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祥的诗

组诗

就恋这把土

潮湿的心

麦子黄了

如即将出嫁的姑娘

羞涩地等待收割机和镰刀们迎娶

平整油亮的大场

是麦子温馨的洞房

吉日已到

可阴雨连绵

一下就是好几天

娶亲的新郎们

心急如焚却又万般无奈

在靠天吃饭的陇东山村

祈祷未必就能立竿见影

丰满的麦子开始憔悴

化了妆的金黄的脸庞被蹂躏得发黑

刷刷刷

刷刷刷

无情的雨儿还在下

潮湿了麦子的芳心

霉烂了新郎们做了整整一年的美梦

子弹从天空射下（一）

冷风四起

炸雷接二连三

小村的头顶

阴云密布

如注的暴雨

吹响了侵略的冲锋号

我看见

居高临下

密密麻麻的白色弹头

圆圆的、迫不及待地

云层的枪膛

飞奔而出

致命的坚硬

纷纷击中

我那

站岗的玉米秆

放哨的果树

猝不及防

他们

瞬间

伤痕累累

奄奄一息

溃不成军

路上

泪流成河

地里和树下

堆满

灾难的遗物

这是一场毁灭性的战争

失去亲人的父老乡亲

五雷轰顶

昏厥过去

雨天 ，我在楼上（二）

雨水

被这个水泥砌成的矩形盒子

拒之于外

看不见

玉米和蔬菜开怀畅饮的憨态

听不见

果树花草喝饱之后打嗝的声音

临街的路面上

稀疏地冒出了几把小花伞

小贩们王婆卖瓜地招徕着钞票

舞厅劲爆地扭动着空虚的歇斯底里

雨

对于这座小城

似乎可有可无

好多高档的小轿车冷漠地碾过我的视野

没有房檐上的小溪欢乐落地

没有赤脚的顽皮在雨里跑来跑去

没有牛羊在山上大口大口地咀嚼

城里的雨天好低调啊

低调得让我很自然地想起

千里之外

父老乡亲的眉开眼笑手舞足蹈

纳凉（三）

小时候

盛夏之夜

屋内闷热

我和爷爷坐在院子里

纳凉

一个个故事

从爷爷花白的胡须里

生动地溜出

被月光漂成

凉爽的催眠曲

而今

我也做了爷爷

盛夏之夜

我和自己

坐在楼下的水泥地上

纳凉

孙子在楼上

热火朝天地玩着电脑游戏

我没有长出花白的胡须

孙子也不需要那些发霉的啰嗦

月光

将孤独的回忆

拉得好长好长

立秋（四）

死拽着夏天漂亮的裙角

生怕从日历上悄悄溜走

几颗雨珠滑进眼眸

擦拭间

她

莞尔一笑

逃之夭夭

蝉淡定地站在树的舞台上

以歌送别

片片黄色的叶状任命书

深情款款地落到我脚下

捡起一看

上面盖着四季调度中心的公章

立秋了

真的

冷风蛮横地赶走了热浪

枯黄贪婪地吞噬着翠绿

花儿无奈地垂下了高傲

西瓜憔悴地沿街乞讨

大雁争相预定去南方打工的机票

果树强迫果子们赶快减肥

是非的麻雀竖耳偷听玉米和高粱的情话

立

秋

了

秋（五）

枝上的绿叶少了

树下的黄叶多了

天空的大雁少了

地里的麻雀多了

穿裙子的少了

穿长裤的多了

出外打工的少了

回家收割的多了

打扑克的少了

干正事的多了

牢骚和闲话少了

知足与感恩多了

牛车（六）

我所说的牛车

不是以前牛拉的那种车

而是

现在这种拉牛的大卡车

今天走在公路上

我看见几头牛站在牛车的车厢内

低垂着无精打采的头

很疲惫的样子

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彼此陌生

现在本该是它们的上班时间

可是

它们的主人用一沓厚厚的钞票辞退了它们

如今命运的缰绳已被紧紧地攥在了牛贩子手中

越来越远

它们的眼里噙满了孤独和恐惧

发出无助、绝望的哀嚎

沿途绿草如茵

可它们没有一点儿食欲牛车呼啸而过

牛们将去何方

我从乡下来（七）

沾满泥土的老布鞋

怯怯地摩擦着

柏油路面的光滑

高高在上的大楼

用眼角的余光

轻蔑地扫视着我褴褛的呆头呆脑

粗糙黝黑的皮肤

窘迫地打量着

行色匆匆的陌生和高傲

在这座没有农历和炊烟的城市

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儿

孤独和恐惧折磨得我奄奄一息

在灯红酒绿的喧嚣中

我被一种称之为班车的载体

送往一所叫做乡村的医院

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