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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祥 | 拉克劳的人民概念及其批判——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分析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主办

拉克劳的人民概念及其批判

——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分析

李西祥 |

作者简介

李西祥,浙江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员、双龙学者特聘教授,兼任全国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理事。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国外马克思主义。

摘  要:民粹主义和建构人民的思想是拉克劳理论思考的核心。在拉克劳那里,民粹主义是一种政治的逻辑。民粹主义的两个特征是名字与情感,它在等同和差异逻辑的运作中,建构了人民。拉克劳认为,由于社会的异质性存在,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所认为的历史必然性就被偶然性的领导权逻辑所取代了,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历史主体也不是传统的阶级,而是人民。拉克劳的人民概念看似逻辑严密,实则观念先行;虚空能指是脱离社会历史斗争实际的。他反对阶级斗争而强调领导权斗争,实际上取消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以虚无化了的人民取代阶级,将阶级和人民对立起来,而忽视了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的人民与阶级的统一性。我们切不可迷失在诸如拉克劳的人民概念的光怪陆离的理论演绎当中。

关键词:拉克劳;民粹主义;建构人民;阶级;历史唯物主义

拉克劳以其后马克思主义理论而受到世界范围的广泛关注。他的思想受到当代西方主要思潮如存在主义、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精神分析等影响,十分复杂,晦涩难懂。尽管国内学术界近年来进行了较多探讨,使诸如后马克思主义、领导权、激进民主等术语耳熟能详,但就拉克劳后马克思主义整体思想的理解而言,仍然处于某种晦涩的困境之中。在笔者看来,要理解拉克劳思想的精髓,就需要我们找到拉克劳思想中最为根本的关键点,即拉克劳的政治谋划。对于这个问题,笔者曾经进行过较为概要性的论述,探讨了拉克劳后马克思主义政治谋划的落脚点是“民粹主义与建构人民”。(参见李西祥,2017年)然而,如何理解拉克劳的民粹主义,在拉克劳的民粹主义视域中是如何“建构人民”的,仍然需要我们作进一步的研究。因此,本文试图通过对拉克劳相关重要文本的解读,揭示拉克劳后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民粹主义和人民概念,将之放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进行考量,并以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概念为依据,对拉克劳的建构人民的理解和人民概念进行反思和批判,从而坚定马克思主义人民观。

一、作为政治逻辑的民粹主义及其特征

民粹主义是弥漫在当代资本主义世界中的一种思潮,它如同一个幽灵,在某些时候可能会暂时隐去,而在某些特定情境中又会浮现。对民粹主义进行分析、研究和批判是我们面临的重要任务。在通常的理解中,民粹主义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模棱两可的概念。人们经常使用这个概念,但往往语焉不详,指代不明。国内对populism的翻译也并不一致,使用较为广泛的是“民粹主义”,但也有学者将其译为“人民主义”“大众主义”“民众主义”“平民主义”等。一般而言,“民粹主义”这个术语含有明显的贬义色彩,它不是一种中性的、温和的主义,而是含有极端的或“左”或“右”的倾向。从历史上看,民粹主义一开始就代表着一种极端的思潮。它主要指发端于19世纪40-50年代的俄国,在19世纪中叶到19世纪末流行的一种思潮。有学者把俄国民粹主义的特征概括如下:(1)基于人民所喜好的价值观和愿景,声张人民立场。(2)把现代化进程中的“受损”归结于资本主义。(3)依靠俄国人民力量达到政治目的。(4)以区分“自己人”和“他人”的简单逻辑解释复杂问题。(参见关贵海、林文昕)民粹主义把人民或民众当作自己的出发点和依靠力量,但对人民的理解却是片面的。所以民粹主义中的人民往往是小农阶级,并且民粹主义盲目地反对资本主义,实际上是列宁所批判的“左倾幼稚病”。然而,这种通常而言的民粹主义与拉克劳所说的民粹主义并不完全相同。在《论民粹主义理性》一书中,拉克劳试图通过对民粹主义进行理论重构,建构一种后马克思主义的民粹主义理论,并对民粹主义中的人民概念进行理论阐释。因此,要探讨民粹主义及其相关的人民概念,我们就必须回到拉克劳的这本重要著作。正如英国学者戈尔巴多所说:“21世纪,任何有关民粹主义的讨论必然从欧内斯特·拉克劳的作品出发,尤其是《论民粹主义的理性》这本书。”(戈尔巴多,第42页)

