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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180】自我检讨:争鸣需要善意、理性与逻辑

 

理性而开放的学术态度

常有人感慨语文界太热闹,声音太杂,争论太多,新名词如过江之鲫,新流派如雨后春笋,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言语中似有不满和讥讽。更有一众怀旧者,喜欢回忆“我们那时候”,言下之意,现在的老师不潜心学问,不静心教书,写文章多是堆砌名词,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这样的议论时不时见诸报端与屏幕。我猜想,恐怕在“我们那时候”,也有人在感慨“我们那时候”。当然,这也得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生活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环境中。否则,连感慨“我们那时候”,恐怕也是有风险的。

除非生活在万马齐喑、动辄得咎的年代,人都是想表达的,而且也应该表达,表达也是对社会的贡献。在我看来,对于语文这样的人文学科,有各种各样甚至花样翻新的表达是一件大好事,新名词层出不穷,争鸣此起彼伏,更为难得。每一个新名词,哪怕命名者就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刻意为之,也一定包含了他个人的创意、灵感和突破拘囿的冲动。不用担心新名词扰乱心志,也不必害怕新流派搞乱思想。在自由的思想与表达市场上,优胜劣汰,大浪淘沙,假冒伪劣终归难以存活。与这种担忧更有价值的事情,是维护一个自由、开放和理性的文化环境,营造一个彼此平等、互相尊重、平心静气的学术氛围。

按照雅思贝尔斯的说法,在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孔子、老子……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着人类的生活。今天我们反复言说的很多话题和命题,其实都可以追溯到这个“轴心时代”。但这并无损于人文学科的价值。人文学科的价值,恰恰就在于对这些古老的话题进行反复的、连续的思考与赋意。海德格尔说文化是“蓄水池”,不妨就此做个不太恰切的比方:先祖们挖了个池塘,后来者都是注水人,而那滋润大地、源源不断的水流,就是民族文化。

说到语文教学,我们会反复提及类似“叶老说过”的表达,这只是表明叶老曾经提出了或者表达过这个话题,并不意味着今天的人们就不用再思考了。有人对当下的言论皱眉头,逻辑可能是:叶老都说过了,我们还说什么?殊不知,叶老说,我们也要说。叶老可以启发我们,但不能代替我们的思考与表达。有时候,看起来我们与叶老说的是同一个话题,但实际上,内容与内涵可能截然不同。因为,时代不同了,背景不同了,内容与宗旨也大相径庭了。

还有人喜欢说“这个问题早有定论”,这说法也值得商榷。这世界的精彩,恰恰就在于早有定论的事情很少,尤其在人文领域,除了一些基本的共同假设和人所共知的公理,恪守“定论”往往意味着保守与僵化。

我们应该以喜悦的心态与开放的姿态面对语文的学术表达与争鸣。

当然,作为一个公共的思想与知识市场,参与者都应该有一些基本规则,维护其正常的表达与交流秩序,保障与促进学术交流的增量价值。当我们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争吵而筋疲力竭,为了应付一个误解而劳费心神的时候,争鸣还能在多大程度上促进知识的增长和事业的进步呢?

因此,在表达与争鸣上达成一些基本共识十分必要。在我看来,我们需要善意、理性与逻辑。



   

