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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书房故事|生活中仅仅有书是不够的,还要有书吧

深圳百花二路上的经典场景——整面透明玻璃墙占据街角,贯通内外。內是新书台、咖啡座,外是流动的人群,飞奔的都市。现在格局已变。物质生活图片

我们都曾是“物质病”患者

1

……那,今晚物质见吧?

好,物质,我就知道,又是物质……

2000年或之后,你在深圳街上或某个其他地方,偶尔听见两人对话,说出的是上面两句,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2

百花二路上的物质生活书吧2000年开张之前,深圳有没有叫做“书吧”的地方?恕我孤陋,我不知道。

我之知道书吧,某段时间内我能养成泡书吧的习惯,却是自物质生活书吧始。

之前买书去书店,吃饭去饭店,朋友聊天去家里或单位,参加活动去会堂或酒店的会议室。

之前的生活就是这样:匆匆忙忙,或懒懒洋洋,从一个地点赶往另一个地点,从一个钟点赶往另一个钟点。我们不在点与点之间停留。我们也找不到地方停留。也没有人鼓励我们停留。机器上每一颗螺丝钉都各就各位,或者假装各就各位,都不能去机器外游荡。

1980、1990年代闯深圳的人,是一颗颗不愿再做螺丝钉的“前螺丝钉”。他们来到深圳,不是为了寻找另一台机器。他们不是来做螺丝钉的。他们是来找路的,找通往高山和大海的路,找通向自己的路。找得到就和一帮人一起走,找不到就自己动手开出一条路来。

他们不仅找到了路,也找到了“闲”:闲钱,闲暇,闲情,闲事。

慢慢地,他们就觉得需要一个空间,走着走着就可以在那里停下来的空间,在点与点之间可以停顿的空间,或一个人闲待着,或两三个人闲聊天,或一群人张罗点闲事,或和一位未曾谋面或久未见面的人说几句闲话,乃至发生一点闲情。那里可能没人等你,你也不必在那里等谁。那里可能没有你认识的人,有认识你的人的可能性也不大。那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不用预约,不用敲门,随时都能宾至如归,随时都可兴尽而归。在那里,可看书,可聊天,可饮酒,可品茶,可喝咖啡,可吃简餐,也可什么都不干。那里不是家庭客厅,不是城市广场,不是书店,不是图书馆,不是单位会议室,不是宽街深巷,不是楼堂馆所,不是公司密室。那应该是中国传统社会格局中从来没有过的公共空间,是现代都市生活专为“城中人”打开的一片自由天地。这个空间装得下满世界所有的话题,但就是没有主题;装得下你所有的梦想,包括白日梦。

上个世纪末,深圳的城市化生活,到了可以开创这种空间的时候。

于是,2000年,晓昱和她的朋友们就缔造了这样一个地方,起名叫“物质生活书吧”。

多少年之后,晓昱给别人推荐一本新书时说:“看着一本杂志从十年前的难产到今天的蓬勃,人来了又去了,不知为何,我竟然想起的是自己十年前工作的电台,也是一帮人,在焦灼中等待,在开始时意气风发,充满想象,创班人马如今也都身在各方了,何其相似。”

那时候天下真大,可以由着你去闯。晓昱开始了她的书吧旅程,迄今已经二十年。

被我的张牙舞爪挡住了半边脸的女孩,是二十年前的书吧老板娘晓昱。物质生活图片

3

世上凡超过两个字以上的名号都有简称的必要。

我起初很接受不了把“物质生活书吧”简称为“物质”,我自己喜欢称之为“书吧”。

可是有一帮人就是要喊“物质”,黑天白夜地“物质”来“物质”去。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通过叫喊“物质”来抵达一种精神。

他们通过热爱“物质”来鄙视某种东西。

他们通过标榜“物质”来区别不同队伍。

来物质啊。

去物质吧。

在物质了。

学物质好了。

给物质啦。

那物质呢……

他们精神都很健康。他们没有“精神病”。

他们不过是得了“物质病”。

4

一个“物质病”患者的历程大概是这样的:

