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命运”是有的

【原文】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谈，由文学之为道也，则不可而不先立义¹法。若言而无义，譬犹立朝夕于员²钧³之上也，则虽有巧工，必不能得正焉。然今天下之情伪，未可得而识也，故使言有三法。三法者何也？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其本之也，考之天鬼之志，圣王之事；于其原之也，征以先王之书；用之奈何，发而为刑。此言之三法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为亡，我所以知命之有与亡者，以众人耳目之情，知有与亡。有闻之，有见之，谓之有；莫之闻，莫之见，谓之亡。然胡⁴不尝考之百姓之情？自古以及今，生民以来者，亦尝见命之物，闻命之声者乎？则未尝有也。若以百姓为愚不肖，耳目之情不足因而为法，然则胡不尝考之诸侯之传言流语乎？自古以及今，生民以来者，亦尝有闻命之声，见命之体者乎？则未尝有也。然胡不尝考之圣王之事？古之圣王，举孝子而劝之事亲，尊贤良而劝之为善，发宪布令以教诲，明赏罚以劝沮⁵。若此，则乱者可使治，而危者可使安矣。若以为不然，昔者，桀之所乱，汤治之；纣之所乱，武王治之。此世不渝⁶而民不改，上变政而民易教，其在汤武则治，其在桀纣则乱，安危治乱，在上之发政也，则岂可谓有命哉！夫曰有命云者亦不然矣。

【译文】墨子说：“凡发表谈话、写文章的原则，不可以不先树立一个标准。如果言论没有标准，就好象把测时仪器放在转动的陶轮上。即使工匠很聪明，也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然而如今世上的真假，不能得到辨识，所以言论有三种法则。哪三种法则呢？有根本的，有原由的，有实践的。怎样求言论的根本呢？用天帝、鬼神的意志和圣王的事迹来考察它。怎样推究原由呢？用先王的书来验证它。怎样把言语付之实践呢？用它来作为标准。这就是言论的三条标准。”

如今天下的士人君子有的认为命是有的，有的认为命是没有的，我之所以知道命的有或没有，是根据众人所见所闻的实情才知道有或没有。有听过它，有见过它，才叫有，没听过，没见过，就叫没有。然而为什么不试着用百姓的实际来考察呢：自古到今，自有人民以来，有曾见过命的形象，听过命的声音的人吗？没有过的。如果认为百姓愚蠢无能，所见所闻的实情不能当作准则，那么为什么不试着用诸侯所流传的话来考察呢？自古到今，自有人民以来，有曾听过命的声音，见过命的形体的人吗？没有过的。那么为什么不用圣王之事来考察呢？古时圣王，举拔孝子鼓励他事奉双亲；尊重贤良鼓励他作善事，颁发宪令以教诲人民，严明赏罚以奖善止恶。这样，那么就可以治理混乱，使危险转为安宁。若认为不是这样，古时侯，夏桀所搞乱的，商汤治理了；商纣所搞乱的，周武王治理了。这个世界不变而人民不变，君王改变了政令而人民就容易教导了。在商汤王周武王时就得到治理，而在夏桀王、商纣王时则变得混乱。安宁、危险、治理、混乱，原因在君王所发布的政令，怎能说是有命呢？那些说有命的并不是这样。

【说明】墨子在本节提出一个奇怪的论题，有谁见过命运有形体、有声音吗？没有，就说明命运是不存在的。大千世界中，不能说有某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就否认它的存在，其实，命运是有的，总结自《周易》以来所有古籍中关于“命”的辞意，不论是指天命、人命等，其实都是指天的规律，人的规律，宇宙的法则等，当人事、物理、历史的命运、时间和空间加起来，形成一股力量的时候，成为规律的时候，人们称它为命。现代我们称它为“时代的趋势”之意。只是后来的人误解并歪曲了“命”的本义，将它看成是迷信意义上的天命论、宿命论了。王夫之说：“势者事之所因，事者势之所就，故离事无理，离理无势。势之难易，理之顺逆为之也。理顺斯势顺也，理逆斯势逆矣。”势理合一，形成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这种必然趋势，王夫之归结于自然的“天”。他说：“势字精微，理字广大，合而名之曰天。”也就是说，一个人很努力，非常努力，但就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这其实是社会发展的趋势与个人发展的目标不融合，所以致使个人的目标不能实现。这并不是命中注定，而是个人自己对社会发展的趋势把握不准确。但是，人们都称其为“命运”。所以，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人在说“命运”，其实，他们并不是宿命论，其言下之意而是说“时代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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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义：(yì艺)“仪”的古字。标准、准则。

2.员：(yuán元)后作“圆”。园形。《管子·轻重甲》：“请以令隐三川，立员都，立大舟之都。”《孟子·离娄上》：“以为方员平置。”《后汉书·张衡传》：“员径八尺。”《徐霞客游记》：“其穴竖而起，亦员如井。”

3.钧：(jūn均)制陶器所用的转轮。《墨子·非命上》：“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史记·邹阳传》：“独化于陶钧之上。”《淮南子·原道》：“钧旋毂转。”《汉书·贾谊传》：“大钧播物。”

4.胡：(hú壶)《书·太甲下》：“弗虑胡获？弗为胡成？”《诗·邶风·日月》：“胡能有定？”《诗·小雅·四月》：“先祖匪人，胡宁忍予。”《诗·大雅·生民》：“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诗·周颂·丝衣》：“不吴不敖，胡考之休。”《管子·大匡》：“胡不行矣？”《礼记·中庸》：“君子胡不慥慥尔。”《韩非子·难二》：“此非有国之耻也，公胡其不雪之以政？”《广雅·释诂三》：“胡，何也。”这里用为怎样、何之意。

5.沮：(ju举)《诗·小雅·小旻》：“谋犹回遹，何日斯沮？”《诗·大雅·云汉》：“旱既大甚，则不可沮。”《管子·侈靡》：“且夫天地精气有五，不必为沮其亟而反其重。”《孟子·梁惠王下》：“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荀子·强国》：“是以为善者劝，为不善者沮，上下一心，三军同力。”《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黎且去仲尼，而干象沮甘茂。”《商君书·靳令》：“其次，为赏劝罚沮。”这里用为阻止之意。

6.渝：(yú于)《易·豫·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诗·郑风·羔裘》：“彼其之子，舍命不渝。”毛传：“渝，变也。”《诗·大雅·板》：“敬天之渝，无敢驰驱。”《管子·侈靡》：“不称而祀谭，次祖。犯诅渝盟，伤言。”《左传·桓公元年》：“渝盟，无享国。”《老子·四十一章》：“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尔雅·释言》：“渝，变也。”《说文》：“渝，变污也。”这里用为改变变更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