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逸梵生为黄素琼,自己取名黄逸梵,但护照上却依然冠以夫姓: Chang, Yvonne。未必是因为留恋旧婚姻,更可能是离婚后怕麻烦没有改证件。
这些日子,因为黄的忘年交朋友邢广生的出现,张学又有了讨论的热点。我在这里也补充一两个细节。
《五封秘信揭晚景》中提到,黄逸梵“在1957年10月11日死于伦敦St. Lukes医院,享寿61岁”。伦敦有若干个St.Lukes的医院,其中最有名的是St Luke's Hospital for Lunatics(圣路加疯人院),这是一座为精神病穷人服务的医院,其次是St Luke's Hospital for the Clergy(圣路加神职人员医院),顾名思义,是一座主要面对神职人员的医院,以上两所医院应该都不是黄逸梵去世的地点。
黄逸梵一向饮食不节制(“ 在家起居饮食一概的任性 ”),1957年7月,终因胃癌而住院开刀,随后病情并无好转,根据这些细节,她只可能住进了一座名叫St Luke's House的医院,这所医院位于Pembridge Square附近的Hereford Road,是一所临终关怀医院,专收病危的穷人。
St Luke's House最早成立于1893年,由Dr Howard Barrett在50 Osnaburgh Street创建,由于面对穷人,因此又叫Home for the Dying Poor(病危穷人之家)。Dr Barrett早年在伦敦著名贫民窟East End从业,目睹病危的穷人不得不住在条件恶劣的济贫所,于是立志要为这些人单独成立一个机构,让他们能够有尊严地死去。不过,他成立的这个医院也有其局限性,它并不面对所有穷人,而只接待其中的所谓“可敬人士”(the respectable),这些人的平均居住时间是2个月左右,如果发现病人并未濒死,而是转为慢性病症,时间超过3-4个月,亲友就必须接他们出院。所谓的可敬人士,一般是指有正当职业者,包括低收入的中产阶级。1896年,入院者的平均年龄是男性34岁,女性43岁。
1901年,因为原来的病所条件有限,Dr Barrett把St Luke's House从50 Osnaburgh Street搬到了Lawn Road,由于遭到邻居的反对,在不到一年后的1902年1月被迫迁走,1903年6月,St Luke’s House 在14 Pembridge Square重新开业。1908年,这所默默无闻的小医院还曾出过一次风头。当时,一位因肺结核住院的工厂女工Martha Massey写信给亚历山大皇后,说希望能在临死前见她一面,四天后,64岁的皇后真的带着女儿维多利亚公主来到她的床头,皇后不但给她带来了鲜花,甚至还亲手喂她吃了药。消息传开,St Luke’s House获得了不少资助,也开始被邻居接纳。
1921年,创始人Dr Barrett去世,到了此时,为了避免非议,St Luke's House已从Home for the Dying Poor(病危穷人之家)改名为St Luke's Hospital for Advanced Cases(圣路加重症医院)。1923年,14 Pembridge Square的租约到期,St Luke’s House搬到了附近的Hereford Road,并在该地一直开业到1984年左右。1957年秋天,应该就是在Hereford Road,陷入贫困而又病危的黄逸梵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虽然黄逸梵在8月29日的最后一封信里提到:“我希望能回到自己的房子去,就是我得先找到佣人来看顾我。能回家,我就安心了,就是死了也痛快。”但想必她的病情在9月急剧恶化,根本没机会考虑其他安排,也就没法享受这样的“痛快”了。在这封信中,她还惦念着别人答应送她的中国锅,最后略带自嘲地说:“不过人快死了,中国锅等东西也是没大用处了。”
黄逸梵去世后,1974年,St Luke's House改名为Hereford Lodge,1984年左右,Hereford Lodge结业,原建筑随即被拆毁,改建成一幢公寓楼(1990年左右),名叫Evesham House。
联合早报的记者还在1956年10月6日的《伦敦宪报》(London Gazette)上查到了黄逸梵入籍英国的通告,当时她居住在11A,Upper Addison Gardens,这个老房子目前还在,根据邢广生的说法,她很可能是住过这个联排别墅的地下室,楼上是11,地下室应该就是11A。这个地区还算不错,然而她也只租得起地下室。
一位湘军名将的后代,中国最有名的女作家的母亲,生于南京,众星捧月中长大,最后默默死在英伦一所救助穷人的医院里,这大概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但其实也没什么,曹雪芹早就写过:“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黄逸梵算不上走投无路,因为邢广生这位厚道人再三劝她去同住,然而,天性孤僻、任性、倔强的她,宁愿一个人挨苦,也不愿求人。她反正是享过福的人,所以不怕,“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她挥一挥衣袖,就这样决绝地告别了人世。
她的坟墓恐怕是找不到了,外国人原本不重视身后之事,莫扎特都没有墓地,何况是一个在免费医院里咽气的穷苦华裔呢。
(相关信件内容见联合早报记者对邢广生的采访)
有考据癖的我,偶尔会写一些考据文章,比如:
比尔·波特家世考 https://www.douban.com/note/57110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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