在《论民粹主义理性》中,拉克劳对民粹主义运动进行了历史的回溯,指出人们对民粹主义主要存在两个方面的指责,即民粹主义具有模糊性和不确定性的特点,以及民粹主义仅仅是一种修辞。但是,在拉克劳看来,这两点并不是民粹主义的缺点,我们不应该因此否定民粹主义,而是在此基础上得出进一步的结论。拉克劳写道:“(1)模糊性和不确定性并非关于社会现实的话语的缺陷,而是在某种条件下铭写在社会现实本身之中的;(2)修辞不是与完备独立的概念结构相对立的副现象,因为不求助于修辞机制,任何概念结构都不能找到其内在连贯性。”(Laclau,2005,p.67)这就是说,民粹主义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以及其作为修辞的特点并不是一种缺陷,它是社会、政治所固有的,民粹主义的这种特点恰恰也是拉克劳的话语概念所固有的。拉克劳认为,社会即话语,那么社会的建构也是一种修辞学。

在此基础上,拉克劳从以下方面界定了民粹主义。首先,从根本上说,拉克劳的民粹主义不是一种运动,也不是一种意识形态,而是一种政治的逻辑。拉克劳断言:“民粹主义并非我们所理解一种运动——无论是以一种具体的社会基础还是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导向所确定的——而是一种政治的逻辑。”(ibid.,p.117)按照拉克劳的看法,政治的逻辑是相对于社会的逻辑而言的,社会的逻辑是一种代表和排除的逻辑,即在某个空间内,某些东西被代表而某些东西被排除在外。政治的逻辑则更为根本,它是社会被建构的前提和基础。在拉克劳对社会进行思考的时候,其出发点也就是最小单位,是社会要求,而这种社会要求的变化造成了社会的变化。社会的变化是通过等同和差异的不同链接形成的。等同的环节以一个把多元社会要求整合在一起的完整政治主体的建构为前提,而这又包含了内在边界的建构和体制化他者的认同。“无论何时我们拥有了结构环节的这种联合,无论这种所论及的政治运动的意识形态或社会内容是什么,我们就拥有了一种或另一种民粹主义。”(ibid.,pp.117-118)这是拉克劳对作为政治逻辑的民粹主义的总结。在拉克劳那里,存在着多元的社会要求,它们通过等同链条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政治行动主体。这样一个政治行动的主体形成了一个内在的边界,而在这个主体之外必然有一个外在的体制化他者与之相对抗。他反复强调,等同链条和与内在边界的需要是民粹主义的两个必要条件,并由此建构了民粹主义的人民。

其次,拉克劳指出,民粹主义具有两个重要的特征,即名字和情感。名字和情感与虚空能指的逻辑有关。我们知道,拉克劳非常重视虚空能指在政治建构中的作用。在他看来,后马克思主义的领导权斗争,就是为虚空能指而进行的斗争。虚空能指是什么?归根到底,虚空能指就是一个名字。“它是一个名称。……用拉康的话说,对象的统一性只不过是对它进行命名的行为的回溯效应而已。……如果那些特征是异质性的,因此在根本上是偶然的,那么对象的统一性不是别的根据,正是那种对它进行命名的行为。这说明了我们的如下命题:名称是物的根据。”(拉克劳,2008年,第112页)这是拉克劳的一个基本思想。从虚空能指逻辑出发的结论是,名字构成了事物的基础,而不是事物构成名字的基础。正如拉克劳一贯坚持的那样,所谓同一体并不存在,同一体都是虚假的同一体。同一体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建构。民粹主义中的人民即民众的同一体也是这样的虚假同一体,它最终只是一个名字。人民是由要求的等同链接而建构的,然而,这个等同链条上的要求不是差异性的,而是异质性的。也就是说,这些要求不能被放置在一个具有同样基础的差异性的系统之内。因此就带来了两个重要的后果:“1.民众主体的同一性环节是在名义的层次上给出的,而不是在概念的层次上给出的——就是说,民众主体总是多个单一性;2.恰恰因为名字不是在概念上被奠基的,因此这些它想要去包含和排除的要求之间的界限就模糊了,并服从于永恒的论争。”(Laclau,2005,p.118)用通俗的话说,就是由于人民这个民众的主体是名义上的,它没有实质的内容,因此它的实际所包含的内容就是在斗争中、在论争中才能确定,它不断地变化着。这也正是民粹主义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的原因。

