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身不由己的苦闷，最近实在听了太多。
有朋友从应酬交际场兜兜转转几天回来，惊觉多日未进精神食粮，对花花世界的虚伪厌恶疲倦至极，空虚之余便是浮躁。他说“钱啊名利啊我也爱，但也好像没那么爱，最喜欢的还是读书写字。但是功名什么的当然也想要，没有安全感也很恐怖啊。”
我觉得解释安全感这件事很麻烦，就直接发了几段《印度走着瞧》里的笔记摘录过去，比如“我看过太多人因为“安全感”而出卖自己，为了一个尚不可期的将来，将自己困在一个不喜欢甚至是感到厌恶的现实中，生怕离开了牢笼就无法生存。让我觉得尤为可怕的是，很多人其实知道外面有丰盛的自助餐，可也舍不得眼前那顿安稳的牢饭。”
比如“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地守着一份工作，有时努力，有时懈怠，有时勤奋，有时偷懒，等着一步步地升职，赚多点钱，买大点的房子，开好点的车子，送孩子上一所好学校，逼着他去弹钢琴学画画，一直熬到自己退休，孩子成家？这样的人生一样会遇到很多麻烦和危机，但至少那些麻烦和危机都是有章可循的，是有数不尽的前例可以拿来参考学习的，可供选择的解决方案现成摆在那里，一切都是可以预测的。换句话说，那样的人生多么安全。”
可这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旅行作家书中的几句话，根本什么都没有办法拯救。朋友照例要反问我，“假如原来班上的同学，别人都混得很好，你就很一般般，甚至有点潦倒，难道你不会觉得人生很失败吗？”
即使知道没有半点说服力，我也可以没心没肺地回答说，“那又如何啊，我看过的世界比他们多啊，我认识许多精彩又有趣的人。过去同学过的人，大多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关心她们在做什么，也没兴趣关心。”
与此同时，我脑子里只出现一个词，就是“不完全进化”。从与生物学完全无关的意义上说，大概就是明明有某种半开化的意识，知道自己心有所属的追求和目标，却无法超脱现实的牢笼。在半推半就之中，什么都是一半半，迎上去也能同人逢场作戏打情骂俏，退下来也能静心养气享受孤独。这样子摇摆不定，进退不能，身心不一，许多人就都在这种进化不完全的意识中活着。
只是这种撕扯，渐渐都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了。所谓画地为牢，就是这样。给自己圈一个圈圈，锁起来，再把钥匙丢进抽水马桶里冲走。
如同清醒或熟睡，这样都好，最痛苦的是半睡半醒的意识朦胧状态。你永远搞不清应该是睡去还是醒过来，永远徘徊在一个不知道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的梦境中。
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样的故事总是不嫌多。有姑娘被父母逼催不过，放弃大城市的工作前景，回家乡中学当了个老师，接着被安排相亲等去完成下一轮人生任务。姑娘现在觉得相亲对象不反感过得去就行了，虽然觉得爱情幻灭但也没勇气去改变。如此也能生活三十年。
有个在机关单位工作的某君，一个月工资自己留五百，其他悉数寄回家里。吃住都是单位，五百块足够买些日常用品，周末宅着看没营养的电视剧。我们感叹他如何能忍受日复一日的重复，可是人家并未觉得如此，这样生活看似无趣，但是他们不抱怨，如同无公害的蚂蚁一般默默存在着，比起朝三暮四光说不做的人，也许幸福感还不低。请允许我表示微弱的敬意，能过一辈子单调沉闷的日子，这也是一种能耐。
其实我不大相信那种“骤变进化”的学说，就如同不相信发生在人身上所谓的“顿悟”，假使有，也只是小概率的奇迹。人是无法一下子进化成另一个人的，这之间，可能是月亮星辰的差别，也可能只是猫和狗之间的生物学差别。人只是多了那么一点儿“可耻”的欲望。
如今早已不是那个时代了。我们不会再被报纸广播忽悠一下，就真的相信几千万外国同胞都生活在吃草皮啃树根的水深火热中，于是安安心心攥着手中那张其实什么都不是的粮票。
越来越多的岔路口被摆在我们眼前，安全感既不是白花花的馒头也不是白花花的大腿，不能吃也不能用来解决欲望，到底要那么多来做什么呢，我真的不知道，就算带到棺材里去也不能保证你的坟墓永远是风水宝地啊。
混日子没什么不好，大多数黑压压沉甸甸的日子也就是这么混过去了。懵懂无知也没什么不好，无论我们多瞧不起那些年复一年生活得比白开水还淡的人，至少从自我意识层面上来说，他们度过了非常单纯快乐的一生，他们也许不会时常仰望星空，可是他们把“安贫乐道”这个成语活出了字面上和字面下的意思。
只是有时候，我真是为那些不满现状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马路都说了：“以前，我也不相信一个人的愿望可以大到改变天空的颜色、物体的形状，使梦想具有如此真实可触的外壳，但是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愿望还不够强大。”既然都进化到这个地步了，只要你的愿望足够强大，那么，与其半吊子活着，与其时时刻刻感到自己的皮囊正从灵魂表面脱落，为什么不进化成自己更喜欢的人呢？（文/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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