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菜不好吃。
何止不好吃，简直可以说是难吃，又贵又难吃。
——下这个结论的人，多半会被打，被全世界的美食家群起而攻之。但如果你真的听到这个有人对法国或者对巴黎的食物做出如此评价，请暂且放下你准备揍他的手，转而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个多半没什么钱的穷留学生。
在欧洲晃悠了大半年后，结合之前的经历，我决定把这个世界上的美食分为高端菜和低端菜，或者好听一点说，家常菜。比如台湾的小吃，四川的串串，葡萄牙的海鲜汤，意大利的披萨，都属于家常菜：如果有人跟你说四川才好吃、意大利美食多，这是真的，只要你去这个地方旅行，即使是一两天，也一定会品尝到这个区域的美食，胃口大开，赞口不绝。但如果有人对你说法国菜的绝妙、日本怀石料理的精美，而你恰好又是和我一样没什么钱的穷学生，那大概你去了一年半载，也不会对此有什么感受。
所以我说法国菜不好吃，是建立在漫长的“20元”基础上，巴黎的普通一餐，大约是20欧元，而且不含前菜、甜点和饮料；这个普通的含义，是指在街头漫步，到用餐时间时随便选择的街边小店。
20元是我勉强能够接受的日常料理价格，所以举例来说，我用20欧元大概尝试过的菜品大概有：一盘土豆条和一根鸡腿、五颗小土豆和两小只油封鸭腿、一盘沙拉和一块三文鱼肉、三块烧牛肉和土豆块、一坨生牛肉和半盘沙拉。
如果我现在再说一遍，我觉得法国菜不好吃，你还觉得不可理喻吗？
在台湾的时候，我跟朋友吃一顿包含松板猪肉、霜降牛肉、美国小牛排在内，辅以排骨酥、花枝丸、甜不辣等荤素配菜，并且吃到饱的自助寿喜烧，大约花费是12欧元。因此，在我第二次吃完20欧元的鸡腿和薯条后，果断开启了主厨生涯，这暂且不表。
这里想回忆的，大概是在20欧元的范围左右，我尝试过的最奢华、最奇特和最可怕的三次用餐。
1
说三次可能并不尽然准确，以Pedra Alta来说，我大概去过七八次。这可能是巴黎最受华人欢迎的海鲜餐厅，在google中直接输入“巴黎 海鲜”，第一个跳出的也是这家餐厅。这是一家连锁店，在巴黎大约有四五家，但并非核心区域。2016年似乎在香榭丽舍大街新开了一家店面，可以在地图上找到，但因为我和朋友去惯了旧店，并未去探寻过这一家。
Pedra Alta以“分量”闻名。菜单是一只硕大的龙虾，其主打的海鲜拼盘大体分为冰拼盘和热拼盘两类，各自又有两三种不同价位的组合，分为一人份和两人份。所谓分量惊人，就是我们三个女生加一个男生奋力吃完了一份两人份的冰拼盘，最后对着残余的一小堆海螺和蛤蜊叹气。形象一点说，那个拼盘大概有我的脸3倍那么大——在我常被人稱为大脸的情况下。
我们常常会点的那份拼盘，价位是68欧元，包括两只龙虾，两只海蟹、十只生蚝、若干明虾、扇贝、淡菜等等。拼盘的四周摆放着四五只蟹壳，我们开始还以为是装饰作用，翻过来才发现里面还藏满小海螺、蛤蜊、小海虾等小秘密。随餐附赠面包四只和薯条一盘，酱料两份。
平心而论，Pedra Alta的海鲜味道并不算特别。以生蚝为例，巴塞罗那的海鲜市集上，商贩现场打开的生蚝带着浓郁的海水味道，又不会感到腥气，嫩滑的生蚝带一点汁水滑入口中，鲜味十足，回味百转；而西雅图海边的小杯生蚝，店家把生蚝放入小纸杯中，搭配独特的酱料，两者融为一体，搭配出最好的口感。但这一份Pedra的拼盘，对生蚝的处理相对简陋，新鲜度也只能算中等，并没有让人回味无穷的能力。
只是无论如何，在这个价位上能吃到这样分量的海鲜，实在让人无法抗拒。当我抱着龙虾和螃蟹吃到腹中再也不能装下多一个薯条——而朋友还在说，加油啊我们总要把这两只生蚝干掉——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什么美食家的心情再去点评海鲜的处理和酱料。好矫情。