与名字相关的另一个因素是情感。拉克劳从拉康的对象a的逻辑来解释情感因素。在拉康的符号界和实在界的关系中,由于实在界包含在符号界中,因而符号界是不平衡的,这种不平衡就造成了一种贯注,这种贯注就是情感。“实在界在符号界中的在场包含了一种不平衡:对象a预设了一种差异性的贯注,而正是这种贯注我们称之为情感。”(ibid.,pp.118-119)如果在一个符号性的建构中,所有因素都是相同的,那么就不存在着贯注,也不存在着情感,历史的发展也就不存在了。“首先我们拥有我们徒劳地去追求的神秘完满:即恢复母子一体,或用政治的话说,是完全调和的社会。然后我们拥有驱力的部分化:在某个点上体现了最终无法获得的完满的多元的对象a。”(ibid.,p.119)换言之,在符号界中存在的多个不同的存在,它们之间的力量是不平衡的,其中必有一部分存在较为重要,它们在一定的时刻就充当了对象a,而这些存在物就是赋予了某个不可能的完满以形体的东西。但是,赋予某事物形体也就是赋予事物一个名字,而现在被赋形的整个事物是不可能的圆满,因此这个事物就成为情感贯注的对象。从拉康精神分析的角度说,就是这个事物获得了某种“乳房价值”,即超出了其本身的那种母子一体的完满性的价值。正如拉克劳所说:“赋形某个事物只能意味着给予被赋形的事物一个名字;但是,因为被赋形的事物是不可能的完满,某种没有其自身独立的一致性的事物,所以这个'赋形’的存在物就变成了贯注投资的完满对象。”(ibid.)我们看到,所谓对象被情感贯注投资,实际上就是精神分析所说的一个普通的对象通过占有对象a的位置而变成了崇高对象,也就是精神分析的崇高化(sublimation)的过程。(参见李西祥,2014年)用政治的话语来说,这就是一个民主的(democratic)要求如何变成一个民众(或民粹)(popular)要求的过程。一个民主要求本身只是多个差异化的民主要求中的普通的一个,由于某种原因,超越了民主要求,变成了某种它与之不可通约的、超出其本身的事物的名字。当一个民主的要求通过了这一过程,这个要求就变成了民众(民粹)的要求。这时,这个名字具有了某种超出其本身的色彩、意义,即被崇高化了,而这个名字也就变成了缝合点。拉克劳写道:“它必须变成崇高化的缝合点;它必须获得某种乳房价值。只有此时名字才与概念脱离,能指才与所指脱离。没有这种脱离,也就没有民粹主义。”(Laclau,2005,p.120)拉克劳指出,正是由于这一点,后马克思主义的领导权逻辑与对象a的逻辑是同一种逻辑。(参见李西祥,2015年)

最后,拉克劳强调,民粹主义的第三个方面是等同逻辑与差异逻辑的运作。通过等同和差异逻辑的运作,领导权才得以建构,人民才得以形成,才存在着民粹主义。这是拉克劳关于民粹主义中最为关键和最为核心的部分,也是极为难以理解的部分。拉克劳认为,存在着两种社会建构的逻辑,一种是差异逻辑,一种是等同逻辑。在差异逻辑中,社会要求保持了特殊性,通过对特殊性的肯定,这些特殊性与其他特殊性之间的联系只是差异性的;在等同逻辑中,通过部分的特殊性的屈服,强调了一切特殊性之间的——等同性——共同点。在民粹主义社会话语的建构中,等同逻辑具有特权性。这种特权化意味着,等同和差异在社会的运作中是不可消解的,总是存在着等同和差异的运作,在等同和差异的结合点上,才能建立一个社会同一体。由于社会中存在的要素的不平衡性,总体化总是要求一个差异性的要素占据代表不可能的整体的位置。因此,某个同一体就被从差异领域中找出来,它为这个总体化的功能赋予形体。(cf.Laclau,2005,pp.80-81)等同逻辑和差异逻辑的运作中存在着一个变化的游戏,这一游戏是铭写在民粹主义的性质本身之中的。等同逻辑并不能消灭差异,而是将差异铭写在等同之中。拉克劳说:“任何社会层次或制度都可以作为等同铭写的表面而运作。”通过这种差异在等同中的铭写,才建构了一个民众的同一体,建构了人民,而这就造成了人民具有两面性。“任何出现的'人民’,无论特征如何,都将呈现出两面:一面是与现存秩序的断裂;另一面则在存在着基本错位之处引入了'秩序安排’。”(Laclau,2005,pp.121-122)

由以上内容可以看出,拉克劳的民粹主义和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民粹主义是具有很大差别的。拉克劳把民粹主义看作一种政治的逻辑,这种逻辑和其领导权逻辑是同义的,在等同与差异的运作中,差异被铭写在等同之中,从而形成了一个社会同一体,形成了人民,而这个社会同一体的概念又最终成为一个名字,并被贯注情感。因此,拉克劳认为,民粹主义并不反对个人崇拜,从民粹主义的名字和情感的方面看,恰恰说明了对领袖的情感依赖和崇拜,是民粹主义的合理结果。如同我们看到的,拉克劳的民粹主义理论中,一个关键的术语就是社会同一体,或者民众同一体,民众同一体就是人民。在他看来,后马克思主义的激进政治的主要任务就是建构人民,那么,人民是如何建构的?这是我们需要进一步揭示的问题。

