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海,这是湖,是一个巨大的水库。”2005年秋天,在去往科西嘉岛的游轮甲板上,我望着水波不兴的地中海,这样想。
梅里美小说《高龙巴》里,科西嘉长大的法国军官奥索问英国上校的女儿莉迪亚:“小姐,你是否觉得地中海比大西洋更美?”
莉迪亚说:“我觉得地中海的颜色太蓝……波浪的气魄也不够大。”
是啊是啊,她说得对。可是,船到阿亚科肖,她看见的城市和我看见的就完全不一样了。她看见:城郊一片荒凉,渺无人烟,周围只是些阴暗的杂木丛林,背后则是光秃不毛的山,既没有别墅,也没有住房。高地上的绿荫从中,有些孤零零的白色建筑,那是人家的灵堂和家族的陵墓。一种庄严和凄凉的美。
而我看见的,是现代化的海港城市,港口停泊着巨轮与帆船,近处的岸边与远处的高山之间全是成片的建筑……这里就是曾经发生过无数复仇故事的地方吗?
从阿亚科肖回来,我读梅里美的小说,发现我还是喜欢二百多年前的科西嘉岛。那时的人活得有趣味。莉迪亚旅游随身带的小说竟然还是未裁的毛边本。她给奥索写信说,高龙巴给她的匕首派上了大用场,“我用它来裁开我带来的一本小说的书页,可是这把利刃对这样的用途大为不满,它把我的书裁得破破烂烂。”其实她是心乱,拿不稳匕首,白白裁烂了好端端的毛边。
二百年前活跃在科西嘉岛丛林里的强盗也是奇人百出,好玩得要紧。外号“神甫”的强盗一枪打中了一个人的太阳穴,他因此想起的竟然是维吉尔的诗句:
熔掉的铅洞穿了他的太阳穴,
使他直挺挺地躺在尘埃中。
他还要搞一下“学术探讨”:“诗人说的是'熔掉的铅’,您认为铅弹在空中飞速地运行,那速度足以使它熔化吗?您学过弹道学,您应该能够告诉我诗人错了还是没错。”
奥索完成复仇使命,要离开科西嘉岛时,问“神甫”喜欢什么礼物,“神甫”说,他要一本贺拉斯的集子,开本尽量要小。他说他要一边消遣一边温习拉丁文。
“您会得到一本埃尔泽维尔版本的集子,学者先生;恰好我带的书中有这样一本。”奥索说。
埃尔泽维尔是16至17世纪时著名的荷兰出版商,以出版袖珍本名著闻名书林。
写于2005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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