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不乖”姓欧，名小丽，又名“欧”“欧欧”“小欧”“老欧”“欧老”，后5个名儿是学生对她的专用称呼。“欧不乖”的名是我取的，源于她发表的一篇文章《“不乖”即生长》，她在文章里公然承认自己的不乖，还为自己的不乖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与她搭档6年，我教语文，她教数学，我们在班上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拍即合。如她所言，我们俩是“精神尺码相同的人”。
欧不乖的文笔太好，正传留给她自己写，我只是随性记下她几个不乖的小故事，当作“外传”，权做将来《欧小丽正传》的补充。
一不乖
见到学生就“作”
9月1日，我俩一起上《开学第一课》。我是班主任，当然得让着她。
只见她往教室前面一站，嘴角上扬，肉嘟嘟的脸上堆满笑容，故意瞪了瞪眼镜片背后那双不大的眼睛。“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开学演讲。她的声音里含着喜悦，但是嗓门有点大，音质有点刚，典型的“女汉子”话风。
“孩儿们，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不过，老师已经记得好多人的名字啦！点到名的请站起来，大声说‘到！’”看，显摆她的记忆力，其实就是根据前两天看到的学生名册，把留在脑海里的名字随便点几个。那些被点到的娃娃眼里放着光，脸都笑成了一朵朵花。其他孩子崇拜地惊叹：“哇！老师，你的记性太好啦！”
接着是她的自我介绍。孩子们沉浸在对她的崇拜中，压根不在乎她的名儿是不是很普通。
“给10个人机会，在班上介绍自己。谁敢挑战？”她的眼神扫遍整个教室，嘴角留着一抹笑。“老师，我来！”“老师，我也要来！”那个热闹劲儿，那个争先恐后的场面，让我一辈子难忘。“你的名字好奇特哟！”“你的名字有爸爸妈妈的期望哟！”“你的名字证明你很喜欢动脑筋哦！”在她的点评下，教室里嗨翻了！
最后的环节是学生对老师自由提问。孩子们的问题五花八门：体重多少？身高几何？何方人士？芳龄多少？教龄多长？学生调皮怎么办？会不会打人……
看着她不慌不忙地把学生们的疑惑一一搞定，我一边听一边偷着乐，突然听到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说：“欧老师，你长得好卡通哦！”我定睛一看，她现在正面对着我：大脑袋，过肩的直发黑黑亮亮，额头虽然被刘海遮着，还是能感觉到宽宽的，不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脸上的皮肤略略偏黑，因为激动，透着一丝丝红晕，嘴唇略厚，下巴偏尖一点，看起来真有卡通的味道。她随口接着孩子的话：“谢谢宝贝，你对老师的表扬好特别哦！”
听着她的回应，我在心里说：“你就在学生面前作吧！”
不幸被我言中。6年中，我看过太多她和孩子们一起“作”的场景。
有时候在教室，你看到她和一堆孩子一起嘀嘀咕咕，很快就能看到她仰天大笑，学生们也跟着她一起疯笑；有时候在操场，她又跟一群孩子比赛，跳绳啊，跑步啊，做操啊，还脸红脖子粗地跟孩子争输赢；有时候在路上，她看到学生，满脸堆笑，恨不得把孩子抱起来亲上几口。
她还跟学生“打架”。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凶巴巴地轻拍孩子的屁股，教训孩子的不认真，然后叫孩子打回去。孩子真打回去了，她又开始撒娇：“哼，你打我，你打我……”不断重复，还带着哭腔，惹得旁边的同学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几个女生居然跑来跟我告状：“宁老师，欧欧八卦我们，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只好用三寸不烂之舌安抚好这帮孩子。
最好玩的是那次，记录来自于她的日志：