初期症状:把书吧当书店。犹犹豫豫,进得门来,直奔摆满新书的那个硕大台面。你熟悉这样的台面,它让你迅速和大学校园内外的书摊产生连接。浏览书时,书吧深处的碰杯声、谈笑声、寒暄声、争辩声、告别声,声声入耳,但是你以为那不是你的场子。你认定你的场子是新书台。选书买单之际,你瞥了灯红酒绿一眼,觉得那仿佛是一睹墙,生硬地弹回了你的视线。收回视线,你匆匆买单,匆匆离去。

中期症状:站着挑书变成坐着看书,一人选书变成多人聊书。来书吧次数多了,胆子也渐渐大了,终于也敢拿着本新书,找个座位,点杯啤酒或茶,边喝边翻。有时候会碰见熟人,有时候有人看你手里的书会过来聊天。聚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人书俱醉的时候也就越来越多。到这个境界,跨进书吧门的脚步变得匆匆,变得像是在赴一场约会。进得门来,人虽然还是直奔新书台,但一书在手,目光早已扫遍书吧各个角落,不过数秒间,旧雨新知,谁在谁不在,已然尽收眼底。此夜书吧之旅,立刻有了路线图。

晚期症状:坐着看书变成坐着争论,小声聊书变成大声宣讲。病到这个地步,病友相互之间很熟了。大家经常见面,甚至每晚必到。见面不必寒暄,直接进入状态。交谈越来越少,争辩越来越多。桌上的书越来越少,谈书的嗓门却越来越大。时事更容易成为辩论的线索,乃至成为争吵的导火索。到最后,有人高僧枯坐,有人持书长啸,有人面红耳赤,有人泣不成声,有人袖手观虎斗,有人无招胜有招,有人早早呼啸而去,有人迟迟踉跄而来。书吧已成江湖,众人纷纷封神。

在书吧最容易遇见的是媒体的人,而且极有可能是同事。图中右为许石林,中为姜威。物质生活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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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封神”,要提网络。那时候,崭新的互联网世界刚诞生不久,书吧里的酒友忽然又成了网友,或者网友纷纷变了酒友。我们这些“网络移民”时兴玩论坛,每人都装模作样给自己起个网名,仿佛“封神”一般。晓昱化作“一生之水”,琳达甘愿做“温柔的骨头”,姜威本色不改当仁不让自称“登徒子”。若迎面过来几位女子,“登徒子”必会高喊一声:“橙子”,你和“小雨点”到这里来,还有你,“伊萨贝拉花”,把“那么丹”和“青衣江”拉到我们桌,和“拔牙”有什么可聊的?某夜在物质生活书吧醉醺醺讨论我该以何为马甲,朋友说,你的网名十分现成,就叫“OK先生”。我问缘由,朋友说,你天天满嘴OK不停,接个电话,OK不断,喝个酒谁让你干一杯都OK,给你商量个事你也是边OK边点头 ,闹得收银台小妹虽不知你名字,但凡你一进门她就边笑边偷着告诉老板娘:“那个OK先生来了”!这不就是现成的昵称吗?大家轰笑过后,我自己还没拿定主意,其他人已经开始“OKOK”乱叫了。二十年前,新千年开启,万象都争相更新,时代都新到了万事万物需要重新命名,于是每个人都在新世界有了新名字。

当年书与人与书吧都年轻,如今书吧依旧,人俱老矣!物质生活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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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和未知都构成诱惑。“物质病”患者不仅天天期待和老友相聚,还期待着和什么人不期而遇。

关于不期而遇,我写过如下一段文字:

