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方志中的长人乡
长人乡,作为行政区地名,历史久远。据记载,早在唐天宝十年(751),吴郡太守赵居贞奏割昆山、嘉兴、海盐3县地始置华亭县,长人乡已是华亭所属22乡之一。
南宋绍熙四年(1193)成书的《云间志》,是一本专门记载南宋及较早时期今上海淞南地区的名志。据《云间志·乡里》记载,华亭县在宋代辖有“集贤、华亭、修竹、胥浦、风泾、新江、北亭、海隅、高昌、长人、白沙、仙山、云间”等13个乡。这些乡在清朝后期已分建为松江府七县一厅(华亭、娄、上海、青浦、南汇、金山、奉贤、川沙)。
元至元二十九年(1292)分建上海县时,长人乡是划入的五乡之一;从唐代设华亭县始,至清末宣统元年(1909),南汇县实行城镇乡自治、废除保团建置前,长人乡至少存在了1100多年。
长人乡不仅“寿命长”,而且“地盘大”。明代《弘治上海志》记载“长人乡,县南九十里。六保,十二村,管里三。十六保(三区) 、十七保(三区) 、十八保(二区) 、十九保(七区) 、二十保(三区) 、二十一保(二区)。长人里、将军里、高阳里。水滨村、凤来村、思政村、太平村、太安村、长乐村、长茶村、金忠村、众善村、利兴村、袁村、徐村。”
雍正二年,南汇县从上海县析置,划得长人乡浦东部分的十七、十九、二十3个保及十六保二区十二图、二十一保一区八图,约占整个长人乡的七成。
现浦东新区的中南部地区,大部分原属长人乡。当然,这还不是长人乡全部,闵行、奉贤等区,也有不少土地在长人乡范围。
《弘治上海志》《乾隆上海志》都记有 “长人乡,县南九十里”。这大概是长人乡“乡政府”所在地,从上海县城向南九十里,什么地方呢?颇令人费解。
在原长人乡东境,川沙城北门外王家桥,有一座长人乡庙,是当地人祭奉天地神灵和有关乡贤的场所。这与乾隆《南汇县新志·寺院》记载“长人乡庙,在川沙城外西北隅”相符。该庙1990年代修复后重开,并更名长仁禅院,香火依然缥缈。
长人乡“乡政府”不可能在川沙,因为《弘志》清楚地记有“八团,县东七十里”。
二、长人乡得名旧说
2004年南汇区志办编的《地名掌故·长人乡的由来》记载:“关于长人乡名称的由来志书中却未有记载,而且史志学家对此说法也多有不一,其不同的说法主要有三。
一说,称长人乡之名应来自《越绝书》,据书中载:‘娄东十里坑者,古名长人坑,从海上来,去县十里’。长人乡建立后因位于此,名亦因此而得。但是持此说者人数不多,且大多数学者认为《越绝书》(又名《越绝记》)是东汉时期袁康所撰的一部著作,记述的多为春秋战国时期吴越两国的一些传闻异说,可靠性不足。
二说,认为长人乡的名称主要源自《易经》。《易经·上经·乾》中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合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易经》认为一个人如果做到此‘四德’,那么他就能‘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如果此说成立,长人乡的‘长’字就应读为‘z hang’第三声。
三说,这是一种不同于前两者的说法,认为长人乡的‘长’不应读为‘ zhang’第三声,而应读为‘chang’第二声。他们用大量资料说明了这一带成陆后,的确曾有大量淮河流域的居民因战乱和自然灾害等原因迁来这一带定居的史实。当时淮河流域的居民的身高较之当地居民一般都要长些,长人乡建立后,其名亦因此而得。”
三、长人乡得名于《越绝书》“长人坑”
长人乡得名何来,地方志有相关记载。秦锡田总纂《南汇县续志·卷二十二·遗事》第一条为:“《越绝书》云:娄东十里坑者,古名长人坑,从海上来,去县十里。今滨海长人乡分为上、下二乡,十六保、二十一保为上乡,十七保、十九保、二十保为下乡。长人乡名盖由于此。所谓去县十里者,殆不可考。参厅志。”该志认为乡名得自“长人坑”。
《越绝书》是一本奇书,清毕沅称之为“一方之志,始于越绝”。而仓修良《方志学通论》认为“此书内容杂记吴越之事,是研究古代历史特别是吴越历史的重要史籍”。该书成书早,确实难懂,谜团重重,一不留神就看成“神话”。比如“长人坑”一条,笔者断句为“娄东,十里坑者,古名长人,坑从海上来,去县十里。”,似更易理解。
