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届学生，是1985年入学的，他们现在有很多孩子都上大学了。我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学生跟我吐槽，她成绩非常优秀，数学特别好。当时学计算机是最好的，最有出路的。她爸爸就给她报了计算机。她现在快五十岁了，她说，计算机这件事是我能做的，我够聪明，可是，真的不是我想做的。我现在真后悔，这一辈子都选错了。后面一届也有一个女生，成绩也不错，后来学的设计，在南京一所大学里做教授。她跟我讲，她绝对走错路了。她觉得她应该做心理学研究的，或者是做文学艺术，对她来讲，创造的成就更高，而且她自己内心更能够接受。她现在用业余时间做这些事情。虽然设计这件事情做得也不错，可是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回不去了。
我们这样一种状态，实际上是不太妙的。因为科技和经济的发展，当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每个人的选择要有自己的考虑。另外，从整个社会来看，科技与经济发展得有方向。20年前，南京大学开过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在国内学术界有一定的影响。会议主题是科学与人文的融合。在这个会议上，当时南京大学历史系的系主任钱乘旦教授说过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人文，在中国是一个小孩子，科学，在中国是一个巨人，但是这个巨人一定要在孩子的带领下才能前进，否则是没有未来的。
我们看到报纸上，手机上，谈到未来，大多是盲目乐观，没有从反面，从多个角度去讨论未来社会的问题。因此，我们的教育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去发展，也就不是很清晰。其实这个问题几十年前就讨论过。德国著名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写过这样一段话：今天我们全都共同意识到了，我们正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人们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这一巨大的厄运，不仅仅是西方的，而是全人类的。这是技术的时代，它的所有后果，使人类在过去数千年的劳动方式，生活方式、思想和信仰方式方面的一切一扫而空。换句话说，技术会消灭人类的文化，消灭人类的一切。
雅斯贝尔斯写过一本书《大哲学家》，介绍了人类轴心时代，出现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家，苏格拉底、孔子、释迦摩尼、耶稣等，他们奠定了人类文明的基础，轴心时代的思想建立在信仰和人性的基础上。那个时代提出的问题，依然是我们今天要面对的问题。
科技要有目标和方向，从这个层面看，如果仅仅是技术、享乐、经济发展，人类是没有未来的。我们只有关注人，关注我们自己的内心，才能有未来。
不过，从个人的角度来看，你现在的生存状态，决定了你的未来，甚至你孩子的未来。有的学生在高中的时候就说，我要读博士。我说，博士不是学位，不是通过考试就可以得到的，博士是一种生存状态，你要以人类为你的研究对象，以人类作为你的视野范围，同时，你的一切思考，要完全改变你现有的状况，向着那种特有的方向进行。换句话说，这是一种生活状态。
有的博士生找不到研究的选题，他们的人生一直在等，等别人给他一个选题。他们没有问题意识，他们的生存状态就决定了他们不适合做博士研究。现在也请你想一想，你现在的生存状态是什么样的？你愿意阅读吗？阅读的范围广吗？你能感受到别人的独特性吗？我们有很多人年龄越大，对他人的感觉越来越萎缩。生命的结束，不是在生命最后的那个时间点，而是从你对这个世界没有感觉的时候就开始了。没感觉，有人从十几岁就开始了。一个孩子，你天天让他上培训班，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对世界就开始失去感觉。这是很可怕的。
2
复杂世界
这是一座城市，非常庞大，楼都是一点儿大，人就是小小的点。很多人站在这样的图片面前，觉得自己非常渺小，一个微不足道的尘埃，没有意义。怎么办？那就混吧，别人混，我也混。实际上，可以有另外一种态度。有一些人觉得，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城市里，有上千万的人口，我是其中的一员，非常骄傲的一员，我在里面活得和别人不太一样，生存的态度有所不同，我有自己的独特价值。
这个世界确实很复杂。我们的社会是专业化的社会。今天的社会在各个方面都在快速地向前发展，完全超出个人能力能够适应和了解的范围。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国际等各个领域各个方面相互交织，让你站在一座城市面前，茫然又束手无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我们举一个例子。中国社会化的媒体有十六个分类，再分下去，有若干小的分类，涉及到上千万的人口，很多专业人士在从事这方面的事情。这里有很多的领域，微信、微博、BBS、直播、音乐，等等，可以用各种不同的分类，有各种各样的人在这样的虚拟社会里面。除了这个领域，所有的领域都在向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而我们常常会限定在某一个领域当中。比如小学语文教师，在这个领域当中，大家一方面看着它的发展，感受到它的进步，但同时又限制于此，很难超出这个范围。当我们到社会上的时候，会发现别的领域的人有时候不可理喻，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实际上问题在于教师跟社会接触得太少，这个变动的社会我们了解得不足，会影响到我们对很多问题的判断。
所以在一个复杂的社会当中，有很多问题会完全超出我们的想像，需要我们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和别人沟通，不断通过沟通来改变我们自己，才能适应未来。
还有一个方面，全球化浪潮使中国与世界越来越紧密。我拿到一份麦肯锡的报告，关于中国与世界的最新报告，谈到中国各个经济领域与世界的关系。在很多方面，中国融入世界的速度超过美国，当然，我们在某些方面也是不足的。