二、后马克思主义视域中的人民生产

虽然拉克劳在2005年问世的《论民粹主义理性》中才把民粹主义和建构人民作为核心论题,但是他对民粹主义和人民的关注可以追溯至《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政治和意识形态》(1977年)。在这部早期著作中,拉克劳已经开始思考民粹主义的问题,开始思考人民和阶级之间的关系。在作为结论的部分,拉克劳写道:“民粹主义出现于一个具体的意识形态领域中:它是被政治话语的双重链接所建构的。'人民’和阶级之间的辩证张力既在统治者之中也在被统治者之中决定了意识形态的形式。'人民’的变形存在于其与阶级的链接的不同形式之中。”(Laclau,1982,p.194)我们可以看出,这里的人民概念和阶级概念仍然是紧密联系的,在某种意义上说,阶级从根本上决定了人民。此时拉克劳仍然处于传统的经典马克思主义框架中,其反基础主义、反本质主义的后马克思主义领导权理论尚未体系化。此后,拉克劳和墨菲出版了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界引起广泛关注的《领导权与社会主义策略》(1985年),明确提出了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和领导权理论,该书最终的落脚点是激进民主政治。在其后不久,拉克劳出版了《我们时代革命的新反思》(1990年),反驳了对后马克思主义的种种质疑。在这一段时间,拉克劳的论述较少提及民粹主义和人民概念。直到《论民粹主义理性》的出版,我们才看到,拉克劳又回到了早期的民粹主义问题上来,并明确提出了建构人民这一重要的理论主题,并用其后马克思主义的领导权逻辑来解释民粹主义。虽然拉克劳在对后马克思主义和领导权的论述中较少论及民粹主义和人民的问题,但其基本的思想却为民粹主义的专门论述奠定了基础。这说明,对民粹主义和人民概念的关注始终潜藏在拉克劳的政治思考的核心处。

正如民粹主义是相对于阶级斗争而提出的一样,拉克劳的人民概念是相对于经典马克思主义视域中的阶级概念而言的。首先要注意的是,他的人民概念与其异质性概念相关。那么,什么是异质性?我们从拉克劳的一个论断来看:“异质性是实在界的另一个名字。”(Laclau,2006,p.669)这就是说,拉康的实在界在拉克劳的政治理论中成为社会的异质性。他有一个著名论断即社会是不可能的,而社会的不可能性是拉康的著名命题“性关系并不存在”的拉克劳版本。(参见李西祥、乔荣生)实在界是抵御符号化的障碍物,符号化失败了,因此,我们发现存在着实在界。同样,异质性的东西就是抵御着社会得以建构的东西,是社会内部的核心对抗。因此,异质性重要的比较参照就是差异,而在等同逻辑和差异逻辑中,差异实际上是同质性空间中的差异,差异之物尽管不同,但却是属于一个同质性空间,也就是说,它们的差异不是本质上的差异。拉克劳写道:“社会异质性并非意指差异,为了使两个实体有所差异,就需要差异表征的空间,而我现在所谓的异质性预设了那个共同空间的缺席。”(Laclau,2005,p.140)异质性不是某种可以被消除的东西,而是总是存在着的,对社会而言是建构性的,这种建构性的异质性带来了一系列后果,其中最重要的后果与阶级斗争相关。

让我们从拉克劳对黑格尔和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的研究开始。黑格尔的辩证法预设了一个历史,这个历史是绝对精神之展开的历史,在这个历史中,并不存在异质性事物。然而,在黑格尔的历史观中,仍然存在着一个盲点,即“无历史的人”,它不能被黑格尔历史辩证法的辩证转化所吸收。拉克劳说:“在这幅图画中存在一个盲点:这就是黑格尔所谓'无历史的人’,他们不代表这个辩证序列中的任何差异环节。”(Laclau,2006,p.666)拉克劳认为,在马克思那里也有一个同黑格尔“无历史的人”一样的存在,这就是流氓无产者。无历史的人和流氓无产者具有某种症候性的作用,因为正是这些看似偶然性的存在,这种污染了整个必然性图景的异质性,导致了拉克劳的领导权逻辑。“这就是为什么流氓无产者问题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原因。它是使更宽泛的问题——即关于结构社会现实的逻辑的整个问题——得以阐明的捷径。这也是为什么我说流氓无产者的问题是症候的原因。”(ibid.,p.667)由于异质性因素的建构性地位,拉克劳强调了随之而来的三个重要结果。首先,在异质性和同质性之间的辩证法中,异质性是首要的。其次,异质性的建构性和首要性必然导致政治的首要性,而拉克劳所说的政治并不是社会部门,而是一种偶然的链接,即领导权。第三,在社会同一体的建构中,“异质性的反映自身将采用同质的事物被异质的事物扰乱的形式(再次地,实在界的出现)”。(ibid.,p.672)拉克劳认为,从建构性的异质性来分析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史可以看到,人类历史并非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必然性发展过程,而是一个充满了异质性因素的偶然性过程。