笔者认为,长人乡恰位于冈身地带。所谓“十里坑者”,即冈身与冈身间的低洼处。前一个“十里”写坑的大小,与后一个“十里”不是简单重复。“坑从海上来”,指的是天然形成,非人工所为,更不宜想象成“人从海上来”。
所谓冈身,是上海等沿海地区特有的一种地理现象。《上海通志》《杭州湾》节中载:“6000年前,长江南沙嘴发育过程中,受合成风向和海潮冲击影响,向南反曲,渐与钱塘江北沙嘴相接,形成上海第一条海岸线浅冈和沙冈海岸。”《金山县海塘志》也曾记述:“强烈的波浪将近海泥沙和介壳动物残骸堆积在沙嘴边缘达到最高潮水位的高度。后人因其高出于附近地面,称之为‘冈身’(宋郏亶《水利书》),成为天然的防海堤,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云“尝闻濒海之地,冈阜相属,俗称之冈身,此天所以限沧溟,而全吴人也。”《云间志》记:“古冈身在(华亭)县东七十里,凡三所,南属于海,北抵松江(今吴淞江),长一百里,入土数尺,皆螺蚌壳,世传海涌三浪而成。其地高阜,宜种艺菽麦。”明正德《松江府志》指出其名称为“沙冈、紫冈、竹冈,自西而东;三冈并列”。
所以,长人坑,能够记入《越绝书·外传记吴地传》,说明其影响力不小;该地设的长人乡,得名于此,顺理成章。
四、“长人”考辨
长人坑,是个什么坑?“长人”两字如何释义,至关重要。
一说,长人[zhǎng rén]。出自《易》,注释详见前文。黄炎培主纂的民国《川沙县志》,有专门注释:“长读长幼之长,盖取易乾文言君子体仁足以长人之义。”
二说,长人[ cháng rén ] ,身材高的人。《史记·孔子世家》:“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长人乡是鱼米之乡,食物充足,乡人比其他地方长的高一点,是可能的。他们,也可能是北方来的移民。
三说,长人[ cháng rén ]为古代传说中长人国的人。宋洪迈《夷坚乙志》卷八有“长人国”条:“明州人泛海,值昏雾四塞,风大起, 不知舟所向。天稍开,乃在一岛下。两人持刀登岸欲伐薪,忽闻拊掌声,视之,乃一长人,高出 三四丈,其行如飞。两人急走归。其一稍缓,为所执,引指穴其肩成窍,穿以巨藤,缚诸高树而去。俄顷间,首戴一镬复来,此人从树杪望见之,知其且烹己,大恐。始忆腰间有刀,取以斫藤,忍痛极力,仅得断。遽登舟斫缆,离岸已远。长人入海追之,如履平地,水才及腹。遂至前执船,发劲弩射之不退。或持斧斫其手,断三指落船中,仍舍去。指粗如椽。”小文颇为雅趣,但细看不免惊心,好莱坞大片《金刚》情节与其如出一辙,只是主角由“明州人”换成了金发美女;烹吃活人情节,又和《鲁滨逊漂流记》中“星期五”的遭遇相似。明州即宁波,与长人乡只隔一道浅浅的杭州湾。
四说,长人[ cháng rén ]为鹤。古人将鹤称作“长人”。唐杜甫《通泉县署壁后薛少保画鹤》诗:“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长人。”宋代苏轼《题李伯时画赵景仁琴鹤图》诗之二:“丑石寒松未易亲,聊将短曲调长人。”可见唐宋时,将鹤拟作长人,颇为流行。
此说系笔者最近“发见”,也曾让自己十分迷惑,到底是鹤的别称命名了长人乡?还是长人乡让长人代名了鹤?还是纯属巧合?——思来想去,颇似“庄生晓梦迷蝴蝶”!
一定要给出答案的话,笔者赞同第一种说法:长人乡濒海,冈阜相属,“此天所以限沧溟,而全吴人也。”《易》为六经之首,成书早于《越绝书》,在古代影响很大。乾为天卦,长[zhǎng ]人坑,是上天护佑,一个大吉大利的名字,也充满了人们成为谦谦君子、过上美好生活的向往。
至于第四种说法,是因为长人乡是华亭鹤主产地。该乡濒江靠海,河湖密布,多水边之地,浅草泥沙,适于鹤群栖息。华亭鹤为华亭的标志性动物,称作“华亭之尤物”,闻名天下。《云间志·物产》说:“县之东,地名‘鹤窠’,旧传产鹤,故陆平原有‘华亭鹤唳’之叹”。
长人乡有举世闻名的鹤窠村——沈括云:“鹤唯鹤窠村所出为得地,余皆凡格”。
故,先有长人坑,后有长人乡;所产名鹤,使“长人”成为鹤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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