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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时候以为自己学懂了,其实不懂的事




有些道理,小学的时候就听过。当时学的时候,感觉就是大白话,心想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懂呢,还用得着智者说吗。可是长大之后再琢磨,却发现那些话自有其深意。

 

第一例:上行下效

这句话出自《礼记·缁衣》

子曰: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恶,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上面的人爱好什么,下面的人就加倍效仿。

小时候听说了,觉得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会不懂呢,还用得着孔子说吗?当时觉得这道理很傻,一是觉得下面的人傻,晋王好恶衣,于是晋国国士都穿臭羊皮上殿;楚王好细腰,于是楚国国士都饿得面黄肌瘦。为什么这些国士都这么盲目呢?二是觉得上面的人傻,为什么要有这些傻兮兮的癖好呢,把底下人折腾得面目全非,就不懂上行下效的后果吗?



现在长大了,渐渐发现其中的关键之所在了:做君王的,不是不知道上行下效的道理,而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癖好有问题。当君王周围的人都在效仿讨好君王,个个称颂君王的好,他看不出来自己的癖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上面的人爱好清静的巷子,下面的人就把巷子里的人都扫走,然后交口称赞真是美好。除了在后世史书里,是不会有人指出其问题的。

于是孔子才写史。唯有史书,才能映照出当时映不出的荒唐。孔子还十分尖锐地指出:“底下的人行事,不是按上面人的号令,而是按上面人的行为。”一句话,就说明了为什么很多时候能见到美好的口号,却见不到美好的结果。

当国君陷于颂扬的包围,就看不出自己之所好有问题,感觉自己全是英明神武。

于是,国家陷入第一层陷阱:国君的周围人不再讲真话。

 


第二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句话出自《国语·周语上》: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雍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这句话的意思是,堵住国民的嘴,就像堵住山川一样,能堵几时呢?早晚要雍溃而败。

小时候学的时候,心想,这不是废话吗,谁都知道,鲧治水堵而不成,大禹治水疏通而成,这么简单的道理,千百年之前人们就都知道了啊,为什么当王的这么傻,还要堵人民的嘴呢?这得是多么愚蠢的王。



后来长大了,才发现堵民之嘴并不一定是愚蠢,当王的对此完全心里有数。其关键是:民众的声音不一定像山川河流一样稳定汹涌,很多时候只是一时洪水声浪,只要堵住一时,过不了多久就消弭了。就像九八年特大洪灾,抗洪的决定也是扛,用人用沙袋扛,不断加高堤坝,直到最后都没有用水道疏通。最后的结果,确实是扛过去了。洪水是一时的,枯水是一世的。做国君的对于民众的易变最了解不过,才会在很多时候选择压制,压制着压制着,洪水就确实没有了,也不会雍溃伤人。

说到底,还是国民太健忘。就像鲁迅先生说的,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口舌声浪中的事,就像一阵大雨,雨停了就烟消云散。国君一旦知道这种特点,那么最佳的策略就是堵塞。堵过一时就是成功。而久而久之,众人声浪的兴致也淡漠了。

于是,国家陷入第二重陷阱:普通民众不再讲真话。

 


第三例:建言献策很难

这句话出自《韩非子·说难》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说难”的意思是:给高位之人建言,实在是太难了。

小时候读不懂全文,只是觉得,这有什么难的,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委委屈屈揣摩他人心思吗?实话实说就好,忠言逆耳,良臣就有必要让国君明智。



但是现在越仔细琢磨,越觉得韩非的话说得深刻。他说,之所以建言献策很难,最主要的原因是你要了解你想说服之人的心。如果他想求名声好,你给他说厚利,他觉得你不入流,就疏远你。如果他想求厚利,你给他说怎样建立名声,他觉得你没啥用,就不会理你。如果他表面想要好名声,但实际想要厚利,你给他说如何获得名声,那么他表面上任用你但实际疏远;如果你给他说如何获得厚利,那他会悄悄用你的话,但表面上一定远离你。

简直太精当!这人世间的事,往往不归结于道理,而归结于人心。韩非说的是从用户心理出发的建议。想一想,有几个身居高位者想听的是实话实说?尤其是那些表面要名声,实际要利益的人,直言做建议的时候,简直左右都得不到采纳。唯有能揣摩其心意之人,方能获得重用,受其喜悦。久而久之,还能有几个直言陈词之人?

于是,国家陷入第三重陷阱:有识之士不再说真话。

 


第四例:人才最重要

小时候看春秋战国一些说客的故事,常常听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去一个国家,跟国君说:大王啊,你知道治国平天下什么最重要吗?人才最重要!

小时候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人才重要有什么好说的,说客这么好做,我也能做。可是当时却并不理解其背景。那时的背景是:绝大多数人做官是要看出身的,要看国籍、贵族、履历,所谓人才最重要,就是指如果见到有才之人,可以不管家世履历,破格提拔。

如果放在今天,那就是不管你的国籍、党派、背景、资历,如果发现是治国之良才,就委以重任。今天有可能吗?完全不可能。今日之选人,比战国封闭。所以古之说客的话,放在今天仍然能说,而且这种说客真不是谁都能做。

 


如果再找出具体一点的例子,可以参考李斯的《谏逐客书》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借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这段话说得多明白。广纳人才,才能无敌于四方。把人才都赶走,让他们给敌国效力,就等于助长他人威风,其他国家的人才也不敢来了,国不危难才怪呢。

这道理说起来也像是大白话。但是现实生活中,为什么很多国家还是宁可让自己的人才,甚至是最优秀的人才,远走他乡、移民改籍,也不肯重用,甚至是压抑或排斥这些人才呢?难道这些国家就不怕这些人才去给他国效力,助长他国威风吗?