拉克劳认为其民粹主义的人民概念是内在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的。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内部,同质性话语总是被异质性所打破,这种异质性对同质性的打破就造成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阶级概念被人民概念所取代。拉克劳分析了俄国革命,他指出,组成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同质性的话语的原则有以下几个:“一个是历史行动者的阶级性质的假设。第二是把资本主义视作一系列由统一的内生决定的经济逻辑所支配的一系列有序阶段的观点。第三,这是对我们的论点极为重要的,是这样的观点,按照这个观点,工人阶级的战略目标完全取决于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Laclau,2006,p.673)在俄国革命实际情况中,实际的革命并不能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设想来进行。因为俄国的资本主义发展比较落后,俄国的资产阶级并不能承担起建设资本主义文明的使命。在资本主义发展不充分的情况下,俄国的工人阶级也不可能承担起共产主义革命的任务。那么,实际上,俄国革命的任务是由谁承担的?“在这种情况下,民主的任务就必须被不同的阶级所承担。这种被不是其自然承担者的阶级所承担任务的症候被俄国社会民主党称为领导权,由此将这个术语引入了政治语言。在此我们已经发现了打乱了马克思主义范畴的平稳系列的异质性。”(ibid.)也就是说,本应由资产阶级承担的资本主义革命的任务,由工农联盟或工人阶级承担,传统的阶级论的观点就被证明是失败的。这就是拉克劳所说的“不平衡的联合发展”所导致的结果。因为存在着不平衡的联合发展,历史的任务不能赋予一个单一的阶级,而任务和其完成者即历史行动者之间存在着错位,因此历史行动者就不再是一个单一阶级,而是民众同一体,即人民。“因为越是不平衡与联合发展对任务与行动者之间关系的错位越深刻,将任务赋予先天规定的自然行动者的可能性就越小,行动者就越是不被看作具有不依赖于其所承担任务的同一体。由此我们进入了我称之为偶然性的政治链接的领域,进入从严格的阶级论向更广义民众同一体的转化。”(ibid.,p.674)在拉克劳看来,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所不能解释的历史发展问题,可以由领导权理论来解释,而领导权理论的核心就在于抛弃狭隘的阶级论而转向更广泛的人民的建构。

那么,人民是如何建构的?我们已经知道的是,在拉克劳那里,人民是作为政治逻辑的民粹主义的核心范畴。如果拉克劳的政治就是民粹主义,那么民粹主义的最终指向就是建构人民。如前面所提及的,民粹主义有两个先决条件,即一个内在边界和一个等同链条的形成。而等同链条的形成就是人民的建构。“如果它们不能结晶在某种不再把民主要求表征为等同的,而是等同链条本身的话语同一体中,等同关系就不能超出其团结的模糊感觉。只有这种结晶化(crystallization)的环节才真正建构了民粹主义的'人民’。”(Laclau,2005,p.93)拉克劳认为,这种结晶化的出发点是平民(plebs)和民众(populus)之间的分裂,即在一个共同体的空间中的连续性由于平民把自己展示为民众的总体而分裂了。这种结晶化实质上是平民代表了民众总体,也就是部分代表了总体。这种部分把自己确定为总体,认同为总体的逻辑,实际上也是拉克劳的领导权逻辑的运作。拉克劳写道:“如果没有从多元的民主要求中建构民众同一体,就没有领导权。因此,让我们把民众同一体定位在说明了其出现和解体的条件的关系的复杂性中。”(ibid.,p.95)

拉克劳指出,民众同一体的建构包含了两个重要方面。第一个方面即民众同一体所结晶化的要求是内在分裂的,它本身是特殊的,但是却代表了普遍。第二个方面即民众同一体的建构和虚空能指的生产是吻合的。在拉克劳看来,虚空能指的生产对于政治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政治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虚空能指的生产。(参见拉克劳,2019年)民众的同一体是围绕着某些能指而凝缩的,这些能指指向作为总体的等同链条。这些等同链条包含了越来越多的连接,这些连接越是扩大,那么这些能指所包含的意义就越是远离其原初意义即个体的要求,而趋向于虚空。拉克劳写道:“从一个扩展的视角看,民众同一体越来越变成完整的,因为它代表了一个要求的更大的链条;但是它在意向上变得越来越贫乏,因为它必须丢弃那些特殊内容,以便包含完全异质性的社会要求。就是说:民众同一体作为一种趋向于虚空的能指而发挥功能。”(Laclau,2005,p.96)