某天午间打餐，Y在我前面（与我身高差不多），我顺势靠在他肩上，说：“哎呀，就是儿子咯。”他未拒绝。问他：“会让妈妈靠不？”答：“会。”他打餐结束，慎重地叫住我：“欧老师，以后不要再靠着我肩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瞬间笑喷。追到教室问他：“可否透露一下心里的那个人？”他一本正经：“我用二进制写了发给你。”
过了几天，他郑重其事地找到我，问我二进制解出来没有。其实我没有解出来，但我知道答案。我告诉他答案，他说对了。我装作很懂的样子，求他给我讲讲二进制。他打开演算本，左边是二进制公式，右边是1-28这些数的二进制计算方法，因为他中意的是学号27的女生。这家伙的认真劲儿，害得我忘记问他为什么喜欢27号了。
看到这则日志，我也笑喷了。“作吧作吧，No zuo no die。和孩子们一起作，快乐死了！”
二不乖
数学老师不上数学
数学老师不上数学？那上什么？
她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数学教师。
抢辅导员的活儿。上聊天课，天马行空，压根不谈数学，顺便把思想工作做了，学生的行为习惯也跟上来了。
抢语文老师的活儿。没事就给学生读读文章，推荐好书，听完文章看完书后，学生还要谈感想，写分享。
抢科学老师的活儿。期末复习累了，做题：皮球向电灯靠近，影子是越来越（）。做实验：拿来篮球，用手机的手电筒做灯泡。孩子们看得真真切切，才罢休。
春天来了，她要带孩子们出去看花；秋天来了，她要和孩子们一起疯玩校园里的银杏叶。
如果出了一趟远门，她给孩子买好吃的、好玩儿的，再把自己的见闻啊、记录啊、思考啊，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学生。
更过分的是，她居然遥控指挥我帮她上课。
2014年5月，她到苏州跟岗学习两周，不能陪孩子们一起过儿童节。才走一周，她就忍不住了，发了一份精美的PPT，遥控我帮她上课。
打开PPT，精美的图文配着好听的音乐，一位老师将自己在外学习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可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哦。积极与老师互动，认真地做笔记，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做了27000多字的笔记，写了8000多字的听课反思。我必须申明一点，这可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所以丝毫不觉得辛苦……
PPT里还详细介绍了她的学习环境，跟岗学习的安排，她和美国明星教师克拉克见面的场景和感受等内容，字里行间都是对孩子的浓浓思念和谆谆教诲。
她的这份儿童节礼物带给孩子们多少美好啊！这节课我足足上了60分钟。孩子们看着，听着，想着，有的孩子感动得哭了。我就让孩子们把自己的感想写成回信给她。摘录几小段为证：
蓉儿：看你给我们写的信时，感觉你好爱我们。令我佩服的是你在7天左右就做了那么多字的笔记。
岑儿：欧欧，两周要过去了，你也要回来了。再不用天天想你多久回来。风雨飘过，大雨常落。你给我们的书信礼物，大家都很喜欢。从你的书信，我们知道你非常非常地爱我们。我还有许多话要说，你回来了，我们慢慢聊。
乐子：欧，我期待着您早日胜利归来。全班同学都在等着您呢！等着您的归来，等着您的好消息，等着您的课堂，等着您的耐心，等着您的回信，等着您的宽容，还等着您的小食品哦！
欧不乖的礼物把我的眼泪逗出来，这帮四年级小屁孩的回信又让我眼眶湿润。
欧不乖，务点正业，好不好？
她务正业时，又让我眼界大开——数学老师，还是不上数学。因为，她的活儿都被学生抢着干了。
她上数学课时，我经常留在教室里旁听。低段课堂，她就常常让孩子自己讲。孩子表达半天说不清楚，我急得不行，她倒是笑眯眯地听着，偶尔替孩子梳理一下语言，她就成了孩子的大救星啦。