现实是,这些流失在外的人才,也很少能得到他国重用。当今绝大多数国家,其实都有用人封闭的问题。若非出生于该国,若非隶属于多数族裔,若非当权党派成员,任凭什么样的人才,天花板都低低地压在头顶,很难有重用机会。于是一国可以无所顾忌地排斥人才,并不怕他们到其他国家呼风唤雨,因为他们没机会。倘若是像战国时那样,秦王拒斥了苏秦,导致苏秦六国为相与秦抗衡,谁敢轻易排挤人才?

这么想想,战国真的是不同寻常的时代,而秦国更不寻常。秦穆公用百里奚、蹇叔为相,秦孝公用商鞅,秦惠文王用张仪,秦昭王用范雎。也就是说,在接近四百年的时间里,秦国一直重用外国人为卿相,相比而言,楚国重臣则普遍出自王朝核心的几大家族。时势推移,强弱立显,楚国终于一天天被秦国蚕食。



再回想一下,都说美国借一战、二战发战争财。实际上美国发的最大一笔战争财是欧洲人才。从战乱的欧洲,大量被排斥的知识精英流亡到美国,驻扎下来,尤其以犹太人为主,其中最核心的代表是爱因斯坦。流亡知识分子不仅有文学艺术家,还有“现代宇航之父” 冯·卡门、“原子弹之父”西拉德、“氢弹之父”特勒,欧洲落难者为美国成为全球霸主立下汗马功劳。但这种风气渐弱,最近二十多年,美国重要安全工程排斥外国人,而本土家族财团重新成为美国政府权力的核心。

历史上,抱着如此开放态度重用人才的政府,或许只有持续400年振奋的大秦国,以及一战二战期间的美国。历史上,我们也只看到这两个气势如虹、傲视群雄的世界第一国,或许是成功带来气度,也或许,是气度带来成功。

于是,在未来的一些年里,我们很可能看到一批郁郁如孔子的精英,移民去其他国家,但在世界范围又找不到能施展理想的舞台。想到孔子自嘲是丧家犬,其实这哪是自嘲,分明是对时代的冷冷嘲笑。

未来,整个世界都可能进入一种竞次模式。

 


写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呢?其实没什么,只是一些面对史籍的叹息。

几千年前的记述,拿到今天仍然成立。这是什么样的深层原因,可能我们仍然没想透。有一些问题,今日或许还不如当日。第一个案例和第二个案例里的国君,因为自己冥顽不灵而亡国或被流放。然而第三个案例和第四个案例里的韩非和李斯,痛陈时弊之后,意见就被秦王嬴政采纳,“逐客”的不良政策立即得到修正。而今天,这样的修正都极为罕见。

读春秋战国之事,时常有士人侃侃而谈指出国君之误,国君立刻修改自己策略的记述,相比后世朝堂之上的歌功颂德,这些记述显得如此不可思议。到了大清帝国,知识分子还要小心翼翼检索自己的文章里有没有“清风”“明月”这类犯忌的字眼,纵横天下的胸襟气度和傲然于世的独立风骨又还剩下几分。

史籍读多了,难免会有灰心之感。了解到元明清的政治和学术氛围,比之前朝竟是一代不如一代,数学、科学、哲学、技术自宋元之后都没有发展。再想到中国之根骨的士人精神,自春秋战国之后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心里未免有漫漫下坡路的感觉。



然而史籍读多了,又会让人心生几分留恋与信念。这个国度,毕竟是诞生过管仲和商鞅这样锐意进取之人,诞生过孔子和墨子这样朴素博爱之人,诞生过司马迁这样宁折不弯之人。那个因为“崔柱弑其君”而宁死抗争的史官,一家三代用生命捍卫的,不过是文本的尊严。如果连这些精神都被放弃,那这五千年历史又还剩下什么呢。

历史从小学,学的是烙印于心的记忆。有很多事情小时候不懂,只是囫囵吞枣看热闹,但是若没有这些记忆做基础,那么长大之后也不可能懂。历史给人的真正馈赠,不是聊天时张口即来的博学段子,而是寒冷时紧紧抓住的孤独信念。人总是需要相信些什么才有力量,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两千五百年前就祛魅的无神的国度,历史就是我们永恒的、仰望的彼岸。历史是我们天上的国度。

世间兴衰的道理早已刻在石碑上,只是那兴衰仍然不会因此得到解决,仍然循环往复,裹挟千万人的喜怒哀乐。而我们的行动,都有历史作为见证。

历史在头顶高悬,我们早已活在我们之外。

这个国度,将它的五千年,交在我们手里。在寒冷中抓紧信念的火光,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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