拉克劳非常重视虚空能指的这种虚空性,认为它并不是一种抽象,要注意把虚空性与抽象区别开来。虚空性指向了一种具体的否定性。这种具体的否定性是内在于民众同一体之建构的。例如,在一个激进混乱的场景中,人们的要求是某种秩序,而这种秩序并无任何的具体内容,也就是说,至于这种秩序的具体安排如何,则是第二位的考虑。秩序、正义、自由、平等等术语都具有这样的特点,它们并不是指向某种具体的建构,不具有任何肯定性的内容,而是指向一种虚构的完满。拉克劳写道:“这些术语的语义学作用不是表达任何的肯定的内容,而是如我们看到的,作为建构性的缺席的完满的名字而发挥作用。正是因为不存在一种在其中一种或另一种非正义不存在的情境,'正义’作为一个术语才有意义。因为它命名了一种无差别的完满,所以它没有任何概念内容:它不是抽象的术语,而是在严格意义上的虚空。”(Laclau,2005,pp.96-97)为了说明这种空,他援引了阿尔都塞在分析俄国革命时的分析。在俄国革命中提出的口号是“面包、和平和土地”,而这三个术语实际上代表了“自由、正义”,即“自由、正义”这些虚空的术语被投注到“面包、和平和土地”这些特殊的、具体的术语上。“虚空的环节在此是决定性的:没有诸如'正义’、'自由’这些空的术语被投注进这三个要求,后者将仍然封闭在其特殊性中;但是由于投注的激进特征,'正义’和'自由’的虚空性的某些东西被传递给了这些要求,因此它们保持了超越了它们实际的特殊内容的普遍性的名字。然而,特殊性并未被消除:正如一切领导权构型中一样,民众同一体变成总是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间的张力/协商的点。现在应该清楚了,为什么我们涉及的是空,而不是抽象:和平、面包和土地不是1917年所有的俄国社会的要求的概念的公约数。”(ibid.,p.97)

正是由于这种趋向于虚空能指的特征,使得民粹主义具有了两个重要方面。首先,民粹主义的符号具有不精确性和模糊性,也就是我们一般认为的民粹主义具有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的特点。然而,民粹主义符号中的不精确性与模糊性不是一种缺陷,而是政治所内在固有的一种特征,因为民粹主义的统一性发生于一个激进异质性的社会领域之中。拉克劳写道:“给予了民众阵营统一性或一致性的能指之虚空的特征不是意识形态或政治的不发达的结果;它只是表达了这个事实,即任何民粹主义的统一都是发生在一个激进异质性的社会领域的。”(ibid.,p.98)其次,民粹主义的人民建构所相关的一个问题是领袖的核心性问题。这一问题实际上紧密地相关于前面所说的“名称与情感”。拉克劳认为,关于这一问题,不能从暗示和操纵这一传统的视角来解释。在拉克劳的民粹主义的逻辑中,一个等同链条越是扩展,那么代表这个等同链条的能指就越是趋向于空。同时,在民粹主义逻辑中,这个虚空的能指又回溯性地建构了这个过程。因此,虚空能指并不是外在地被动地被建构的东西,而是整个逻辑中的决定性环节。拉克劳清楚地写道:“民众符号或同一体,作为铭写之表面,不是被动地表达了在其之中铭写的东西,而是通过其表达过程本身实际上建构了它所表达的东西。换言之:民众主体立场并不仅仅表达外在于自身和先于自身被建构的要求的统一体,而是在确立那种同一体中充当了决定性环节。”(ibid.,p.99)由于这个虚空能指的决定性作用,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即我们从原先的概念秩序进入了名义秩序,这个秩序不是由其概念即具体内容而决定,而是由其名称来决定。在这种情况下,事物与名称的关系颠倒了。“名称成为事物的根据。”(ibid.,p.100)拉克劳进一步认为,这个名称所建构的异质性要素的同一体必然是一个单一性(singularity),而这个单一性的极端就是个体性(individuality),而个体性引向了领袖的名字。“以这种方式,几乎不知不觉地,等同逻辑引向了单一性,而单一性引向领袖的名字与群体的统一体的认同。”(ibid.)因此,在民粹主义之人民的建构中,领袖的名字并不是外在于这个过程的,而是内在于这个过程的,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在拉克劳的民粹主义逻辑中,人民与领袖之间并不存在矛盾,而是内在一致的。

拉克劳的后马克思主义视域中的人民建构,是一个复杂的逻辑,这个逻辑实际上也就是他的领导权逻辑。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差异链条和等同链条的生产,特别等同链条的生产,而等同链条的生产也就是民众同一体即人民的建构。在这个建构过程中,必然趋向于一种虚空能指的生产,这个虚空能指最终又是一个名称,而这个名称就是领袖的名字。民粹主义的人民这个民众同一体也符合拉克劳所说的一般同一体的特征,即它是不可能的,又是必要的。拉克劳认为:“体系的整体是一个既不可能又必然的对象。不可能的:由于等同与差异之间的紧张是难以克服的,所以没有任何的实际对象与那个整体相符合。必然的:如果没有那种对象,任何意指过程都不可能发生。”(拉克劳,2008年,第111页)应该说,拉克劳的建构人民的政治逻辑对于我们认识资本主义政治逻辑是有帮助的,但同时也存在许多问题。首先,拉克劳的民粹主义和建构人民的逻辑分析较多地参考了拉康精神分析和后现代思潮的概念,存在着用逻辑来统领事实,或者用逻辑来统一历史的倾向。其次,拉克劳的理论虽然也分析了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历史事件,但从根本上讲更多地来源于对拉美民粹主义运动的理解,对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的历史事实分析流于表面化。拉克劳的后马克思主义的人民理论建构了一套分析资本主义政治的完整逻辑,但是从根本上说,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思想,特别是脱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逻辑,值得我们警惕。

