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

迁徙攀援的问题

 

遁者，迁也，移也，援也。乾为天在上，艮为山在下，乾上艮下，天下有山。山是地球地壳的隆起部分，是由土、石构成的较大的堆积物。在石器时代的古人们之所以喜欢居住于河流的近旁，并不仅仅是为子饮水的方便；河谷中林木畅茂，禽兽繁多，可以狩猎以肉食为主食，尤其是河谷中的土壤多是冲积层土壤，肥沃而疏松，当人们逐渐知道农业耕种以后，他们便利用原始的石制、木制农具，在这些土地上开始从事植物的耕作栽种。在那个时代，就是极原始、极粗放的种植也是可以有所收获的（参看《离》卦的“刀耕火种”）。古代人们选择河谷附近作为他们定居的处所，正是他们善于利用自然的一个例证。然而，正是他们的粗野耕种，对河谷两岸林木的肆意砍伐，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致使水灾频频，水患暴虐。有识之士看到了这些情况，认为这就是“不恒其德”的作为，会招来大自然的报复，而对那些只图眼前利益的小人们劝说不通，于是只好举家、举族迁移，往山上去寻觅更好的居住环境，再就是此时也正是小邦周大力发展力量的时候，原有的居住地已经不能容纳更多的人民，因此周古公亶父率族离国南迁。这便是本卦的由来。

本卦六个爻分别描述了整个迁移过程中的情状：初六爻刚出边界，很不好，不能用，还要走；六二爻是人心涣散，不得己，只好举行祭祀大典，让上天，让神来说服民众；九三爻描述了人们在途中的疾苦，并决定休养整顿；九四爻是大家团结一致，继续前进；九五爻为人们视迁移为欢乐欢娱之事，说明了领导人的思想工作做得很好；上九爻到达了目的地，这里的土地肥沃，泉水清美，人们欢欣鼓舞在此定居。

全卦一气呵成，说明了迁移的重大意义。其所含的深层意义，亦值得今天的我们戒惧，否则，我们也不得不迁移而“遁”了。但我们又遁到何处去呢？当真要象美国人想的那样，到火星去定居吗？！

 

【辞】遁¹，亨，小²，利贞。

【译文】迁移、攀援，是亨通的；这是短暂的，利于贞问。

【说明】本卦是《恒》卦的继续，人们并不都是选择在河流旁边居住，虽然河流两岸土地肥沃，草木充盛，水源方便，很利于农业生产的水资源利用；但人们在河畔生活，却饱受了水灾水患之苦，所以还是有许多人们迁往离河流较远的地方，以及迁居到高山之上。“就北方来说，像太行山上昔阳县的一些山村，农民们就经常在山顶及山腰的洞内及附近地方拾到古代的石器和陶片（见1955年《文物参考资料》第七期“文物工作报导·山西昔阳县发现古代石器”条）”。“而河南洛阳发现新石器时代遗址的西营庄和凤凰台就在邙山之上，而凤凰台更在邙山的顶部（见1955年《考古通讯》第五期“考古简讯·洛阳邙山发现新石器时代遗址”条）。”“至于象山西壶关县海头村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就很特别，不但附近没有河流，即较远的地方也找不到河流。而河北承德平顶山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却位于极高的山顶上，四周是陡峭的断崖（见郑绍宗《解放以来热河省考古的新发现》）。”“由这些情况来看，古代人们的居住地由河流旁边向更远的地方逐渐推移，乃是人口增殖后必不可免的结果。渭水河旁的原上所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就可作为证明。那些遗址所在地距离河流较远，土壤可能不如河谷的肥沃；虽然如此，古代的人们还是一步步向更远的地方移动。等到人们发明了凿井的方法，不必再完全依赖河流和水泉等地方的自然水源，人们选择居住的地方就有了更多的自由。古代的人们就是这样利用自然，更进一步克服自然的。靠着这样的努力，人们活动的地区因而更广泛的扩大起来。”（见史念海《河山集》）