学术表达的善意原则

去年暑期在延边听了温儒敏先生的一个报告,觉得很好,在征得了温老师的同意后,将讲话整理成《把培养读书兴趣当做语文教学的头等大事》,发在我的微信公号上。在报告中,温老师着重谈了“海量阅读”的问题。不想文章引起了一位读者的尖锐辛辣的批评。他写道:“阅读不单纯是个量的问题,简单的量的相加,并不能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一个堂堂的大学教授,竟然说这样无知的话!”骂一个著名大学的著名教授“无知”,这话很不友好。如果是事实,倒也罢了,问题是,他这话没有来由。学养深厚的温儒敏先生,总不至于不懂得阅读的量与质的关系吧?认真读阅读温老师的讲话,不难发现,他既强调了阅读的量,也强调了阅读的质,既强调了泛读,也强调了精读。之所以特别提出“海量阅读”,主要是看到了当前太过精细的“碎尸万段”式的阅读教学,严重局限了学生的阅读视野,损害了学生的阅读兴趣。在具体场合和语境下,温老师的话是经得起推敲的。用“无知”来批评温老师,不就是典型的“稻草人谬误”吗?你自己理解错了,却将错误归咎于对方,转而声色俱地批判人家,如果这不是品质问题,一定是水平问题。我在发布此文的按语中,专门介绍了温老师做报告的背景与总体内容。温老师是在人教社举行的“全国语文教材座谈会”上讲的,面对的是各省市语文教研员和语文老师。他略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理论铺垫,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背景介绍,在具体的场合,这种省略并不妨碍我们准确地理解他的意思。如果心平气和的阅读,断不会如此震怒。可以想见,好多人一听异己之见,就暴跳如雷,失去了倾听和静心阅读的心境。人生苦短,何必为此动怒?

学术表达,无论是发布成果,还是参与争鸣,都应该有一个底线,那就是善意。什么是善意?表达与交流的目的,是为了真实地理解对方,增进知识上的互相理解,促进知识的积累与增长。我这里用的是“真实”而非“真诚”,“真诚”是更高的要求,“真实”总该做到吧?交流是为了达成理解,而非为了激起对立,激化对抗,更不是为了让人闭嘴,不是为了让人钻地洞,而这些,已经是做人的底线了。

著名学者王元化说他“最怕读两种文章,一种是‘惊听回视的翻案文章’,一种是‘意在求胜的商榷文章’。‘惊听回视’的文章如果货真价实,倒也振聋发聩;但若虚张声势,则费力也是枉然。”(见《新华日报》2007 年 7 月 23 日B07版)显然,“意在求胜”与“惊听回视”的文章,目的不在于知识与思想本身,而在于赢得青睐与市场。这样的文章,往往缺乏善意,意气用事,断章取义,挑三拣四,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发展到最后,极有可能演化为上纲上线,人格诋毁。恶性较量一旦开始,你来我往,局面可能失控,学术争鸣就可能沦为“打嘴炮”。它的恶劣之处,还不在于伤了当事人的和气,浪费了当事人的精力,而在于破坏了学术的生态环境,搅浑了一池春水,破坏了正常的、宽容的思想与表达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下,出于“囚徒困境”式的戒备,人人自危,我们不得不将人所共知的常识说了再说,将背景强调了又强调,唯恐被人斥为不完备,无逻辑,它耗掉的,不仅是学术争鸣的效率,更是对学术的热情和信仰。

这个世界是多元的,每个人在本质上都是有局限的,片面的。这世界原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真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具体的问题上寻求相对合理的答案与解释。务求必胜的人,往往失败;惊听回视的人,往往失落。有一个学者,每次发言,他都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头:我来说点不同的意见。有不同意见,当然天经地义,而且也是好事;表达不同意见,也是个人的自由。但问题是,每每以这样的方式开场,就让人觉得别扭。而且很多情况下,他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意见——“不同意见”几乎成了口头禅。于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没有自信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似乎不这样开头,就不能引人注目;不否定别人,就不能凸显自己。什么叫“非对抗性沟通”?其实,即便表达不同的意见,也没必要这样先把自己摆在与人“对抗”的位置上。我相信,善意在多数情况下,换回的也是善意;而不太友善的表达,即便出于无心,也会招致对方的反弹。人之常情,不可不察。