Pedra Alta在许多留学生中，成为接待远方来客的重要地点。每当有其他地方的同学或朋友来访，我们总会讲，来啊，我带你去吃巴黎最豪华的海鲜。
虽然这是一家葡萄牙餐厅。
2
最奇特的菜品，其实就是前文有提过的，一坨生牛肉和半盘沙拉。其实我对法国菜毫无研究，除了法式焗蜗牛，其他著名菜品一律不清楚。另一个问题是，我不怎么会讲法语，在法国的时间多半靠英语蒙混过关。因此到巴黎后，最主要的要务之一就是背下牛肉、鱼肉、鸡肉等单词，至少在点菜的时候，不会用20欧的价格点到一盘蔬菜。
可是我只背下了这些名词，对做法却一窍不通——所以每次点菜全然靠蒙。每次确定了我要吃鱼肉后，随便找一个我能接受的价位，然后有可能面对端上来的是烤鱼、烧鱼、蒸鱼等等，全凭运气。
这个办法虽然很蠢，但通常也算可行。直到我到安纳西骑车环湖。
安纳西是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从镇上可以看到皑皑雪山，小镇依伴着清澈的长型湖泊，湖的名字亦是直接：Lac d’Annecy就是安纳西湖的意思。镇上有一条小小的运河流过，两边的建筑五彩缤纷，春季鲜花繁盛的时候，与房屋的颜色交相呼应。
Annecy常常被评为法国最美小镇，或是你一生应该去的世界50个小镇。
冬天假期的时候，我有几天无事，便坐火车到这里，打算闲散上一阵。有一天晴天，民宿主人积极建议说，骑车环湖大约50公里，是个体力上轻松又可尽览风光的好方法。镇上刚好又可以出租的自行车，出示火车票还可以有颇为吸引力的折扣，算是专门针对游客的项目。
遇到“生牛肉餐厅”的时候，是在大约已经出发一个小时后的小村庄。我错误地估计了湖边的形势，本以为旅游名胜应该餐厅遍布，于是未吃早饭边骑车上路，准备在湖边找一处用风景下饭。结果离开Annecy后，居然一路风光无限，却并无一家餐厅。
所以当我在冬天的寒风中，饥肠辘辘地进入这家十分难得的餐厅时，我的期待是：哪怕多付一点钱，也要饱餐一顿牛排（法语中为steak），以补偿被我愚蠢大脑牵连的肚子。在这样的思维指挥下，我毫不犹豫的点了菜单中第二昂贵的“steak tartare”。
如果懂得的朋友，应该已经开始笑了。
对，这就是法国著名的鞑靼牛肉。鞑靼牛肉据说其实出自游牧民族把马肉、牛肉剁碎了，直接生吃的一种方法；现在在法国、瑞士、比利时等地区都颇为流行，而做法改进为，选择品质上乘的生牛肉切碎，和青豆、酸黄瓜末等混合在一起，配以特调酱料，堆成一个拳头大的圆柱形，在顶端再打一颗生鸡蛋。
非常直接来形容，有点像我们的饺子馅。
当然，实际上这道菜的口味相当可观，生牛肉並不腥臭，甚至感受不到是生肉。牛肉口感鲜嫩，酸黄瓜刚好冲解了生肉的刺激，蛋汁为菜品提供了第三种口味，这一口吃下，是牛肉和黄瓜，还是牛肉和蛋汁，则拥有不一样的感受。牛肉肥瘦均衡，脂肪的香气配合青豆的敦厚，又是别样的体验。整盘吃下，绝无腥腻感，反而比烹调普通的牛排多了丰富的体验，不至于单调。
所以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並不想抱怨我错点的这盘菜有任何不妥之处，相反的，我对于偶然遇到的这份独特菜品印象深刻，回到巴黎后，还特地又去品尝了一次。
那我不满意的点在哪里呢？
那时正值隆冬，虽天气放晴，但依旧颇为冷冽；而在腹内空空的时候，面对这样一盘生牛肉，只好说无论味道如何，我肠胃的温度是崩溃的。
3
Annecy是个好玩的地方，在这个小镇的用餐，囊括了我“最奇特”和“最可怕”两种经历。