本卦所描述的就是这样一个迁移过程——一个部落的迁移过程。

 

【初六】遁尾³，厉，勿用，有攸往。

【译文】迁移到了边界，还是很危险，不好。不要用这个地方，还要再往前进。

【说明】初六是迁移行动的开始，没走多远，便到了国家的边境。这里想来是土肥水美，于是便有人不想走了。负责迁移行动的人告诫大家，不行，这个地方虽然地方很好，但要不了多久，这里也会被污染，所以我们应该继续向前，到更适宜人类居住的山上去。

 

【六二】执之用黄牛之革⁴，莫⁵之胜说⁶。

【译文】人们拿着用黄牛的皮制成的革，来举行祭祀仪式，没有什么能胜过这种祭祀仪式的了。

【说明】出了边界后，该往哪一方走，该走到什么地方去，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因此人们为此而举行祭祀仪式，以利贞问，并用黄牛之革来作为祭祀之礼。牛在当时已是农业生产中的主要劳动力，用黄牛之革来献祭，说明了这个“说”的祭祀是很重要的。本爻所强调的“执之用黄牛之革”，用意即在于此。

 

【九三】系⁷遁，有疾⁸，厉。畜⁹臣¹⁰妾¹¹，吉。

【译文】负责迁移的部落首领用规矩来联缀着、维系着整个团体，虽然大家都感到很疾苦，有叛逃的危险思想。但负责人则大度容纳、养育了奴隶们，这样是吉祥的。

【说明】本爻紧接初六、六二爻，迁移团体巳走出了原所在国的边界。从“系”、“疾”可以看出，道路崎岖，行旅艰难，有民心涣散的危险，尤其是一些不知迁移目的的普通百姓和奴隶，他们认为迁移到另外的地方，远离家乡，远离他们所熟悉的土地，是他们所不愿意的。于是迁移首领便拿出大量的粮食、食物来畜养奴隶们，以平定民心；并进行休养整顿，以养精蓄锐，方利于继续前进。本爻是描述在迁移途中的一次休整，这次休整对整个迁移行动是大为有利的。其称“系”，确是一种很切贴的描述。

 

【九四】好¹²遁，君子吉，小人否¹³。

【译文】大家团结和睦地继续迁移，君子懂得迁移的道理所以吉；小人们则缄口不言了。

【说明】经过九三的维系、畜养、休整，大家都团结一心了，很好地继续上路。本爻的“好遁”说明在古代的人们还是很会做思想工作的。由于把迁移的重要意义说清楚了，小人们也就不畏“疾”而欣然迁移了。

 

【九五】嘉¹⁴遁，贞，吉。

【译文】大家欢娱、欢乐地行走在迁移的道路上，贞问，得吉祥之断。

【说明】胜利在望了，目的地就要到了，这都是因为有了正确的志向作为前提的。而这个正确的志向就要实现了。这是因为大家都懂得了迁移的重要意义，这是因为大家都团结一心，所以不畏任何艰难困苦。本爻是继九三、九四爻的发展而描述的“嘉遁”，是“系”、“好”的继续，也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当然，若没有九三爻的“系”，也就没有本爻的“嘉”；但正因为有了初六爻的“厉”，也才有九三的“系”。“遁”，作为迁移、攀援而努力前进，正是体现了人们努力奋斗的精神。

 

【上九】肥¹⁵遁，无不利。

【译文】这里的土地肥沃，植物茂盛，泉水肥美，在这里定居没有不利的地方。

【说明】经过六二爻的祭祀，九三爻的维系，到九四爻的“好遁”、九五爻的“嘉遁”，人们经历过无数的艰难困苦，到此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次迁移总算平安完成了，总算获得了“遁”的圆满结果。这是靠众人的努力，大家的齐心。居住环境的改变，是人们新的生活的开始，总结这次迁移的经历，乃是本爻的宗旨。