2005年,郭初阳先生在《教师之友》发表了《愚公移山》的教学案例,引起很多争议。我不同意郭老师对文章的解读(见本人《阅读教学呼唤批判性思维——<愚公移山>课例批判及启示》,《语文学习》2016年第1期),但郭老师的思想、才华以及在课堂上鼓励学生大胆质疑、自由表达的做法还是让我击节赞叹。去年我在作这个案例研究收集资料的时候,阅读了大量与此案例相关的文章。我发现有个别异议者,不就课论课,而是批评郭老师这样处理文本的动机,比如出风头。显然,这就不是学术讨论了,这是典型的“诛心之论”。有些人喜欢揣测别人的动机,而且还喜欢恶意揣测。学术讨论,讨论的是具体问题,动机关你什么事?惰于学术讨论,勤于动机抹黑,此种行径,定非善意。



 

理性的谦逊

表达上的善意,首先是一个德行与胸怀的问题。在学术的意义上,胸怀与德行主要体现为对学术的敬畏,对学术同伴的尊重。

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理性的谦逊”。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在《人论》中说:人总是倾向于把他生活的小圈子看成是世界的中心,并且把他的特殊的个人生活作为宇宙的标准。但是,人必须放弃这种虚幻的托词,放弃这种小心眼儿、乡巴佬式的思考方式和判断方式。读卡西尔的这段话,很容易读出另外一层意思:每个人其实都是乡巴佬。因为,人总是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这不仅仅是一种倾向,更是一种难以摆脱的客观境况。谁能彻底摆脱个人的眼光和标准呢?所以,无论怎样追求超脱、公正与合理,都难以免却自我的虚幻与偏狭。更何况,在现实中,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对公正的追求,所谓的公正与正义,很多时候仅仅只是个旗号呢?

要是人们能理性地、清醒地认识到并且承认自己只是个“乡巴佬”,这个世界或许会太平很多。哈耶克在他的著作中反复批判人类自以为是的、不断膨胀的看起来很理性实际上很盲目的信念,结果断送了今天的秩序和未来的福祉。著名的国际批判性思维专家理查德 ·保罗在他的《批判性思维》一书里,前前后后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罗列每个人都会受到的局限,来自宗教的、道德的、家族的、遗传的、文化的、利益的、观念的、情绪的、个性的、地位的……甚至审美偏好的。(见保罗·理查德《批判性思维》,新星出版社2006年12月及其《批判性思维工具》,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年1月)卢梭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句话用来形容人的局限性,也颇为恰当。但问题在于,我们常常忘记了这一点。

“引力波”被证实的新闻很轰动。为此,央视节目主持人张绍刚着实被人“聚焦”了一回。在那个叫做《非你莫属》的节目中,张绍刚对民间科学爱好者郭英森的态度,的确让人不快——他甚至连人家说话与辩解的机会也不给。我不了解郭英森,也没兴趣和时间去研究他。或许他真是个一个痴迷的科学怪人,也或者他就是一个以科学为幌子的江湖行走者。那么,我们该怎样对待这个人呢?我想,只要他没有坑蒙拐骗,贩卖人口,做空股市,那么他就有他研究的自由,胡说的自由,行走的自由,当然也有演说的自由。张绍刚既然允许他参加节目,就应该给他一个表达的机会。结果愣是不给人家机会说一句完整的话。

可是,如果我们能静下来,扪心自问:当初,我说的是“当初”,如果我是张绍刚,我会怎样对待那个叫郭英森的人呢?我们会不会也像张绍刚那样居高临下,那样自以为是?深思一下,我几乎冒出冷汗。如果是我,极有可能像张绍刚那样自以为是。我虽然是个科盲,但似乎也并非全然无知;虽然一知半解,似乎又还有点常识。对于这个完全超出我的常识的科学假说,我完全可能断然否定,甚至像张绍刚那样嗤之以鼻。因为它真地超出了我的常识与理解。没受过教育的人,往往被无知所左右;受过教育的人,则常常被偏见所胁迫。我知道,我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嘲笑张绍刚。

想一想,我们这些自以为是、感觉良好、甚至自信真理在握的人,本质上只是个井底之蛙。理解了作为个体的局限,谦逊才会是真诚的,审慎才会发自内心,这样的谦逊与审慎才是理性的。

