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刺猬
“野色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黄云。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亭挂夕曛。”
这一幅淡墨轻描、雾若薄纱的“江村画”,便是大清才子纳兰性德的渌水亭,一处抚慰灵魂的憩园。
只有孤寂的灵魂,才需要慰藉。诸如性灵高洁的纳兰性德。
有人说,十七世纪的皇都北京,既是康熙大帝的,又是纳兰性德的。
一个是一代英主,雄韬伟略,如日当空;一个是御前侍卫,诗才俊逸,灿若朗星。更何况,托着这颗熠熠生辉的“朗星”升起的,正是他的父亲,权倾朝野的武英殿大学士明珠。
父亲独揽朝政、炙手可热,纳兰亦堪称少年英才,十八岁中举,二十二岁参加进士考试,因其文章“叙事析理,结字端劲,合古法”而位列三甲之首,被天子康熙钦点为御前带刀侍卫。
既是御前侍卫,武功自然了得。事实也是如此,满人尚武,精于骑射,在马背上打下了万里江山,纳兰自小便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搏击之术。
侍立玉阶,身姿勇武,可谓玉树临风,夺尽了同僚的彩头。
但,纵然万千风光,却终难慰藉那颗绝世超然的慧心。
因为,纳兰是属于清风明月、落花飘红的。他的生命,本是为词而生;他的灵魂,注定要悄然退隐,皈依渌水亭。
为词而生的人,多半会为情所缧绁。如幽栖居士朱淑真,流离失所的李清照,敏感多情的秦观,纳兰亦难逃脱这样的宿命。不然,那双手握金戈的手,又怎能写出那般缠绵悱恻的《忆秦娥》:
“长漂泊,多愁多病心情恶。
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
拟将欢笑排离索,镜中无奈颜非昨。
颜非昨,才华尚浅,因何福薄。”
曾有人推测,纳兰便是《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原型。
纳兰与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同为康熙大帝的侍卫,相处八年,情同手足。曹寅曾为纳兰性德词集作序,纳兰游历江南,也曾专门去过南京曹府。
后来,曹雪芹写《红楼梦》,稿未完,人先亡。和珅将文稿呈献乾隆,乾隆阅后,长声太息:“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
此说虽有捕风捉影之嫌,但纳兰确与贾宝玉有着相似的经历,更有着一段恍如愁云惨雾般的爱情往事:
正式娶妻前,青梅竹马的小表妹雪梅便已俘获了纳兰那颗春情萌动的心。冰清玉洁,才智过人,小表妹活脱脱就是林黛玉的化身。尽管两个花季少年早已对月盟誓,私订终身,可纳兰的母亲却坚决不同意,还执意将雪梅送入宫中。
从此,咫尺天涯,有情人再未能相见。
孤居清宫,相思如海,柔弱而坚贞的小表妹为保全清白,吞金自尽。
心上人化蝶而去,词人痛不欲生,许是上苍悲天悯人,又将一个兰心慧质的貌美女子推进了他的词章——
20岁那年,奉父母之命,词人与时任两广总督兼兵部尚书的史兴祖之女、时年18岁的卢氏成婚。
卢氏虽然不像表妹那样贴心贴肺,但日久生情,蛰伏词人心中的爱又渐渐被唤醒。然而,天子脚下,哪容你卿卿我我?这对可怜的少年夫妻聚少离多,空有万千情丝,却只能对月而吟。
爱情,因距离而唯美。可这份至真至美的爱情却只持续了三年,卢氏就因产后受寒,撒手西去。
纳兰的心碎了,一系列悼念亡妻的词章喷薄而出,声声啼血,摧肝断肠: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康熙24年,郁郁寡欢的纳兰随帝南巡,回京后突染重疾,至此一病不起。
1685年5月,年仅而立之年的纳兰性德溘然长逝。
纳兰的故居有两处。
一处是位于后海北沿的明珠官邸,这里豪门朱梁,钟鸣鼎食,甚是繁华。但情途多舛,早已厌倦尘世喧嚣的纳兰更偏爱另一处山野之所,渌水亭。
京西玉泉山下,澄澈如镜的玉泉水流经昆明湖这段河道被称为“玉河”。渌水亭就建在玉河岸边,因园内建有一座乡野风格的茅亭而得名。
每有闲暇,纳兰便来到这儿,或独自对月,遥想小表妹的娇容;或斟一杯清泪,与亡妻喁喁私语;或铺展宣纸,泼墨词兴……
同城中豪宅相比,渌水亭才是词人真正意义上的家,是灵魂的憩园。
只可惜,岁月流失,三百年后,曾是那般风情万种的渌水亭也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留给我们的,只是一道道纸上风景,一声声对逝爱的浅吟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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