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躺在地上不起来的孩子
2020年7月5日
今天，突然想起一个孩子，虽然算是我的学生，但我并没教过他。
那是我在一所农村小学当校长的时候。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是因为这个孩子是贫困生，每次救助都能看到他。也偶尔听其他人说起过他的情况，这个孩子可怜，母亲没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跟着爷爷相依为命。
因此，心生同情之心，关注的也就多点儿。
这一关注不要紧，我还真吓一跳。
据老师说，他特别能哭。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突然号啕大哭，你问不两句，他就躺在地上哭，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就算是教室里刚洒了水，也会毫不犹豫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你是越劝越上劲儿，越拉越拉不起来。
他脾气还很大。谁要是得罪了他，可就倒了八辈子霉了。他会不依不饶地追打，如果被他抓住，掐、抓、挖、咬，怎么得劲儿怎么下手。就算是老师来了，要想把他扯开，也是非常困难的事儿。
因此，同学们都躲着他，不愿意跟他玩。但他又经常耐不住“寂寞”，去骚扰其他同学。每天到办公室告状的络绎不绝。
不过，这些，仅是“道听途说”，我未亲眼所见。
终于，有一天，让我开了眼。
有一天早晨，我早早地来到学校门口，迎接孩子们入校。不一会儿，就看到他的爷爷用电动车带着他，在离校门不远处停下。
突然，毫无征兆地就传来爷爷的大吼声：“没带钱！”
我偱声望着去，看到他拉着爷爷的电动车后座位，身子使劲地往下坠，又哭又喊的。爷爷却推着电动车挣扎着要离去。爷爷实在走不动，就停下车，支好，扯了他的胳膊，真的像拉死狗一样拖到了校门里边，一松手把他扔在地上，转身走出校门，骑着车绝尘而去。
我连声的呼唤，估计他一句也没听见，又或者装没听见。
没办法，我只好离开门口，来到他跟前，想要拉他起来。一伸手，却被他打开，他的哭声更大了，一边哭还一边来回滚。这时，许多同学都围过来看热闹。我赶紧呵斥着，赶回了教室里上早自习。
我又回到他的身边，蹲下来，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只有哭声！
“你是不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要听校长的话！”
只有哭声！！
算了吧，既然人家不领情，我也懒得再理他——冷处理吧！让哭声再飞一会儿吧！我就又回到了大门口。
过了一会儿，他的班主任老师来了。又蹲在一边，好哄歹哄就是不起来。
“X老师，别管他了！别舍了那些上早读的孩子。我就看他能哭到什么时候。”
班主任老师去教室上早读了，我继续在门口值勤，他继续躺地上哭……
开始时，“雷声”大，“雨点”也大，后来，“雷声”渐小了，“雨点”也慢慢地从大变小，最后变没了，只剩下“雷声”时断时续……
学生来的差不多了，我看他的劲儿也泄得差不多了，便关了大门，再次来到他的身边。却不料，还没靠近，他的哭声又大了起来——或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了吧！
又一阵子好哄歹哄，还是不理你那茬儿。你在左边，他转身到右边去哭；你再转到右边，他又转身到左边继续哭。
我晕！教了二十多年学，就没见过这么犟的！
还是再让哭声飞一会儿吧，反正锁上大门了，他也跑不出去。我不再理他，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坐在办公室里，心却静不下来，耳边不时传来他时断时续，时强时弱的哭声。每隔几分钟，我就偷偷看两眼，唯恐有什么闪失。
早自习下了，他还在哭；第一节课下了，他还在哭……
太阳渐渐高了，气温上来了，在没有遮挡的水泥地上，也不是个办法啊！我又走过去，拉他起来。他不是像练了“千斤坠”的功夫一样，死沉死沉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狠狠心，把把拉到我的办公室门口，想让他进去，他却用手扳住门框死活不松手。也罢，反正这里没太阳了，也在我的视线之内，你爱咋咋吧。
我松开手，回到办公桌前改起了作业。他扶着门框哭了一会儿，又像瘫软了一样，倒在顺势倒在地上继续哭。只不过，哭声小了许多，好像农村人说的“唱瞎戏”一样，嘴里发出扯着拖腔的哼哼声……
又是一节课过去了，哼哼声也没了，自己躺在地上，手里不知捏了个什么东西玩了起来。我装作咳嗽了一声，他又立即哼哼地哭了起来……
和同事调好了课，我打算一上午专门守望着他，看看他到底能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
眼看着快放中午学了，听他又没了声音，我又来到他的身边问：“今天中午，爷爷给你订了什么饭？”（学校没有食堂，外边有个小吃铺，中午路远的家长都给孩子在这里订饭，吃完回教室休息。）
“夹饼！”他竟然给我回话了，看来是肚子有点饿了。
“夹鸡蛋和火腿肠了吗？”
“夹了！”
“爷爷真疼你，老师还没吃这么好呢！”
他竟然呵呵地笑了一声……
“老师水桶里没水了，你能帮我去提点凉水吗？”
“好！”没想到，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拎了水桶就跑了出去。
等他拎来了半桶凉水，我让他洗了洗脸，又用毛巾扑打了一下他身上的土……
再看他脸上，竟然没有一点点儿悲伤的样子，就好像刚才在地上躺了两三个小时的人不是他似的。
“一会儿吧，放学铃一响，我让你先去小吃铺排队，第一个拿到夹饼好不好！”
“好！”他的眼里闪着晶莹的光芒，嘴角抽动两下，好像咽下一大口口水，似乎已经看到了香喷喷的夹饼……
放学铃响了，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冲了出去，如愿以偿地排在了第一位。一会儿的工夫，就扛着一个夹饼边吃边走进了校园。那脸上的神情，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就好像能第一人吃到夹饼，是非常光荣的事儿一样……
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又发过无数次脾气，有时在课上，有时在课间，有时在午休……也经常是推倒了桌子，扔了书本，躺在地上又哭又闹……
每次我都要等他自己火气小了之后，给他安排些“活儿”，他便立马笑逐颜开，屁颠屁颠地跑得比谁都快……
每次在校门口遇到他的爷爷，和他聊聊孩子的事儿。老人总是说：“张校长，他不听话，你就使劲打，这孩子不听话，我知道，我不护孩子。”
我怎么回答呢？
如果靠打就能解决孩子的问题，那岂不人人都可以当老师？再说，要改变一个孩子的坏毛病，可不是光靠学校和老师就能解决的。没有家庭和家长的配合，家校开不成合力，一切都会徒劳无功。
他升三年级的时候，我辞去了校长一职，调到了另一个学校。从此，便没了他的消息……
想来，他应该上初二了吧。只是，不知道他的脾气改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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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勇：第二辑 遭遇家长，想说爱你不容易（二）“问题孩子”VS“问题家长”
张学勇，男，山东泗水人，一级教师。北京睿师育人教育科技研究院特聘专家，深圳道弘教育集团特聘讲师,泗水县首届儒学讲堂名师、泗水县小学语文骨干教师，泗水县小学语文教学能手、泗水县小学品德与社会教学能手，第二届“爱心杯”全国优秀班主任获得者。在各类杂志报刊发表文章近百篇，著有《守望教育——大山深处的“香格里拉”》一书。《中国教师报》《校长》《中华校园》等杂志报刊曾对其进行了专题报道，《课堂内外·中国好老师》杂志封面人物。在山东、湖北、甘肃、安徽、广东、浙江、四川、贵州、江苏、云南、河南等地与交流分享100余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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