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濮院镇征文优胜奖,于此留存)
在镇南,有一条百年老巷。几天前,冯杏秀带着老妈来到这儿,租了间房暂住。
由于这一片已纳入城改规划,街坊邻居纷纷搬离,空房子很多,租金也几乎低到了地皮儿。杏秀的房东人不错,交完钥匙,还特意叮嘱了几句:姑娘,出出进进记得锁好门,多加小心,毕竟这老巷里没几户人家了。
哪料,说啥来说,当晚,杏秀给老妈洗了脚,端起水盆出屋去倒水,恍惚瞄见院门外杵着个黑影。
“谁?谁在外面?”问声脱口,杏秀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慌乱离去的脚步声。
果然有人在偷窥。杏秀一抬手,哗,满盆洗脚水就泼了出去。
杏秀从小就胆大,不怕事。是在老家的时候练出来的。老爹去世早,出的车祸;老妈还年轻,性子柔弱,难免会有无赖主儿心怀鬼胎,夜半三更敲窗生事。起初,杏秀也害怕,吓得呜呜哭。可渐渐的,她就不怕了:我不能哭啊,我得保护老妈呢。于是,再有人装神弄鬼,甭管菜刀木棍,她抓起就追,就打。如同这晚,她拽开门奔出,大着动静喊:“我不管你是人是鬼,再敢来趴门缝,我可用热水伺候你!”
第二天,杏秀安顿好老妈,去镇上找活儿做。早在5年前,老妈生了一场大病,几近偏瘫,还时常无来由地心口痛。杏秀一门心思地想让老妈好起来,就带她离开老家,一面打工赚钱,一面寻找名医偏方。
上了街,没走几步,杏秀便隐觉对门门内,有个人似在偷偷盯着她。
莫非,昨晚趴门缝的就是这家伙?瞅他鬼鬼祟祟的德行,一准儿没安好心。心下想着,杏秀走出老巷兜了一圈,又急忙回返。刚进巷口,就发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从对门摸出来,蹑手蹑脚,往她租的平房前凑。
“喂,你想干什么?”杏秀当即喊了一嗓子。
那男子听到了,忙不迭拧身往自家院里跑。不等进门,杏秀已冲至跟前,一把薅住了他的后脖领子:
“你是谁?为什么偷看我家?”
男子登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我没有。我叫戈顺,就住这儿。我、我出来走走,”
“走走?你以为我是瞎子,没看出你不怀好意啊?”杏秀气鼓鼓反呛,用力一搡。男子趔趄后退,不慎踩上半截砖头,咕咚,结结实实摔坐在地,黑乎乎的墨镜也飞了出去。
只一眼,杏秀便惊讶得叫出了声:“你才是瞎子?!”
这个看上去约有二十七八岁、名叫戈顺的男子,的确是个盲人。听到吵嚷,几个街坊走来,跟杏秀说,戈顺是先天性目盲,一出娘胎就失了明,什么都不曾看到过。他打小便在这条老巷子里住,平时沉默寡言,不爱吱声。
“大顺子,你不也找好去处,怎么没搬?咦,人呢?”一个街坊说。
一时没留神,戈顺默默爬起,不声不响踅回了院。另一个街坊说,昨儿个,戈顺连搬家公司都叫来了,七手八脚正归拢物品呢,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变卦,死活不搬了
“你们说,他始终一个人住?他父母呢?”杏秀迟疑问。
“都生病走了,只剩下他孤零零守着这老宅。”街坊叹说,“他的品性随他娘,心地善良,本分厚道。唉,顺子娘可是这条老巷里最好看的女人呢,一说一笑,花儿似的。”
本分之人,会三番两次溜墙根,趴门缝?他这么做,究竟想干啥?杏秀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好在此后三五日,戈顺老实多了,一直没再露面,杏秀也顺利找到了两份工,白天在超市收银,晚上去饭店跑堂打杂。
能多赚钱,给老妈看病,累点也开心呢。
一转眼,又是三五天过去。
但说这天,杏秀从超市下班,匆匆返回老巷住处,伺候老妈吃过饭,又匆匆赶去了饭店。忙到临近打烊,手机响了。
是老妈打来的。
“妈,你有事?”杏秀急问,“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老妈的动静很吃力,断断续续:“我心口有些闷,”
“你别急,千万别慌,我马上回家。”
杏秀一阵风似的冲出饭店,跑向老巷,心里啊也急得犹如猫抓一般,越想越怕。能不怕吗?在带着老妈寻医问药的这些年,老妈知道她苦,她累,每次犯病,只要能挺住,就绝不会给她打电话。即使她打电话回去,老妈也咬牙撑着,笑着说没事。
可这回,真的有事了——
“妈,我回来了。”沉沉夜色中,杏秀一跨进院,便心急火燎地喊。
糟糕,屋里没动静,老妈没回应。杏秀愈发惊慌,撞门入屋。可床上,几无行动能力的老妈居然不见了!