中高段的课堂，每次上课开始，她的口头禅就来了：这节课咱们学习XXX，通过预习，你有哪些问题跟大家分享啊？孩子们先说一大堆问题。然后她就让孩子学着对问题进行分类排序，圈定本节课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接着，分组学习开始。她在教室里穿梭，看看这个组的分工，点个赞；看看那个组的合作，夸一夸；看看问题的解决用了几种办法，掺和一下，竖起大拇指……我最喜欢的就是全班分享的环节。一个小组上去，一个主持人，一个主讲人，一个负责板书，还有一个负责全班巡视、协调。小老师们有模有样，或讲解或询问或总结，下面的孩子忙着倾听，回应，做笔记。时不时听到这里说：“我有疑惑，请问……”那里站起来一个人说：“我有解答……”另一处又站起一个孩子说：“我有补充……”孩子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愉快地解决了他们自己提出的问题，让在场的我常常激动不已。
咦，欧不乖去哪儿了？煽风点火去了！哪里需要点哪里！真会闹腾！
她常常跟我说：“课堂上，要读懂学生，尊重差异，集中解决学生的真问题。问题来源于孩子，再交给孩子自己去解决。老师搭建平台，激发兴趣，让孩子的思维碰撞，分享美妙。”
学生就爱这样的课堂。
三不乖
没事儿记记流水账
6年，1000多个日日夜夜，她写下了1000多篇日志，大部分都与班里的孩子有关。
初看她的日志，腹诽她：都写啥啊，就是记流水账而已！我，一个专业的语文老师，看不上这些流水账。
她坦言：确实为名副其实的流水账！但她话锋一转，说：“流水账也是账，是账都是可以算的。”
开学时，她是这样算账的：我笑眯眯地与每一个人完成对视。慢慢地穿梭在座位之间，呵呵，那种感觉很奇妙。田学霸一见我，就两眼放光，后来他送我一盒从海南带回来的蛋卷，我对他说：“情人节快乐！”他呵呵地笑得欢。与岑的对视，只有两三秒。这两三秒，把她的羞涩展露无遗。对视最久的是星月。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将头往上扬，她也往上扬……
上课时，她是这样算账的：教学的确是一场伟大的单恋，你只需要用一节作业评讲课，就可以为这句话找到证据。我们永远一厢情愿地认为“老师讲了的你就应该全对”是多么地“一厢情愿”。
下课时，她是这样算账的：看着晴好的天，春意盎然的校园，我将之前的打算——让A在午间完成未完成的作业推翻，我决定带着A去校园走走……
《每个孩子，都住在老师心里》《我的肩膀，他们的翅膀》《课堂需要“懂你”》《我们和银杏叶有个约会》……
她的账越算越多，越算越精。一篇篇流水账变成了铅字文章。
她还把记流水账的本领传给了学生们。她天天看孩子们的分享本，常常和我讨论孩子们的这篇小说写得怎么样了，那篇文章有什么味道，让我这个语文老师跟着孩子们的文字跑得欢。
毕业时，她把这项本领发挥到了极致，让孩子们写“师者印象”。本来我也有这个想法，可是她先下手为强。看了孩子们对她的“师者印象”，我心有戚戚焉，算了，好词好句好创意都让孩子们用到她的身上了，我还是想其他的招吧。
秀完了自己的《师者印象》，她却说：我用6年时间只上了这一节课，与知识无关，只与这个人有关，优点不必说，需要提升的地方也不少。我更愿意这样说：孩子们6年的时间都在给我上课，不迷信权威、宽容、多元立体看问题，他们给我提出的那些意见，让我也在成长。愿我们成为彼此的太阳。
流水账记到这个份上，我不得不仰望。
一个女孩的“师者印象”是这样写的：
欧老师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幽默感的人。
可以说她外表成熟，严肃，内心却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孩子藏在她坚硬的外表下。
说一个老师是怎样的，是一种肤浅的语言，因为，如果是那个人真的喜欢、热爱老师这个职业，那他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我不愿意说欧老师在我心中是怎样的，因为怎样或这样用在她身上不合适。
孩子都这么明智，不评判老师，我也只能收敛，对她大吼一声：
欧不乖，你这样子野蛮地生长，我还能跟上你的脚步么？
欧小丽
中小学高级教师，四川省成都市泡桐树小学（天府校区）教师发展中心主任，四川省小学数学骨干教师，成都市优秀青年教师。
责任编辑：蓝海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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