几个月前我看凤凰卫视的专题片《热火巴格达》,记住了巴格达市中心的一条小街。主持人陈晓楠在片中说,这条街叫做木塔那比街,是以一位著名诗人的名字命名的。她说,每到星期五清晨,这条小街就会熙熙攘攘起来;“特殊的生活催生了另一个市场的繁荣”———这里是巴格达的旧书市场。陈晓楠说,经过长达12年的制裁,这个旧书市场成了一处“独特的风景”。我因此对这条小街大感兴趣,无奈电视画面一闪而过,我当时看得清楚,事后却记不真切。过了一段时间,我和陈晓楠在物质生活书吧不期而遇。我对她说,我当然也关心伊拉克人的悲惨处境,可是战火中书的命运也值得关注,那正是爱书人看世界喜欢瞄准的角度。关于那条小街,我说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陈晓楠说,我传一份资料给你吧。这些天来,与伊拉克战争有关的资讯铺天盖地,我起早贪黑地看电视读报纸,渐渐地有些厌倦了,于是又想起陈晓楠传过来的《热火巴格达》文字版。解说词中有一段话,我当时听的时候就觉得古今往往形同天壤,今天读来更觉世事无常:“伊拉克一定是神灵最宠爱的一方水土,万顷石油之上,又一下子赐予它两条大河。不少人坚持认为,这里是地球上最适合人类生存繁衍的地方。伊拉克人也一向被看作是阿拉伯人中最骄傲的一群,他们喜欢沉浸在对辉煌往昔的夸耀之中,喜欢沉浸在对卓越前辈的赞叹声里,但是前辈们恐怕很难理解后世子孙今天的窘境……”


2004年,我在物质生活初见刘再复先生。那时我追读他的书已经二十几年了。物质生活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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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激动人心的不期而遇,是在书吧遇见龙应台。

“物质病”患者当年谁没有读过龙应台《野火集》呢?谁不能张口就说出那一句“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呢?那真是一场“好看”:看她的文字在台湾一纸风行,看她的读者在大陆风起云涌,看她的犀利在自己心里开疆拓土,看她的思考在我们阅读的疆界内横冲直撞。我们从此追着看她的书,看《人在欧洲》,看《写给台湾的信》,看《美丽的权利》,看《孩子你慢慢来》,看《干杯吧,托玛斯曼》,看《百年思索》。 

可就是没有看过她本人。

她是风风火火的女强人,还是伶牙俐齿的女斗士?是长了一张不可一世的脸吧,还是言行举止皆冰冷生硬难以接近?看她文章的用词,高声大嗓那是必须的……。

结果,她竟然不是这样的。

她竟然是温文尔雅的。

2003年11月的一天晚间,她意外地出现在“物质生活书吧”。另一位“物质病”患者记录下了那天晚上的见闻:

“龙卷风”的印象深入人心,大家却没能看到一个张牙舞爪的龙应台。当身穿橙粉色毛衣的龙应台被人群和镁光灯簇拥进来的时候,想必每个人都是有点暗暗吃惊的。不仅是橙粉色的毛衣,更有她脖子上系着的一条乳白色丝巾,妩媚而不张扬,恰到好处。而当她一开口,那一腔标准的普通话更是让人吃惊:“我还是不再演讲了,因为一下午讲了几个小时(她是指当天下午应深圳“读书月”组委会邀请做的一个演讲),再说你们下面桌上都有吃有喝,我却什么都没有,这很不公平啊,所以还是和大家交流吧。”她用这样的调侃开了头。 

有人问到龙应台现在的“焦虑”和18年前《野火集》时期的“焦虑”有什么不同,她说,以前焦虑的主线是专制和自由之间的问题,而现在这三、四年,她所焦虑的是国际化、全球化、现代化等大的复杂概念和自己文化的安身立命两者之间的平衡点的问题。

我问:有许多作家或学者都表示自己的生命中有一本书,每年都会读一遍,您生命中的这本书是什么?