 

【象】天下有山，遁；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

【译文】天下有山，可以迁移去定居；有智慧的君子应远离那些普通百姓，但又不讨厌他们，不憎恨他们，还要对他们严加管理。

【说明】天下除了有大地、海洋外，还有大陆上的山。山高出一般陆地，是可以迁移而去居住的地方。殷商时代是各地诸侯、部族各自为政，在部族聚居地与农业垦种的问题上，都在不断地扩展疆域，乱砍乱伐，破坏自然植被。尤其是小人——普通百姓们不懂得部族之计划、更不懂国家之计划，只知唯利是图，乱栽乱种，是一些不懂大自然规律的人。因此君子不显憎恶情态，而庄严自矜，举家举族往山地迁移，以避开不知道大自然规律的小人，以免遭到大自然的报复——自然灾害的侵袭。本卦以迁移为主题，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古代农业社会中某些人的私欲的膨胀以及社会的动乱。

 

【彖】遁，亨，遁而亨也；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小，利贞，浸而长也。遁之时义大矣哉。

【译文】遁，迁移到山区去定居，是亨通的。遁而求亨，身退而道亨也。此时正是阳刚当位，如果不迁移的话，就得与当时的社会同流合污。因此，迁居是暂时的，也是很有利的，也是很有利于贞问的。因此，慢慢渗透到大邦殷的地界上，是可以长久的。在这个时候举家、举族迁移到山区，意义是很大的。

【说明】为什么要迁移而求亨通呢？中国古代发展到奴隶制，人们的私有欲大为膨胀，这不是一时就发展起来的，它的原因可以追溯到很久远以前。大邦殷横征暴敛，而引起天下动乱的时候，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而对抗大邦殷，所以可迁移而求亨通。此时也正是小邦周大力发展力量的时候，原有的居住地已经不能容纳更多的人民，因此周文王效古公亶父率族离国南迁，又沿漆、沮“率西水浒”东行，至今乾县一带翻越梁山，然后折入关中岐山下周原，并着手疆理土地，经界畎亩。这次迁移，对周国来说，意义是很大的。

 

【全卦总要】

本卦紧接恒卦，顺应客观规律与不顺应客观规律，首先要分清形势，认清客观世界，要动用人类自己的主观努力，方能把握客观世界，操纵、利用客观世界，所从事的事业方能成功。如果一味地顺应客观世界、客观规律，不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人类也就与草木一般，会被大自然淘汰。所以，周文王追述迁移之事，实是要表明其“恒其德”的思想。我们人类在遵循可变的、多变的客观规律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发挥着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不断地在征服、改造大自然，在与天、地奋斗时不断地壮大自己，改变自己。因此，只要人类抱定坚强的信心，任何大自然的艰难困苦都是可以克服的，都是可以战胜的。

因此，小邦周的此次迁移，具有很重大的战略意义，“从周国内部发展的态势言，泾河上游的豳地已颇显局促，限制了它的进一步壮大，故有必要开拓更广阔的活动空间，寻找理想的发展之地。另外，其时中原大国殷商王朝正致力于东方经略，对西土渭水流域控制减弱，正物色合适的臣服方国以使遥控，而周国在古公前几世均曾受册封，符合其权宜之选。今本《竹书纪年》谓商王武乙‘命周公亶父赐以岐邑’，说明古公审时度势，曾利用这一外部有利时机迁至岐下，并得到殷商王朝的认可。再次，古公迁岐，又内伏领土扩张的企图。《诗·鲁颂·閟宫》即说：‘后稷之孙，实维太王，居岐之阳，实如翦商。’总之，古公迁岐，出于深谋远虑，不是退避，而是进取，周早期国家由此迈向较成熟阶段，进入先王时期（《中国古代文明与国家形成研究下编》李学勤主编）。”这段话也就表明了本卦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