“妈,你在哪儿!?”杏秀急得要哭,忙拨打老妈的手机。电话通了,在“嗡嗡”地响。
循声看去,手机丢在了床下。杏秀再不敢耽搁,边喊边找去了距老巷最近的医院。
万幸,老妈还真被送进了医院,正在急救室里接受抢救呢。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会是谁知道老妈犯病,送她来的?杏秀正寻思呢,一个狼狈不堪的男子进入了眼底。
是住在对门的瞎子戈顺!
瞧这家伙,额头上缠着绷带,渗着血渍,鞋子也丢了一只。
“戈顺,是你送我妈来的?”稍一愣怔,杏秀迎去问。戈顺听出了是她,顿时慌得语无伦次:“我,我,对不起,我错了,”
“什么错了?戈顺,到底怎么回事?”
在杏秀的再三追问下,戈顺那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窝里竟不知不觉洇出了泪,亮亮的:“我想我娘了。”
接下来,戈顺嗫嚅,说在杏秀母女到来那天,他正准备搬家,突然听到了一阵无比熟悉的说话声。那是杏秀老妈的声音。可在他听来,分明就是自己娘的声音,丝毫不差!
在这世上,有撞衫,有撞脸,想不到还有撞声。一时间,戈顺以为娘回来了,拔腿就往院外跑。因为娘在弥留之际曾摩挲着他的头,告诉他要好好活着,她不会走远,会一直看着他。直到“咣”的一下子撞上门框,头疼欲裂,他才回过味,那不是他娘。
那她是谁?为什么会和我娘的声音一模一样?声音一样,长相会不会也一样?娘,我想你了。戈顺钻进了牛角尖,于是着魔般想看看杏秀老妈。
戈顺所说的“看”,其实是摸。小时候,听人说哪个女孩长得好看,他心痒,也想“看”,结果没少遭骂挨打。也是,你摸人家的脸,摸人家的手和腰,人家不揍你才怪。所以,从小到大,他也只看过自己娘。娘真就像街邻说得那样,好看着呢。
而先被杏秀泼了洗脚水,又被搡了个跟头,戈顺怕了,胆突突再不敢靠前。今晚,他想娘想得难受,正在门口瞎转悠呢,隐约听到了杏秀老妈的痛苦呻吟。
盲人看不见,但听力大都好的出奇。戈顺顾不上多想,跟头把式撞开门,摸进屋,背起杏秀老妈,又跟头把式往医院跑。
路虽不远,可戈顺终究目盲,一会儿踩空了,一会儿撞树了,啪叽啪叽,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直撞得摔得鼻青脸肿。所幸街邻热诚,争相帮忙,接力背送杏秀老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经救治,杏秀老妈很快脱离了危险。
出院当日,为表感谢,杏秀特意做了几个小菜,请戈顺过来吃了顿饭。那天,戈顺颤抖着手,仔仔细细“看”了杏秀老妈的模样。“看”着“看”着,禁不住泪落满脸:“真的,和我娘长得一样,花一样好看。”
误会解除,芥蒂消散,杏秀和戈顺来往渐多,相处得也很融洽。赶上杏秀加班,戈顺便过来帮着照顾老妈,下厨做饭,拾掇房间,做得倒也得心应手。至于两个年轻人后来如何,有没有走到一块并结一段佳话,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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