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王阳明的生命之
第三十三章 圣人之乡当考官
弘治十六年（1503）秋天，阳明先生离开杭州胜果寺，回到绍兴宛委山，冬天北上游览天目山，在苏州遇到进士同年都穆（1458-1525），两人结伴游览天平山，并冒雪参观了虎丘等名胜古迹。都穆是苏州人，邀请他到家里做客。阳明先生拜访了都穆的父亲豫轩先生。豫轩先生79岁，精神很好，道貌岸然，发乌齿白，抱道在身，有善心善行，却不张扬，所以连邻居也不知道身边住着这样一位大德。这是一位真隐士。阳明先生面对豫轩先生，心中震撼，有些惭愧，有些惊奇。老先生礼节性地见面后退回后堂，阳明先生对都穆感慨道：“先生是有道之人呀！初次见面，先生的道德就深深地感染了我。”都穆就介绍了父亲多才多艺并修行道学的情况。都穆是金石学家，是藏书家。都穆说自己还没学到父亲这个水平呢。
弘治十四年至今三年来，阳明先生一直有病，他追求道学，在道观、寺院里流连忘返，目光一直聚焦在道士、和尚身上，众里寻道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烟火人家。这对他应该是一个触动。
两位同年相伴半个月后分手，阳明先生继续游览山水。十七年春回到宛委山继续住山静养，在山中接待朋友并写诗相送。他的病应该好了，否则不会在大冬天北上苏州游览，而且可以冒雪参观虎丘。
山中的闲人突然接到了一份邀请。这一年朝廷出台一个新政策，各省乡试两名主考官由京官出任。以前主考官由学校教官担任，由省布政使司衙门选聘，年龄50以下、30以上。学校教官最高级别从九品，缺少话语权，地方官容易上下其手。后来日益严格，选聘权由巡按御史会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共同确定，再后来选聘京官，再后来要报礼部和吏部，由皇帝定夺。
巡按山东的监察御史陆偁（1457-1540）带着礼品和聘金邀请他出任山东乡试主考官。他这一生有两个爱好，一是讲学，二是军事。他在山中和寺院休养了近一年时间，儒家万物一体之仁已经修成了，标志是什么呢？大爱之心已经体证到了，觉受到身空时即浑然与物同体了。这个还不究竟，还不彻底，用佛家的理论解释，这个时候身空心未空，用他晚年的理论解释，这个时候还有善有恶。但是学问已经很好了。
宛委山阳明洞静养的生活结束了。六月他路过苏州，再次与都穆见面，七月赶到了山东，入住在山东按察司济南道署的文衡堂。在绍兴他住西清轩，他是晚辈所以住在西厢房；在北京住垣南草堂，家里有座慎独轩。西清、草堂、慎独，这几个堂号里面有学问。
主考官有两大权力，一是出题，二是最终判卷权。这考验一个主考官的学问水平和选人标准。同考官是选用当地各府的推官、学官和各县的知县、学官。同考官分房判卷，比如判卷《易经》这一科的就是易房，各房考官初选后，供主考官按差额最后录取。主考官还要抽查落选考卷，以防同考官因为水平原因误人前程。每一科的第一名被称为“经魁”，就是这一经的魁首。
山东省有资格考试的府县生员3000多名，由按察司提学副使陈镐（约1462-1511）预选了1400人，这1400人实际参加考试，最终录取了75名。当时没有电脑判卷，人手不够，所以需要控制考生人数。我们国家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高考也实行预选制度。山东是齐鲁大地，圣人故乡，当年孔子一生弟子3000，贤人72。比较一下数字，阳明先生应该很陶醉。名义上，这75名举人都是他的弟子。中举后，他们要办一个谢师仪式，感谢他们的座师阳明先生。他在《山东乡试录序》中确实进行了这样的比较。
简单介绍一下这位“座师”出的“四书”等考题。
第一场第一题：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这道题出自《论语·先进》，翻译成现代语言是：所谓大臣，应该用大道来侍奉君主，如果行不通，宁可辞职不干。要求考生对此展开八股论述。八股只是文章的固定结构。我们看看这里有没有“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一点意思。过去的隐士为什么被认为品行高洁？道理就在这里。
第一场第二道题：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
这道题出自《中庸》，翻译成现代汉语是：清心寡欲，衣冠端庄整齐，不合乎礼的事不做，以此来修养自身的品德。这里的“齐”字通“斋”字，即斋戒沐浴使身心洁净的意思。
第一场第三道题：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
这道题出自《孟子·离娄下》，翻译成现代汉语是：禹想到天下有溺水的人，就如同自己溺水一样；稷想到天下有饥饿的人，就如同自己挨饿一样。
第一道题讲事君之道，第二道题讲修身之道，第三道题讲为政之道。他本人这一生就是按这个标准做官的。现在这个皇帝朱佑樘是个好皇帝，下一任皇帝朱厚照荒唐透顶，阳明先生自己劝谏，文武百官纷纷劝谏，劝谏没有效果后，他就想辞职，但是辞职遭到了奶奶和父亲的反对后，他就想法设法调离北京，躲到了南京。第二题讲的修身是他一生自我要求和讲学的核心内容。第三题的翻译是抄自中华书局版的《论语·大学·中庸》，并没有准确地翻译出来原义，原义是：大禹一想到天下有人溺水了，就自责是自己让他们溺水了；稷一想到天下有挨饿的人，就自责是自己让他们挨饿了。中华书局版的翻译体现了万物一体之仁，孟子的原义是说当官之人的责任意识。阳明先生就是以这个宗旨来做官的。
三场的考题都围绕着事君之道、为政之道和为人之道，浓缩成三个字就是忠、仁、诚。今天的人心与明代的人心没有什么差别，所以这些考题仍不失其现实意义。第三场五道问答题是时务题，与现实结合紧密。第二题是说佛教和道教的。这正是他这几年思考的内容。题中涉及战国时期杨朱的“为我”和墨子的“兼爱”，涉及到孔子向老子问礼，涉及到唐代韩愈辟佛，涉及到宋代程颢、程颐对佛学的观点。他提出了一连串问题要求考生回答。实质是认定佛、老为害天下。
第三道问答题问怎么既向伊尹学治国又向颜渊学治学？五道题层层递进，最后落实到了实际工作上，怎么治理冗官、税赋、清军、救灾、狱讼、边防等。三场考题成了一个体系，从以报效朝廷为宗旨开始，层层展开，如何修身，如何做官，如何办具体事物等等。
大家评价说这次考试因为出题好而选出了真才实学。阳明先生很高兴，主考工作结束后，乘兴游览了山东的风景名胜，像趵突泉呀、泰山呀，周公庙呀等等。游兴浓时酒兴高，酒兴高时惹诗兴，因此留下了不少游记诗文。在泰山最高处，他还是想见见云雾飘渺中的神仙。
总之一下：三年的养病生活结束了，三年来考察了寺院和道观，万物一体之仁体证到了，通过到山东主考乡试，标志着回归到了孔圣人的儒学。
此为连载《走进王阳明的生命》第33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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