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门外汉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古董商，除开坚韧勤劳的品格、跌倒后汲取教训奋发向上的心志以外，那些人生中微妙的际遇，有着提携知遇之恩的师友，更是无形间为坂本五郎的古董传奇人生打下了成功的基石。可以说，正是像广田不孤斋、茧山顺吉等这些顶级古董商，以前辈之姿，指引着坂本五郎，如何鉴赏古陶瓷、古书画等一流作品，为他打开了更广阔的天地。
广田不孤斋
南宋官窑琮式瓶 日本重要文化财 广田不孤斋旧藏
刚入行时，壶中居的创始人广田不孤斋先生就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刚入道时，如果我算是个二等兵，那么不孤斋老先生就是活跃在美术界的元老，我和他经营的物品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当时只能站在一边崇拜而已。
从幼年时代起，不孤斋老先生就和母亲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少年时代后前往东京，在那里做了雇工，历经磨难，直至事业有成。从认识他开始，我就得到了他特别的关注与指导。不孤斋老先生生前，每当他离开镰仓的家到东京来“散步”时，总会到我的店铺里来，一诉年轻时的劳苦，而我则习惯性地以一杯清茶待客。
有时候，他也兴致勃勃地观看我从旅途中买回来的小物品，他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你要努力呀”。他还经常鞭策我说：“你最初是学习海产品的，入道比人家迟了十年之久，和别人一样就永远追不上别人。因此，你要付出相当于人家三倍、五倍的努力。”
他回忆起在中国的遭遇让我久久不能忘怀。他说：一位前辈带他去北京出差的时候，觉得他不懂中文，向人胡乱介绍说：“我这个朋友是个买不起什么大物品的年轻人。”每当说到这里，老人就愤愤不平，说：“你现在看我！已经是棵大树了，谁都得抬头看我几眼。”他那满腔委屈的回忆，至今还让我难以忘怀。
有一次，和老先生一起找关西的收藏家去学习古代美术名品，记得那里的老人对我说：“你走路的方式都和老先生一样啊，你是他儿子吧。”而我只有苦笑。老人有着十分坚强的意志，令人敬畏，而且极具鉴赏眼光。
横井周三
在东京美术俱乐部的拍卖会上，我留意到有位先生总是出比别人高的价格购买外包装粗糙或者无外包装的古陶瓷器。他就是战前曾是五叶堂老板的横井周三先生。他给我的印象是经营鉴赏陶瓷器的人。那时我对“鉴赏陶瓷器”一词还很陌生，几乎什么都不懂。
横井先生是壶中居的创立者广田不孤斋先生的大弟子，听说是位文雅而热心的人，经过交往发现的确如此。他亲切地告诉我，上午他去进货，下午就在银座并木街的一些店铺里，并且邀请我去。
在上野的一次拍卖会上，一只美丽的象眼镶嵌工艺的高丽青瓷碗引起了两三位前辈藏家激烈的竞争。那无疑是一件珍品。我想，横井先生看到这个碗一定会高兴。于是我找到买家，很诚恳地问他，是否能把碗卖给我，我会给他佣金，结果回答是：“不行啊，这么好的碗实属罕见。”因为我是第一次接触朝鲜的物品，越来越想要了。买家拗不过我，虽然不大情愿，最后还是让给我了。我马上带着碗来到横井先生在银座的店里，那是我第一次拜访他的店。他说：“听你的描述，这件东西一定很好。”但是，他刚一打开盒子，就小声说：“这不对。”我惊呆了，这可是前辈们都争着购买的碗啊。横井先生解释道：“这只碗做得非常精细，不过是在大正早期做的。大多数藏家，如果不是这方面的专家，都会认为这一只是真的。但是，你看，碗上象眼镶嵌工艺看起来很漂亮，可离近了会发现，花纹缺乏力度，显得不自然。另外，外面这层釉很薄，而且颜色不是很透亮。明白了吗？”可是我一点也不明白。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要想成为一个行家，要走的路还很长。那件事之后，横井先生常常关照我，并教我一些识别古代瓷器的小窍门。他成为壶中居的第二代社长，在业界和客户中都很有威望。
先生退休后，我们一起去了丝绸之路的敦煌旅行，一路上悠然自得，可是半路他突然病倒身亡。对于业界来说，当然是一个重大损失。对我而言，失去一位长期以来对我殷切关照的伟大前辈，更是感到无比痛心和遗憾。
石黑孝次郎
石黑孝次郎（中）与坂本五郎（右）合影