三、拉克劳人民概念的反思和批判

通过以上对拉克劳的人民概念的梳理,使我们看到,拉克劳将民粹主义解读为领导权逻辑,从理论和逻辑上阐述了民粹主义的人民概念的生成理路。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拉克劳的建构人民的逻辑和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人民概念具有重要的区别,虽然这些区别是比较隐晦的,但正因为如此,辨析拉克劳的建构人民的逻辑和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人民概念之间的区别,并在此基础上反思和批判拉克劳的建构人民的逻辑和人民概念,在理论和现实上都具有重要意义。

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人民概念是奠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的,是实践基础上的概念。人民是在现实的社会历史运动中,在阶级斗争的历史现实中形成的。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已经包含了非常丰富的人民的思想,他们关于人民的论述,正是随着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形成而逐步深入的。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人是历史的主体,历史是人民群众的事业,正是人民群众的活动创造了历史。《神圣家族》指出:“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不拥有任何惊人的丰富性’,它'没有进行任何战斗’!其实,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在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且进行战斗。并不是'历史’把人当做手段来达到自己——仿佛历史是一个独具魅力的人——的目的。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95页)“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同上,第287页)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对历史主体的理解,对人民的理解,是与其阶级斗争的理论紧密联系的。阶级分析是马克思恩格斯创造的分析方法。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对欧洲社会进行了详尽的阶级分析。他们不仅分析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历史形成,而且对社会中的其他阶级及其分化进行了分析,其中包括旧的贵族、中间阶级(包括小工业家、小商人、手工业者、农民)、流氓无产者等。《共产党宣言》描绘了在社会的运动中,部分资产阶级,社会的其他阶级,在资本主义生产中产生变动,部分地会转化为无产阶级的过程。这就是说,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斗争中,无产阶级并不是一个固化的阶级,而是不断变动的阶级,它也包含了其他阶级中转化而来的部分。但是,只有无产阶级才是真正革命的阶级。“在当前同资产阶级对立的一切阶级中,只有无产阶级是真正革命的阶级,其余的阶级都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而日趋没落和灭亡,无产阶级却是大工业本身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41页)“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无产阶级,现今社会的最下层,如果不炸毁构成官方社会的整个上层,就不能抬起头来,挺起胸来。”(同上,第42页)马克思恩格斯在这里所说的以无产阶级为基础的绝大多数人,也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人民。

毛泽东在对马克思恩格斯的人民思想的自觉理解的基础上,在中国革命的斗争历史中形成了自己对人民的理解,深化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概念。毛泽东的人民概念是阶级分析的延伸,是建立在阶级分析基础之上的。1925年,毛泽东在对当时中国社会进行了充分调查之后,写作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对社会中存在的阶级进行了详尽分析,包括大资产阶级、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半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并指出了大体人数比例。毛泽东写作这篇文章的目的在于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他在文章结束时总结道:“一切勾结帝国主义的军阀、官僚、买办阶级、大地主阶级以及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反动知识界,是我们的敌人。工业无产阶级是我们革命的领导力量。一切半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那动摇不定的中产阶级,其右翼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其左翼可能是我们的朋友”。(《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9页)对朋友和敌人的划分,是毛泽东人民概念的原初来源。在后来的革命生涯和理论总结过程中,毛泽东在这种划分敌友的基础上逐渐深化了思考,提出了人民这个概念,并一直把说清楚人民的范围作为自己的一个重要理论目标,因为只有说清了人民是谁,才能认清革命的主体力量,才能制定正确的革命策略。1940年1月,毛泽东指出:“无论如何,中国无产阶级、农民、知识分子和其他小资产阶级,乃是决定国家命运的基本势力。”(《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674页)1942年5月,毛泽东指出:“什么是人民大众呢?最广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农民、兵士和城市小资产阶级。”(《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55页)1949年6月,毛泽东指出:“人民是什么?在中国,在现阶段,是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75页)我们看到,虽然毛泽东在不同时间所讲的人民含义有所变化,但大体上是一致的,即以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为基础的与其他赞成工人、农民利益或者与工人、农民的诉求相一致的阶级的联合。在后来的发展中,毛泽东的人民思想逐渐深化,形成了一系列重要主张,譬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切依靠人民,一切为了人民”“人民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等。

把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的人民概念作为背景,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人民和拉克劳的人民有着本质区别,需要对拉克劳的建构人民的逻辑及其人民概念进行反思和批判。

