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然后知今此之为大梦的问题

【原文】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逸我以老，休我以死。善我生者，乃所以善我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人谓之固矣。虽然，夜半有力者负而趋，寐者不知，犹有所遁。若藏天下于天下，则无所遁其形矣。物岂可谓无大扬攉¹乎？一范人之形而犹喜。若人者，千变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弊²而复新，其为乐也。可胜计邪？譬若梦为鸟而飞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觉而后知其梦也。今将有大觉，然后知今此之为大梦也。始吾未生之时，焉知生之乐也；今吾未死，又焉知死之不乐也？昔公牛哀转病也，七日化为虎，其兄掩户而入觇³之，则虎搏而杀之。是故文章成兽，爪牙移易，志与心变，神与形化。方其为虎也，不知其尝为人也；方其为人，不知其且为虎也。二者代谢舛驰，各乐其成形，狡猾钝愍⁴，是非无端，孰知其所萌！

【译文】那大自然赐我形骸让我生命有所寄舍，用生存驱使我劳累，用年老让我悠逸，用死亡让我安息。羡慕我活着和羡慕我死去的依据是一样的。把船藏在深谷里，把山藏在沼泽中，人们会以为藏得牢固隐蔽。虽然如此，半夜里有大力士背起它逃走，睡着的人们还不觉察，这是因为自以为将小物藏于大处是安全的，但最终还是丢失。假如把天下万物藏存在天下这个大库房，那么就不存在丢失这问题了。事物哪能说没有一个反复的情形呢？造化只是偶而生成人类，如同造化万物一样，人不必沾沾自喜，天地造化出的物类千变万化不曾穷极，何止人一种。枯竭而后则更新，人为之高兴，这情形能数清吗？比如说你梦中变成鸟儿在天空飞翔，梦中变成鱼儿沉入深渊，当你处在梦里时不知道是在做梦，醒来才知道是一场梦。如果有一天你能彻底觉醒，你就会发觉今天的一切也就是一场大梦。当初我还没降生时，怎么知道生的快乐呢？现在我还没死，又怎么知道死的不快乐呢？以前公牛哀患有“转病”，七天后变成了老虎，他的哥哥推开房门进去探望他，这老虎扑上来将其咬死。因此人外表变成了兽类，人的手脚变成了尖爪，人的牙齿变成了利齿，心志、性情、神形均为转变了。当公牛哀变为虎的时候，并不知曾经是人；当他还是人的时候，并不知将要变虎。两者更换代谢、背道而驰，但各自都喜欢自己既成的形体。所以可见狡猾和愚钝、谁是谁非是讲不清楚的，谁知道它们是怎样产生的。

【说明】本节描述的是然后知今此之为大梦的问题，当你处在梦里时不知道是在做梦，醒来才知道是一场梦。如果有一天你能彻底觉醒，你就会发觉今天的一切也就是一场大梦。当初我还没降生时，怎么知道生的快乐呢？现在我还没死，又怎么知道死的不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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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攉：(huō豁)反手，手反覆。《淮南子·俶真训》：“物岂可谓无大扬攉乎？一范人之形而犹喜。”《字汇》：“攉，手反覆也。摇手曰挥，反手曰攉。”《玉篇》：“攉，挥攉。”唐牟融《谢惠剑》：“感君三尺铁，挥攉鬼神惊。”

2.弊：(bì毕)《管子·侈靡》：“山不童而用赡，泽不弊而养足。”《庄子·刻意》：“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韩非子·喻老》：“越王入宦于吴，而观之伐齐以弊吴。”《韩非子·难二》：“乌乎！吾之士数弊也。”诸葛亮《出师表》：“今三分天下，益州疲弊。”汉贾谊《过秦论》：“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这里用为枯竭、衰落、疲惫之意。

3.觇：(chān掺)《左传·成公十七年》：“公使觇之，信。遂怨郤至。”《国语·晋语六》：“公使觇之，信。”《韩非子·备内》：“故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礼记·檀弓下》：“晋人之觇宋者返。”《淮南子·俶真训》：“其兄掩户而入觇之。”《说文》：“觇，窥也。”这里用为暗中察看之意。

4.愍：(mǐn敏)忧患、痛心的事。《晏子春秋卷七·外篇第七》：“袒肉暴骸，以望君愍之。”《左传·昭公元年》：“吾代二子愍矣。”《楚辞·九章·惜诵》：“惜诵以致愍兮。”《庄子·外物》：“慰愍沈屯，利害相摩。”《说文》：“愍，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