年的村庄。
  离开九年时间,村里还是老样子,即亲切又陌生。
  他们到了大伯家,得知堂姐做了大地主的二奶奶,对大伯一家没少帮助,中堂上还挂了两把长枪,说是堂姐婆家送来的,保护他们这个村庄用的。堂哥也结了个小地主的女儿,穿着绸缎做的衣裤,显得很富足,看到他俩那寒酸样,一脸的不宵。倒是大伯对他们挺热情。
  一顿好吃好喝招待完,就安排他们休息。按照规矩,回娘家,两口子不能住在一起,青儿觉得也在理。狗蛋儿被带到别处去睡,这么多年两个人都没分开睡过,青儿很不习惯,但奔波了几天,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半夜,青儿隐隐听到有枪声,她感到头一阵痛,以为是在做梦。
  第二天一早,青儿就问大伯狗蛋儿在哪儿睡?大伯告诉她,在她家原来的老房子。青儿很想飞过去看看那老房子,问问狗蛋儿睡得好不好。她跟大伯说要去看看。
  “孩子让你大娘抱吧!也给你换个手。”大伯像换了个人似的,说的也在理,挺体谅她的。
  青儿把孩子递给了旁边的大娘,大娘的眼神怪怪的。但她没在意,她急切地奔向老房子,奔向她曾经的家。大伯紧跟在后面。
  青儿推开门,顾不得看屋里有没有变化,直截奔向里屋,掀开门帘儿,走到床边,人呢?
  “咣当”门突然被关上,紧接着青儿听到从外面锁门的声音。这声音从遥远的记忆里被拽出来,曾经让她痛苦、让她绝望。是幻觉吗?
  “谁在锁门,屋里有人!狗蛋儿呢?!”青儿瞬间清醒过来,飞快的跑出来。
  “我!狗蛋儿昨晚给他送回去了。”是大伯的声音,青儿不敢相信。
  “大伯!放我出去!我们说好一起回的。”
  “他不要你啦!是专门给你送回来的。我已经给你找了个好人家。”
  大伯说这话青儿一点儿也不相信,她知道狗蛋儿是舍不得她和孩子的。青儿忽然想起昨晚的枪声,她绝望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也快黑了,奶水把胸前衣服都打湿了,胀的发疼。青儿想到儿子还是早上喂的奶,现在肯定饿坏了。她欲哭无泪,痛恨自己,为啥要回来?!为啥回来害人又害己?!她起身走到堂屋,桌上放着两个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一碟花生米。白面馒头这么多年都没吃过,一天没吃饭,确实饿,但她却吃不下。小米粥是下奶的,可下了奶儿子也吃不到啊!青儿决定绝食。
  奶胀得越来越疼,她伸手一摸硬硬的都发烫了。听狗蛋儿娘说奶水不能随便挤地上,她赶紧找来一个茶缸子,一点儿一点儿挤出来,挤了满满一大缸子,才变得柔软了些。
  一连三天,青儿饿得眼冒金星,两腿发软,就是滴水不沾,她一心躺在床上等死。大伯看这样不是办法,就哄她若听话就把儿子还给她,条件是重新给她找个男人生个娃。开始青儿死活不同意,但为了要回儿子,她只好依了。她要见见儿子,确保他好好的。大娘抱着她的儿子在木窗子那远远地给她看了一眼就抱走了,她本想大哭,但看到孩子一手拿着玩具一手撰着吃的,还给穿了一身新衣裳,总算平抚了她不安的心。孩子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三天后,青儿被卖到一个小地主家,目的是给他生个儿子,因为地主婆子多年前生了一个女儿三岁时夭折了,后来又怀上了流产大出血,之后就再没怀过,找老中医一看说生不了了。
  青儿送去那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奶水被挤得到处都是,疼得她穿衣服都难受。一连几晚都是这样,最后她的乳头烂了,不时渗出血水,青儿真想去死,可一想到儿子她只好忍了。
  青儿在这个家里白天就是个佣人,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稍有不是就会受地主婆子拳打脚踢,晚上就是地主的发泄工具。半年下来,青儿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要回自己的儿子。
  到冬月的时候,青儿的例假没来,接着她就开始恶心,饭也吃不下。每天就是喝点稀的渡个命。憋了一段时间的地主实在受不了又要和她同房,青儿拗不过,结果半途的时候青儿开始肚子痛,接着鲜血顺着她的腿流下来,青儿嚎啕大哭,那流出来的不是她的血,是她的希望啊!地主慌了神,赶紧去找人处理。
  大年三十的时候,青儿还在小月子里,这一次因为身体虚得很,很久做不了事,地主婆子就安排人每天给她送点儿吃的来。三十晚上,家家都在团圆的时候,青儿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她难受极了,越想越伤心。最后,她决定逃离这个家。对!逃离这个家!当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浑身充满了力量。青儿趁着天黑,简单包了几件衣服,悄悄地溜了出去。因为大过年谁都没有防备,她很顺利地出了村。青儿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她就想着要逃离,就拼命的往一个方向跑。跑到她实在跑不动的时候,她看到一片土坯墙,就像她八岁那年看到的那样,她突然感到很亲切,就走过去蹲在墙角,一阵阵的尿骚味儿随着风飘过来,这情景像极了当年,青儿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这让她感到恍惚,像是在做梦。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她又睡着了。
  “叮当叮当叮当”
  令人窒息的叮当声夹杂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青儿条件反射似的醒了,她赶紧把头发打散,用黑色把身体盖住。所幸不是来寻她的,声音朝着她出来的方向逐渐远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青儿就赶紧出发了,她边走边吃走时顺手带的馒头,因为吃了慌,被噎着了。她四周看看,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流,赶紧跑过去,捧着河水咕咚咕咚喝起来。青儿看着水中消瘦的影子,忽然想起小时候村里那个因为逃跑被抓回打死的童养媳,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以往每次都是有方向有希望的,而这一次既没方向,也没希望!
  青儿洗了一把脸,强打精神,沿着小河流往前走。
  尽管青儿极力的想逃离,想改变,但命运并没有放过她,在下午天快擦黑的时候,她还是被发现了,五花大绑的把她带回去一顿毒打,地主气愤地说:“跑!你往哪儿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吧!你是我花钱买来的,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青儿就这样活活的被打死了。在她弥留的时候,她又听到了叮当叮当的声音,不过这一次她看到了狗蛋儿赶着马车来接她。
  青儿去世时是一九三八年,十八岁,一个如花的年龄,就这样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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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家简介: 刘建运,笔名流云,湖北襄阳人,从事幼教行业。从小喜欢诗歌、书法,优其爱写打油诗,喜欢下橡棋、打乒乓球、捡石头……兴趣广泛,热爱生活。简单做人,用心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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