我也常常想到中国古代的一个寓言故事:盲人摸象。在对这个寓言的经典解读中,我们总是居高临下嘲弄那几个盲人,似乎自己看到了真的大象。但若换个角度,我们与盲人何尝不是一样?宇宙这么大,世界这么大,社会这么大,人心这么大,谁能保证自己真的看到了宇宙,看到了社会,看到了人心?每个人,只能在特定的时空环境里,在特定的角度与层面上接近真理。谁也不敢说,我摸到的才是真正的大象。如此说来,我们日常依仗的耳聪目明,原来也未必靠得住啊。

人都有轻狂的时候,都有自大的冲动,都有控制的欲望。对于权势、对于利益、对于名声,都会有某些非分的渴望。这样的冲动与欲念,哪怕只是一闪念,一瞬间,都会妨碍我们对他人的认知和把握。我们应该承认自己的局限,我们无法保证自己时刻都是正确的。这没什么不光彩。承认这一点,并且警惕这一点,这就是理性的谦逊。

    学术研究无时无刻不受现实因素的影响,受到包括自我因素在内的各种蒙蔽,哪怕主观上并无恶意,也可能在无意中误解对方,伤害对方。因此,我们不能自以为是,警惕习以为常。为了减少误解与误会,减少遮蔽与诱惑,应该让规则来保证我们合理的释放善意。在学术讨论中,至少有四点应该注意:

1、在具体语境下讨论问题。这样才不会漫无边际,防止节外生枝。

2、真实把握对方意思。在学术争鸣中,这是给对方的最起码的尊重。

3、尽可能就事论事,不要上纲上线,慎于由此及彼。

4、以商榷代替反驳。这个道理不言而喻。  

 

 理性的谦逊与自主、自信的表达并不矛盾。恰恰是理性的谦逊,才能保证我们的自主与自信不至于陷入盲目;也只有自主与自信的人,才能做到真诚的谦逊,不至于陷入虚伪做作的谦恭。    



避免“对抗性表达”

善意是表达与争鸣的伦理基础。善意,体现在语言上,首先要尽可能减少对抗性的语词与表达。

语词的内涵与情感色彩是相对稳定的,比如“康大叔”,出自鲁迅先生的《药》,就是一个贬义词。康大叔欺骗华老栓,说“包好包好”,这个典故人所共知。若有人写文章夸大其词了,我们批评他,最好不要将人家比作“康大叔”。说几句夸大其词的话与卖人血馒头,毕竟不能相提并论。即便无意贬损人家,但语言释放的敌意与对抗性已成事实。

近几年我一直做批判性思维教学的探索。在实践中我的一个苦恼,就是“批判性思维”这个概念自身带来的障碍。在我们的文化语境下,“批判”两个字会让人产生很多联想。特别是经历了频繁的政治斗争之后,很多人对“批判”一词心有余悸。一提到“批判”,就想到否定,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批判性思维”是一个被严重误解的词语。为此,有人主张将 critical thinking 翻译为“审辩式思维”,香港则有人主张翻译为“明辨式思维”,以避免由“批判”带来的消极对抗色彩。不过,作为一个国际性的学术名词,“批判性思维”已经约定俗成,且已流传开来。目前看,也只能“且用且解释”了。可以预见,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批判”二字所带来的消极影响,依然难以消除。

此外,在一个语言系统中,语词与语词之间的关系,比如对立关系、对举关系,也是约定俗成的。说到“真”,必然会想到“假”,这是对立关系;说到“现象”,就会想到“本质”,这是对举关系。有时候,语词的对抗性就来自这种或隐或显的关系。

比如“真语文”这个概念。我很敬重“真语文”的理念和探索,但我觉得,无论从行为策略上,还是从学术定位上,“真语文”这个概念都会带来一些妨碍,就像“批判性思维”这个词一样。比如,会不会给人一种“门户”的感觉?之所以提出“真语文”,乃是因为“假语文”充斥了我们的课堂。那么,什么才是“真语文”呢?

