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湖州老费
编辑：贵群群主
题图：董天昊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单位派我到一个叫陶家墩的地方住村办厂，那是个小村，傍晚收工，厂区只我一人。
工厂往北里许，有大村，村里小烟纸店一，买包良友香烟，坐在村口石桥上边抽烟，边看风景。
最开心的，莫过于看村妇骂街。女人骂街的理由千奇百怪，地里少个瓜，棚里少只鸭，当然要骂；自己在硚口碰碎一只碗，也骂。养的鸡不幸一只掉入粪坑淹死了，一边在河边褪鸡毛，一边骂。至于某树长得太茂盛，过了界，或男女轧了姘头，则一骂就不可收拾。同一题材，可持续骂上数月到半年。
骂街，从表情到语言，真是各臻其妙，极尽视听之娱。天生高嗓门的拉长腔调边骂边从屋里出来，细嗓子则摔盆磉碗弄些响动，又用手作喇叭状，以利骂声远传。亦有带着哭腔唱腔的，能押韵，用上五六个排比句。当然，这类极品不多，多的还是扯开喉咙，声嘶力竭，跺脚捶胸，浩浩荡荡那种。骂战常挂在嘴边的武器，最多的就是各种女性生殖器，多到什么程度？尝见一个骂得特别好的，两小时内变着品种骂，居然不带重样。
村里骂街，偶尔也是用些村典的，外人不容易听懂。比如那年汉城奥运会，小商店的电视里正转播体操比赛，一女的就指着屏幕骂道“这三两白肉朝了天，是叉露天麻将啊”，众人一阵哄笑，应该是都听懂了，只有我，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次骂战，是在一对婆媳间展开。
媳妇先骂，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婆婆倒是忍着。媳妇眼看没对手，就开始骂“老货”。一骂到“老货”，就算是被点名了。婆婆拉不下脸，遂反击。
凡对骂，那是非要见个真章不可的，婆婆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手里还拿了个刷马桶的竹刷，在门框上敲一记骂一声，不光声音气势如虹，绵绵不绝，还带着节奏。你来我往，越骂越快，越骂越凶，越骂越狠，越骂越恶，越骂越出格，越骂越伤感情。
这媳妇慢慢声音嘶哑了，嘴角也起了两朵白沫。眼看落了下风，一激愤，口里大喊一声“我今天就死给你看”，转身就跳了门前的小河。
河不深，仅及腰，媳妇在河里不断扑腾，大概水是呛了几口，死路一时还是寻不成。一帮人围观，也没一个出手相救的意思。
这时媳妇的小姑子骂道：“寻死也不找个好地方，和孚漾没盖盖子，赶紧去那里死。”媳妇一听，突然就自己爬上了岸，嘴里说“我不死了，我死了，岂不便宜了你们？”
一场激烈的骂战，以媳妇不死而消停。
还有个小媳妇，年前刚嫁过来，平时蛮羞涩的。养的鸭在门口的河边下个蛋被人捡了去，估计先是心疼，由心疼转为生气，由生气转为恼火，是被谁捡走的？得骂骂他，好歹也让捡了便宜的人心里也难受一下。
饭后，小媳妇便从村的西头，一路向东，声音尖细，一边骂，一边诅咒。绝尾巴，枪毙鬼，吃了我家的鸭蛋，十日内生癌。东拉西扯，边骂边诅咒个不停。
路上正好碰到小队长，劝她说：“天也不早了，也骂得够了，早点回家睡觉吧。”小媳妇倒也听话，止了骂，边往家走，边大声说：“偷鸭蛋的听着，要不是小队长喊我回去睡觉，我骂你还早着呢。”此话一出口，可能自己也觉察到哪里有些不妥，便用一手掩了口快步逃也似的回家去了。
从前的乡村，打铁声，舂米声，杀猪声，呼鸡唤鸭声，孩童被打啼哭声，女人骂街声，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总是让人魂牵梦绕。
前阵新认识个朋友，是那个村出来的，就问起那村的近况。说村里前几年就成了新农村建设的重点村，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当年坐的石桥，重修了，现在是保护文物。
不过最让他兴奋的是该村近几年出了一事一人，足可让村民傲视天下。一事是距今4400年左右的钱山漾遗址就在该村附近，发掘出土的绢片、丝带、丝线是已知世界上发现的最早丝织品，该村幸运地成了丝绸之路的源头；一人，则是三十多年前从该村走出去的一位子弟，不说也罢。
2019.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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