这样来看，未来你所生活的环境，是一个超级信息化的，同时也是一个全球化不断推进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中国和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了。但是同时，我们又看到一些人为的障碍。我们很多人觉得，我们中国怎么怎么样，他可能和外界接触得实在太少了。未来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老外越来越多，我们扬州现在也有很多老外。特别是在大学里出现很多黑人学生，这也是开放的体现。当然这个开放有点单向性，我们应该向着更多的国家去开放，让亚洲的邻居更多地了解我们，我们也更多地去了解他们。这个过程是不可阻挡的，肯定是在不断发展。
在这样一个远比过去复杂的世界，教育该怎样去面对呢？
3
教育
我们来看例子。这个男生特别喜欢动漫，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画过很多画。他的父母都是江苏知名企业的高层，很有社会地位，觉得画画太小儿科了，认为孩子以后不能画画，还是要让孩子读社会中比较顶层的专业——金融。结果，这个孩子对数学很感冒，虽然顺利地上了大学，但是大学的高等数学挂科，孩子非常沮丧，觉得这个专业不适合自己。父母也非常后悔。这里涉及到，我们的父母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很重要的一些专业，可是呢，他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并不在他的眼里，他看不到这个孩子未来的发展，应该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和目标，这是一个悲剧。上个月我听说，这个孩子现在在日本，正在上日本一个动漫专业的大学。其实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再去上大学，他觉得人生可以由自己来主宰，但是他的父母其实还是不太愿意的。
下面这个例子跟他有点像。某个厅的一个副厅长的家里，女孩很优秀，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吃饭，谈到未来的时候，这个女孩说，她想到日本去上大学。家里人觉得，你很优秀，你为什么要到日本？你为什么不到英国、美国，或者北大、清华？父母很生气。家里一直在闹矛盾。后来女孩上了省内一所名校。大二的时候，她把她妈带到日本去旅游。旅游之后，她妈妈就改变了，发现日本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样。这个孩子现在日本一所大学里在读硕士。
我选的这两个例子，家长都是在社会上有地位，有知识的，可是，他们的判断是有问题的。他们的判断其实还是一个随大流的判断，忽略了他们眼中本应该最宝贵的孩子，其实他们没有认真地去思考。很多人的认真思考就是听别人说一说，然后回去跟孩子聊一聊，就定了。这样的决策是有问题的。就像我一开始说的，医生在我做完手术以后，应该跟我讲，回去怎么吃怎么睡怎么康复，什么时候健身，什么时候可以跑步等等，他一句话都不跟你说，他就说一个月后来复诊。我复诊去了以后，他说没事回去吧。我问要注意什么，他说没什么。我问吃的方面要注意什么，他说没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废话，那我去复诊干嘛？
同样的道理，我们的学生，他的小学阶段，特别是三、四年级，他开始萌发了对未来想象的时候，我们做了多少努力？到了初中，高中，我们为他的人生规划做了多少努力？在很多国家，这个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排名第一的问题，可我们的眼中没有人的个体发展。
教育总体上滞后于社会的发展，这种滞后有很多原因：比如学校制度的僵化；课程的陈旧；教师职业年龄的老化；以及追求应试的社会惯性等等。但总是有变革的力量在底层涌现。每年全国教育创新大会都有很多鲜活的事例，向人们展现出一线学校的创新智慧。北京十一学校龙樾实验学校有70多个工作室，为学生提供非常丰富的学习，如法庭、小店、咖啡馆、农场、银行，各类科技实验室等。他们把这些工作坊看成是未来学校的建设项目，并作了很多分类。如自主探究类、工具辅助类、亲身体验类、网络学习类等。
在世界上比较知名的未来人才培养中，有一个4C计划，这有非常详细的内容。包括创新、合作、沟通和审辨式思维，这四个方面实际上都是指向能力的核心素养。有一点要特别强调，所有的能力都是有人性的方向的。不是说要有创新能力，就去单独培养创新，那么，我发明一个炸弹，把这里的学校炸掉，那是不行的，都是有伦理标准在里面的。这是我们国家的核心素养的结构图，也是以人的健全发展为核心。这个大家比较熟悉，不多说。
我们说一下小学老师比较关心的问题。在所有素养当中，我觉得这个很重要。1990年，心理学家约翰·戴维有一个研究，提到了优先体验与终身的认知灵活性的关系。什么意思？在小学阶段，优先做了什么，对孩子一生的认知灵活性、开放性是有很大的影响的。他说“意义必须在反思和知识中优先存在，然后才能被了解”。这话说得非常简单，但背后的理论研究非常复杂。
你小学的时候，你做过什么？我回忆我的小学阶段，我看过一本大部头小说，当然不止一本，我画过画，写过书法，这些不算什么，我不是出生在扬州，我是出生在新疆兵团的。兵团的文艺活动非常多，所以我小时候一个星期大概有两三天时间在舞台上。我们学校上午上课，下午基本不上。下午我们可能在原始森林里面，砍柴，挖野菜。那时候学校里有很多活动。有一天夜里，所有的学生举着火把上山。九百个孩子在山上形成一个火龙，没有一个出事的。一般都是三年级以上，但好多一年级二年级的学生都跟着去了。这种事情基本上很少见，今天的学校更不敢了。
你孩子的童年生活是不是很丰富？如果童年生活就在家庭、学校、培训机构里做作业，那么，未来就完了，他是没有未来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学原则。
还有一个，跟刚才的连在一起的：丰富的学习、多样化的阅读材料、多元的互动，有助于认知灵活性和社会性发展。这里涉及到两个问题，一个是认知灵活性、开放性，这是个非常关键的地方。还有一个容易忽略的是社会性，你可不可以和很多人很真诚的交流。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你跟别人见了一面，讨论了以后，他就成了你的朋友。而那个人，不问他的身份。他可能是农民，可能是学者，可能是官员。我觉得这实际上是一个在多元互动中实现的。儿童在早期的发展对他的未来影响非常大。
刚才我们谈到教育可以做出很多选择。最后的一个问题是：你该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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