“真”的反面是“假”,如果不是“真语文”,必然是“假语文”。“真”和“假”之间,没有中间地带,黑白分明,这世界上没有不真不假的第三种语文。那么,问题就来了。谁来制定真与假的标准呢?谁才是真与假的仲裁者呢?当我们说这节课是“真语文”时,是不是意味着那一节与此不同的课就是“假语文”?当我们标榜某个老师的语文课是“真语文”,是不是意味着有别于他的就是“假语文”?

“真语文”以建设性的姿态参与和推动语文教改,这个工作有目共睹。但这个概念本身所具有的“对抗性”,常常会消解其积极的主张与包容的姿态。其实,“真语文”所展示的案例和对案例的解释,在很大程度上切中了语文教学的痼疾和弊端,单从立意看,我们要为“真语文”喝彩。但是,正如我对我自己时刻保持着警惕与怀疑一样,我对“真语文”也一样存在着疑问:这个真假究竟该如何界定?标准在哪里?

语文教育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尤其是课堂教学,更是千姿百态。这决定了我们对它的认知与评价必须慎之又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化体认,有对文本的自我理解和教学的自我选择,也都有自己的教学个性,很难用一把尺子来评价,更不能用一把尺子来否定。以我有限的见识,我觉得语文有深浅之分,有文野之分,有雅俗之分,有成败之分,甚至有好坏之分,但恰恰不大有真假之分。每一个语文老师,都会在不同的角度与层面,触及到语文的核心和本质。我们所能做的,是让我们的语文课不断地接近我们所认为的那个语文。但没有人能说:我才是真语文。

其实,即便黄玉峰这样杰出的语文教师,他的课也很难合乎某个公认的标准。或者说,越是如此杰出的教师,越难以合乎某个标准。前不久受黄老师之邀,为他的《蜀道难》教学写一个点评。我在评论黄玉峰老师的《蜀道难》这节课时,这样写到:

《蜀道难》的教学,除了一开始的诵读与解析,多数时候的“无轨电车”都游离在《蜀道难》之外。我在阅读这份“实录”的时候,有一会儿甚至感觉到他讲的是苏轼,而不是李白。或许是蕴蓄已久处心积虑,或者是风云际会天作之合,黄老师终于还是难以割舍他的“苏轼”情结,将这辆满载爱恋的“苏轼号”电车开到了李白的地盘上。同是四川乡亲,同是千古文豪,待遇怎会如此天差地别?若李白地下有知,会不会也“以手抚膺坐长叹”啊!

批评归批评,我觉得黄老师的课依然还是实实在在的语文课,只是不大合乎我们习以为常的那个“语文课”而已。或许在黄老师与其学生的教学生态中,这种语文课恰恰是不可或缺的。如果非要依照某个标准,这样的语文课岂不是“假语文”了?

现在的新名词很多,比如“生命语文”“亲近母语”“文化语文”“诗意语文”“智慧语文”……。有人厌恶新名词,认为这都是哗众取宠。我不这样认为。即便哗众取宠,恐怕也只是希望自己独特点,再独特一点。我相信,每一个新词儿的出现,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新的理解与思考,都会在不同的角度上刺激我们的想象和拓展,当然也会促进我们对语文教学的探索和掘进。

但我觉得,学术意义上的语词,还是应该有自己明确的内涵。



靠逻辑来规避思维陷阱

美国第36任总统约翰逊对越南的战略地位与政治形势一直有误判。他是“主战派”,为了说服“反战派”,他用“多米诺骨牌”来突出越南问题一旦不能解决所带来的政治局面。所谓“多米诺骨牌”效应,前提必须是牌要一张一张排好,彼此关联,且每张牌都处于一个准稳定与准平衡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一张倒了,其他的都会跟着倒。将东南亚局势比作骨牌,隐藏着一个思维的陷阱,因为国家不是骨牌,它们并不是一张一张排好的。而且,一个国家的政权或政府发生更迭,其他国家也一定会跟着改变吗?即使跟着发生了改变,也会朝着同一个方向改变吗?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约翰逊的这个比方确实影响了一些“反战派”的意见。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隐喻陷阱”。