骑车回来的第二天一早，安纳西下了我在法国见到的第一场大雪。早上起来的时候，色彩斑斓的小镇被白雪覆盖，突然从东欧风复古成了英国小镇风。所以拿着相机冲出去拍照的时候，我也并没有想到要吃什么东西。
在对着小镇的运河、房子和古堡拍了3个小时的照片后，开始体会到了寒意浸入骨髓的含义。
在台湾的时候，每次降温，我男朋友都直接拉着我吃火锅，号称“寒冷”的天气就应该吃锅锅；更早之前在成都，每年冬天被零度的空气折磨得无法入睡，抱着被子觉得生无可恋，朋友们就会相约去吃火锅，在红彤彤的大锅旁围坐一周，热气腾腾地熏着，用鸭肠鹅肠脑花黄喉暖暖胃，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凭着华人的本能，我觉得在这样的时刻应该找个地方吃火锅。然后正如瞌睡的人总会找到枕头，这个离瑞士不远的小镇，的确有一道著名的菜肴，fondu de formage，正是“乳酪火锅”的意思。
之前我朋友也对我极力推荐，说是瑞士的奶酪火锅颇为有名，是用多种不同乳酪加热后融化，小锅吊着在火上煮，然后将面包、培根、蔬菜等涮料，放入这一锅乳酪中，是极为难得的享受。
但乳酪火锅看起来对单人旅客颇不友好，每家菜单上都写着两人份，不提供单人份。不论分量如何，两人份动辄5、60欧元的价格已超出我的承受能力。大约找过七八家，方在一处拐角，找到一家提供单人火锅的餐厅。他们的单人火锅分别提供经典款和另外一种，经典款的价格便宜几欧，我记得大约是21块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就经典款好了，体验一下最传统的奶酪火锅。（顺便节省几块钱）。
小餐厅很是有当地特色，装修以红色为主题，桌布是偏正红的颜色，餐巾则是红格子布，洋溢着温暖的气氛。大约七八分钟后，服务生端上来一盘法国长棍切片，这很正常，在法国的小餐厅吃饭，常常都会提供“面包吃到饱”服务，我已经饿得不能自已，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配着水揪面包吃。又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服务员端来一个热热的小锅，放在我面前的电炉上，小锅里是黄黄的奶酪熔浆，咕嘟咕嘟冒着泡。
这大约就是锅底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不对，一边吃着面包沾奶酪的我这样想。
不对的点在于，至此之后，服务生再未拿来任何涮料，任何蔬菜，任何培根，任何其他面包。
我用21块钱，完美体验了一顿面包配奶酪。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我们都知道，华人的火锅吃下去是暖胃的，热汤喝进去，冬天再冷都能抵抗，肠胃原本温度再低，水也不会在胃里结冰；但是——至少我后来的感受应该是这样——奶酪熔浆的融点很高，而我当时的冻到彻骨的状态，我很怀疑奶酪进入肠胃后就重新凝结了。
所以简单来说，两个小时以后的胃疼和发烧，才是Annecy这最后一餐的糟糕之处。
所以简单来说，我再也没碰过fondu de formage这种，美食。
所以简单来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吃奶酪，如果你真的被很多人建议去吃这种特色菜品，至少不要在下雪天冻僵的时候。
是为经验教训。
很想回四川吃一顿火锅。最好是能涮脊髓和脑花的那种，我只吃过一次涮脊髓，誉为毕生之美味。
（很少拍美食，图片均来自于网络， 图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