首先,拉克劳的建构人民的逻辑在思想上存在逻辑在先的倾向,是对唯物史观的的背离,因而具有一种隐蔽的唯心主义倾向。逻辑在先是西方思想的形而上学传统,这种传统不是把逻辑建立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而是使现实历史服从于抽象逻辑的发展。这也就是马克思在批判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时所指出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主要缺点,不是从地上出发,即从现实历史出发,而是从天国出发,即从逻辑出发,从理论出发。拉克劳的建构人民的逻辑虽然努力地想要脱离这种逻辑在先的传统,但却不可避免地不自觉地陷入了这种传统,因而把现实历史中形成的人民不自觉地改造为一种似乎是一套概念逻辑的纯粹思想演变过程的结果,也就是说,拉克劳实际上背离了唯物史观,陷入了一种隐蔽的唯心主义。在这个意义上,笔者认为格兰斯批判拉克劳的理论是一种“羞羞答答的唯心主义”,是有一定道理的。(参见拉克劳,2006年,第120页)

其次,拉克劳反对阶级斗争而强调领导权斗争,实际上取消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以虚无化了的人民取代阶级,将阶级和人民对立起来,而忽视了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的人民与阶级的统一性。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中,人民是阶级斗争的主体,人民正是在阶级斗争的过程中形成的,例如无产阶级构成了反对资本主义的阶级斗争的主体,在这里,阶级和人民并非对立的,而是统一的。毛泽东在论述人民概念时,紧紧依靠阶级分析方法,紧密联系中国革命实际,而不是脱离阶级分析和现实斗争去抽象地理解人民。但是,拉克劳认为阶级斗争已经过时,因此强调领导权斗争,认为只有他的领导权斗争理论才能说明纷繁复杂的现实斗争过程。笔者认为,这里拉克劳实际上既是对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误解,也是对人民的虚无化。没有明确的阶级为基础,人民就是虚无的,因此,取消了阶级的人民不再是真正的人民,而只是虚幻的、抽象的概念。取消了阶级斗争的领导权斗争,实际上将一切斗争泛化,例如在拉克劳看来,性别斗争、生态斗争、经济斗争等,都和阶级斗争具有同样重要的地位,这实际上泛化了政治,也就虚无化了人民,对于现实的社会斗争没有指导意义,充其量只是一种抽象逻辑推演而已。

最后,拉克劳颇为自得的虚空能指概念,实际上具有虚幻的、虚无的特征,它忽视了现实社会历史斗争的重要性,使其理论具有历史虚无主义的倾向,大大削弱了实践力量和现实意义。虚空能指概念在拉克劳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甚至可以将他的理论从存在论上称为虚空能指的政治学。然而,拉克劳引以自豪的虚空能指概念具有虚幻、虚无的特征,如果用虚空能指来解释纷繁复杂、丰富多彩的现实历史斗争,必将陷入历史虚无主义。例如在领袖和人民的关系中,将领袖的产生最终归结为领袖名字的生产,似乎领袖的产生是某种思维逻辑的产物,而并非在现实历史的斗争过程中产生的,这就导致了历史虚无主义的倾向,从而大大降低了可信度和现实性。实际上,回顾世界和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历史就可以发现,领袖的产生是在复杂的历史环境中和在具体的现实斗争中逐步形成的,既与客观环境、历史斗争有关,也与领袖的性格魅力、个人能力有关,决不能被还原为虚空能指思维逻辑的产物。

拉克劳建构人民的思想对我们认清资本主义的民粹主义政治的理论逻辑,具有一定的帮助。但是我们不能迷失在其光怪陆离的理论演绎中,而应该进一步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上对其进行反思和批判,进而深化我们对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的人民概念的理解。我们应立足于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历史现实,从哲学基础和逻辑上阐述马克思主义的人民观,保持马克思主义的人民本色。

参考文献

[1]戈尔巴多,2019年:《民粹主义时代》,侯丽羽译,载《郑州轻工业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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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拉克劳,2006年:《我们时代革命的新反思》,孔明安、刘振怡译,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2008年:《意识形态与后马克思主义》,陈红译,载《马克思主义与现实》第6期。

  2019年:《虚空能指缘何对政治重要?》,李西祥译,载《郑州轻工业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期。

[4]李西祥,2014年:《从卑俗到崇高——论拉康之“对象a”到齐泽克之“崇高对象”的嬗变逻辑》,载《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期。

  2015年:《精神分析与后马克思主义的隐秘链接——以拉克劳为例》,载《马克思主义与现实》第4期。

  2017年:《拉克劳的后马克思主义政治谋划论析》,载《教学与研究》第5期。

[5]李西祥、乔荣生,2012年:《意识形态与社会建构:在不可能与可能之间》,载《社会科学辑刊》第5期。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2009年,人民出版社。

[7]《毛泽东选集》,1991年,人民出版社。

[8]Laclau,E.,1982,Politics and Ideology in Marxism,second edition,London:Verso.

  2005,On Populist Reason,London & New York:Verso.

  2006,“Why Constructing a People Is the Main Task of Radical Politics”, in Critical Inquiry 32.

文章来源:《哲学研究》2022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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