龙应台答:《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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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书吧有一面“陶字墙”,那是相当有创意的设计。所选字词皆是2000年的流行语。二十年间几番装修,这面字墙还在,显得不再生机勃勃,因为它们早已经不在我们嘴边了。不过,那仍是深圳城市文化史上的一份视觉创意文献。

前十年的书吧,文化氛围浓厚得像一家媒体。这里不仅接纳各种声音,也固执地发出声音。记得我主编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期间,晓昱曾经在读书类版面上开辟专栏,推荐新书。如今我们读读晓昱选的那些新书的书名都很有趣:这何尝不是那个时代的流行语?又何尝不是“物质生活书吧”的另一面“字墙”?

《神祗·坟墓·学者:欧洲考古人的故事》《卡布其诺》《梅兰芳画传》《重返艳阳下》《范曾谈艺录》《城市漂流》《我们已经选择》《傅聪:望七了!》《留德十年》《中国独立纪录片档案》《中大往事》《可爱的骨头》《包围城市》《李叔同说佛》《新锐期刊势力》《中国女性主义》《艺术的故事》《苦涩的名声》《话经济学人》《混沌》《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职场红楼》《门萨的娼妓》《百合·飞鸟·女演员》《大剧院的故事》《这本书要卖100万》《美国理想》《杜伊诺哀歌》《德国印象》《穿越仇恨的黑暗》《凡高的背德酒馆》《城堡的故事》《帝国政界往事》《红楼十二层》《痛经》《抓痒》《爱我就像没有明天》《妻子是什么》《书楼寻踪》《言言斋性学札记》《双子座对话中的王小慧》《内战结束的前夜》《切·格瓦拉画传》《观看之道》《有关品质》《遁词》《你的表情很南美》《拙匠随笔》《1405郑和下西洋六百年祭》《关键词》《失焦》《爱上葡萄酒》《毕加索时代的蒙马特高地》《正如你所看到的》《小人物日记》《安徒生剪影》《巴黎情人》《三联生活周刊十年》《没时间失恋》《你喜欢萨冈吗?》《尧臣壶传》《风流故居》《心事》《时间的玫瑰》《法国电影新浪潮》《我的哈佛岁月》

多少年之后,重返物质生活书吧。这次是在这里首发我的一本新书。身后右方即是那面著名的“陶字墙”。物质生活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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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很少去“物质”了。甚至现在也很少泡这“吧”那“吧”了。手机给每个人提供了无边无际的崭新空间,我们纷纷把“泡吧”变成了“刷屏”。

不过,城市还是需要像“物质”这样的空间。这间书吧经过二十年,业已蝶变为一本书。书中的章节千奇百怪,因人而异,且难以数字化,无法批量上传。你在手机上找得到深圳所有的书吧地址,但是找不到当年“物质”中的你。

一个城市,需要很多这样的既老又新的空间。它是用来回忆的,是用来寻找你自己的。

前几天去华强北一家酒店赴约,乘观光电梯直上36楼。梯中仅我一人,异常安静。我似置身于摩登大厦的玻璃橱窗之中,孤悬楼外,缓缓上升。时正傍晚,夕阳西下,蓝天白云,忽然静止,一分钟左右时间内,四周阒寂,全城无声。向外望去,路边的栋栋高楼,渐次矮下去、矮下去;平日里躲在楼群之中的名不见经传的楼,倒一一浮了上来。城市似在折叠中伸展,又像倾斜着打开。待这个“玻璃盒子”稳稳停在最高层,我眼中的这座城市已变得一片陌生?

这是深圳?

在地面行走,我们很容易发现“消逝的深圳”:一座大楼忽然不见了,一间饭店突然关门了,街角的大树一夜间没了踪影,诸如此类。可是,在高处,在云端,铺排在你眼前的,是“速生的深圳”。速生速亡之际,我们在熟悉和陌生之间穿越,时时不知身在何处。我们是街上顺水漂流的影子,总希望有个“熟悉的岛屿”能够接引我们上岸;在那里,我们不用穿越,就已经回到了回忆中。

那一刻我看不见百花二路,但是我知道,“物质生活书吧”还在那里。

手握一卷《笑傲江湖》,归来已白头。物质生活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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