这是来自《好好讲道理:反击谬误的逻辑学训练》中的一个案例(美国学者爱德华· 戴默写的,浙江大学出版社去年出了第7版的译本)类似的“陷阱”在日常表达中比比皆是。比如我们常拿“凤头猪肚豹尾”来隐喻人生与事业。其实,人生与写作是不一样的。人是不能选择或决定自己的“开头”的,能否以“凤头”登场,也不取决于我们自己。有个“凤头”,人生固然幸运;没有“凤头”,人生也可照样精彩。而且,文章可以随时修改,推倒重来,而人生注定只有一次,且是单向前行。将人生比为写作,这其中就隐含了一个“陷阱”。再如“人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这样的隐喻迷惑了多少人?其实,人生与跑步岂能同日而语?

思维的陷阱很多,但在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往往对此缺乏足够警惕。比如“权威效应”,也就是借助名人、权力者、权威、格言、经典著作的光环、官方文件等,来提高自己的身价,提高的说服力。仔细想一想,权威的公信力是在历史中形成的,它的“权威性”并不能自动地证明服从者、追随者、崇拜者与践行者的正确性。与此类似的“数据效应”“大众效应”,借助数据和大众来抬高自己的声音,这也是值得警惕的。

再如“二元思维”。有些概念是矛盾对立的,比如是与非,真与假,非此即彼,此消彼长。但有些概念之间并非对立关系,比如感性与理性、智商与情商、素质与应试、想象力与知识。这些概念只有相关性与相对性,并非矛盾对立的“二元”。二元思维的误导几乎是难以抗拒的。一旦我们将“智商”与“情商”看作对立的“二元”,立刻就会陷入“高智商低情商”的荒谬推断中去。但仔细想一想,智商与情商有什么必然联系呢?彼此能互相决定吗?“此消”一定“彼长”吗?

在语文教育讨论中,有很多这样的“二元”范畴。比如“人文性”与“工具性”。二者是对立的吗?“人文性”一定会消解“工具性”吗?“工具性”一定会消解“人文性”吗?问题在于,当语文学科的“人文性”被削弱了,人们几乎不假思索地将“工具性”当做罪魁祸首;一旦“工具性”膨胀了,人们又顺理成章地祭出“人文性”的大旗来补救。这样的折腾,让我们很潇洒地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从简单肯定到简单否定,自以为是了还不自知。

还有诸如回避正题、两难境地、草率归纳、简单归因、灾难论、骑墙论证、挑动大众情绪、稻草人谬误等,这些“陷阱”会让我们变得弱智和混沌。

规避思维陷阱,主要还是依靠形式逻辑。形式逻辑是人类思维的基本规则。在学术表达与争鸣中,为了保证最低限度的准确与合理,避免滑入虚妄与片面,陷入妄断与诡辩,遵守逻辑规则是一个基本保障。逻辑就像一道篱笆,未必能禁绝虎狼入侵,但至少能提醒你,界线在哪里。

有些“思维陷阱”一看便知,靠逻辑一拆就穿,比如“权威效应”“梳理论据时做手脚”;有的错误隐藏很深,稍不留意,便被蒙蔽。比如前述“稻草人逻辑”。因此,有学术兴趣的人,应该用点心思在逻辑训练上。从我自己的写作体验看,还是要从基本的逻辑运用做起,比如概念要内涵清楚,外延分明;判断要谨慎小心,恰如其分,谨防夸大其词;推断要严密,逻辑和证据务求必要而充分。下面我以自己的一个案例现身说法,谈谈如何让自己的表达更严密。