新婚的第二天我便开始了工作，位于芝区的增上寺前面一家漂亮的西式风格的古董店引起了我的注意。有时候美军的高级车会停在门口，感觉和其他店不同。一次我带上一只在越后买的伊万里烧盘走进了店门。出来了两名店员，寒暄之后，我取出盘子给他们看，店员礼貌却又坚定地回答：“抱歉，我们不收这类古董。”一下子我的脸羞得通红。“对不起。可是我能不能看看贵店的收藏？”我环视着店内，里面摆满了我从未见过的西洋古董。离开的时候我暗下决心，下次一定带着这样的古董回来。过了一段时间，我找到了一些西洋古董，有些惶恐地走进了这间店铺。这回，一位老板模样的人竟要了我的两件东西。那也是我和西洋古董店三日月的老板石黑孝次郎的初次相见。多年后，他回想起我们当时的情景：我站在店里一味地向他询问有关西洋古董的各种问题。不仅如此，因为我们谈得非常愉快，他邀请我吃了晚饭。我说家里不能泡热水澡，他甚至让我到他家去泡了个热水澡。
我们就这样成了好朋友，在以后的近五十年中我们亲密得胜过兄弟。石黑先生家是战前的豪族，他是第三代。祖父石黑忠直曾担任过首代军医总监，是明治到大正时期的茶道大家。父亲石黑忠笃是大正到昭和时期的政治家，战后推行独特的农业政策，被誉为“农业之神”。当时的石黑孝次郎从新加坡复员回来，放弃了进入三井公司的机会，考虑到自己从小就爱好艺术，当时西洋古董的竞争对手也不多，就选择成为一名西洋古董商，也就有了西洋古董店三日月。我们的情况有些相似，都是新手上路。
石黑先生和我的差别就像陶瓷里官窑和民窑那么大。也许是拥有对方所缺，能够互补，因而特别投缘，直到他去世，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我觉得他是无法替代的朋友。他生前，我曾拜访过他在牛入的宅子，见过他的双亲，参观过他家的仓库。他的母亲博学多才又虚怀若谷，明明是我经常给石黑先生添麻烦，她老人家却总是对我说：“我家孝次郎给你添麻烦啦。”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竹内喜代一
为了从二流变为一流的古董商，我费了很多心思。我感觉经济文化氛围浓厚的关西传来的古董比较多，虽然没什么目标，还是决定向名古屋方面出发。
市内饭田街道荣町附近的竹内喜代一先生很早就开市，所以我决定每月到那里去。在这个市场上只有我一个人是从东京赶来的，既没有熟人又没有什么资金，所以只能买一些中等的古董茶具。还是和以前一样，上等品难以到手，生意不好做。在东京的美军中间，挂轴上的象牙成了抢手货。所以我在名古屋专门收购便宜的书画，书画本身如何无所谓，主要是把挂轴上的象牙拿去卖钱。
会主竹内喜代一原来也是二流古董商人出身，年轻时就很努力，据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淘到了安藤广重的初版《东海道五十三次》，备受前辈们好评。竹内先生特别钟爱日本的古代时钟，摆满了家中的书架。
竹内先生个头不大却被称为“大宰相”。战后，名古屋还没有美术俱乐部的时期，他最早开设了市场，给当时的古董商们提供了交流的机会，后来在名古屋美术俱乐部担任重职，为古董事业的振兴做出了不少贡献。极为可惜的是他身染疾病，壮志未酬身先死，可谓古董业界的一大损失啊。
茧山顺吉
茧山龙泉堂二代店主茧山顺吉与北京古董商的合影（前排左三为茧山顺吉）
关于茧山顺吉先生，他可是我努力的方向。毫不夸张地说，我一直在努力钻研，经常观看龙泉堂的物品，希望将来能够接近他的水准，哪怕是一点也行。茧山先生和我们这些小商人也平易近人地打招呼，是我心目中敬仰的国际艺术商。
他在二战后最早采用国际性视野开拓了东洋美术的海外销售，那时到海外出差非常困难，但茧山先生还是将日本的古董拿到海外去展示，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听老前辈们说，从二战前他年轻的时候开始，茧山先生就对古代艺术品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年轻的茧山先生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并且不断地前进，通过竞标取得了很多名品。茧山先生是日本二战后首屈一指的国际艺术商。我最敬佩的就是他隐藏在心中的不屈不挠的斗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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