2015年12月,我在《中学语文教学参考》上发表了《批判性思维:革除语文教育痼疾的良方》一文。这篇文章引起了争鸣。异议者主要批评了我三点:一是夸大了“批判”的意义;二是夸大了批判性思维在语文教改中的作用;三是批评我在中小学推进批判性思维的主张。有意思的是,我发现,我虽然与异议者的结论不同,但我们对问题的认识和判断却高度一致。比如,我从来不认为批判性思维可以担当“救世主”的角色,我之所以提倡它,不是因为它比别的重要,而仅仅因为目前我们在这个方面很欠缺。再如,我主张中小学渗透批判性思维教育,并不是说要来一场暴风骤雨式的运动,事实上作为一线教师,我也没那个能量。我只是主张渗透,在阅读与写作中一点一滴地渗透批判性思维的教学。

但为什么会产生那些分歧与误解呢?我当然不能责备读者,即便有个别读者缺乏理解的“善意”,我也还是应该多检讨自己的表达。于是,我重新阅读我的文章,我发现,有些误解其实从一开始就可以规避。

比如“批判性思维”概念的误解。考虑到具体的文化背景,是不是要对这个概念多做一些解释?可惜这个被我忽略了。很多时候,争论双方其实争论的不是一回事,因为彼此的定义与理解不一样。争来争去,没有结果,就像关公战秦琼。像“批判性思维”这样容易引起误会的概念,还是需要反复诠释的。

什么是“批判性思维”?很多人望文生义,以为批判性思维就是批判,否定,挑刺,吹毛求疵,等等。基于这样的理解,有人质问:难道我们培养的是新时代的刺头吗?

其实,批判性思维不仅不是“跟人过不去”,相反它首先是“跟自己过不去”。这是一种立足于自我质疑与求证的反省性思维,为自己的言行寻找根据与理由。它不仅强调质疑,更强调合理的求证,强调审慎的断言。具有批判性思维的人,应该是具有理性、开放性、包容性的人。是不是批判性思维,判断标准不在于是否得出了否定的结论,而在于有无质疑与求证的过程。批判性思维是一种思维方式,“批判性”只是一个限制语,强调思维过程中的自我警惕与戒备,以免被各种因素所蒙蔽。其实,即使从常识出发,也不难想到,不可能有一种以否定为取向的思维方式,更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对一个完全以否定为己任的思维方式痴迷。

如果能够就概念本身做一些剖析,或许误解就会减少很多。

再如判断与断言。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从自己的角度,以自己的方式,根据自己的经验,切入这个时代,切入这个时代的教育。但要使自己的经验获得别人的理解、认可与信任,就要谨慎断言,甚至少断言,否则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在批判性思维的教育上,因为我个人对批判性思维十多年倾注的热情,难免带有情感上的偏狭及认知上的局限,在表达上也可能因偏爱而夸大其词,在行动上可能因信奉而激进甚至冒进。现在回忆,当初我在做断言的时候,确实对这样的遮蔽放松了警惕。我的判断是:“批判性思维是革除语文教育痼疾的良方。”针对这个断言,这才有了老师的质疑:批判性思维,是解决语文教育问题的“救世主”吗?

这个质疑,让我重新检视我的表达。从字面看,我的题目中确实没有“唯一”“最好”“极端”的这样的字眼。从我的本意看,我也不认为这个“良方”是唯一的,也不敢说它是最好的。我只是相信,它肯定是一剂良方。何谓“良方”?“良方”就是药效好、副作用小的处方。“良方”也未必能立竿见影,药到病除,但既然是“良方”,总能缓解病痛,祛邪扶正,甚至有助于革除痼疾。

为什么还会产生这样的误解呢?我想,“革除”是个关键性原因。什么是“革除”?“革除”就是彻底、完全的去除。批判性思维怎可能有如此神效呢?显然,一词不当,导致断言有夸大其词的嫌疑。这个反思让我出了一身冷汗。人真的会被很多东西迷惑和蒙蔽啊。

这些误解都来自语词表达的不当以及由此带来的逻辑上的缺漏。争鸣与批评让我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出于对学术的敬畏,我也更加领略了批评的意义与争鸣的价值,它会让我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与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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