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池文汇 胡晓 | 中国步摇源流考辨及形态复原 ——兼与“步摇西来说”商榷
userphoto

2022.07.26 中国台湾

关注

中国步摇源流考辨及形态复原

——兼与“步摇西来说”商榷

池文汇(华东理工大学) 

胡晓(中国装束复原团队)

摘要:关于步摇的起源,当前学界盛行“西来说”,认为它源自中亚的摇叶金冠。本文通过文物和文献的对照考证,厘清了步摇作为中国本土首饰的独立源流和演化脉络,并根据文物复原了汉代步摇的结构形态,辨明其与中亚摇叶金冠的本质区别;同时考证了汉式步摇对匈奴、鲜卑、高句丽及朝鲜半岛、日本首饰的深远影响;最后梳理了步摇套件通过花树冠、雀钗系统传承至今的文化脉络。

关键词:步摇、簪珥、源流、摇叶

一.

问题缘起

《释名》曰:“步摇,上有垂珠,步则摇也”。步摇作为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女性首饰,一直受到学界较多的关注。但是由于文物的稀缺和文献解读的分歧,人们对于步摇的文化源流和形态的认识还十分模糊,甚至存在较大谬误。

关于“步摇”的起源,以往学者大都认为来自中亚。影响最大的是孙机《步摇、步摇冠与摇叶饰片》一文,文章认为,步摇的标志性元素是金摇叶,中亚的摇叶金冠(文中称“步摇冠”)约在公元前后成型,向东横跨欧亚大陆,通过大月氏、匈奴传到中国和朝鲜半岛,中国因而产生了步摇,即“步摇西来说”。田立坤(2006)、张玉安(2012)、扬之水(2019)等学者继承发展了这一主张,认为中国北方草原民族步摇直接继承中亚摇叶冠,中原南方地区的步摇是结合了草原民族步摇、中亚摇叶冠和本土簪钗首饰而产生。

但是,“步摇西来说”逻辑上存在较为严重的问题,主要有三点:

一是传播的时间路线矛盾。“步摇”一词在战国、西汉文献中已经出现,并有相应文物出土(见后文),而中亚摇叶金冠在公元前后才成型,三燕步摇则至魏晋时代成型。对此,田立坤(2006)提出,中国应有一种更早的垂珠步摇,形象即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中老妇额前所戴的首饰,但这与东汉以后的女性步摇、草原民族步摇、域外步摇分属不同的系统,没有承继关系。

二是对步摇的结构形态认识不清。例如,孙机(1991)、张玉安(2012)、扬之水(2019)认为《女史箴图》中女子头上所戴的一双立式首饰是典型的中原女性步摇,沈从文则认为是金爵钗。不少学者在未弄清汉式步摇的具体形态、结构与佩戴方式等核心问题的情况下,就默认了其与中亚摇叶金冠所谓的承继关系。

三是名物对应问题。“步摇”在古文献中是一种特指名词。汉式步摇和三燕步摇有充分的早期文献和物证,而中亚摇叶金冠、匈奴金头饰等并未被记载为步摇(或其他相关名词),且与步摇结构差异较大。将域外各类金头饰称为“步摇冠”比较欠妥。

笔者认为,破解步摇谜题的关键在于,通过充分的文物解析和文献比对,厘清汉式步摇的主要结构和要素,复原其整体形态,同时对比观察其与周边民族首饰之间的异同和关系,方能辨明其源流。

二.

文献所载步摇套件的结构和元素

中国古代文献中“步摇”一词最早出现于战国宋玉《讽赋》:

主人之女,翳承日之华,披翠云之裘,更被白縠之单衫,垂珠步摇,来排臣户曰:“上客无乃饥乎?”

《讽赋》曾被疑为后人假托,随着文献研究的深入,更多学者认为它确是宋玉原作。首先,司马相如《美人赋》与《讽赋》的内容高度相似,《讽赋》结构散漫,文字朴拙,而《美人赋》结构工整,辞采华丽,学者多认为《美人赋》是综合《讽赋》《登徒子好色赋》的仿作。其次,《初学记》《艺文类聚》等类书及《文选》李善注都辑录了《讽赋》内容,且均标为宋玉作。另外,笔者发现,《美人赋》“玉钗挂臣冠”一句明显化用《讽赋》的“以其翡翠之钗挂臣冠缨”,但六朝诗文用典基本都用“挂缨”,而不用“挂冠”,可见宋玉《讽赋》更为经典。此外,从物质文化层面看,缨是系于颔下的丝带,便于挂钗,而冠体为竹木漆纱所制,难以挂上。《讽赋》表述具体而准确,《美人赋》词句工整,但缺乏合理性。综上,可以基本确定《讽赋》是比司马相如《美人赋》更早的作品,步摇出现在战国后期是合理的。

西汉早期,步摇成为燕赵地区男冠上的装饰。《汉书》:

充衣纱縠禅衣,曲裾后垂交输,冠禅纚步摇冠,飞翮之缨。充为人魁岸,容貌甚壮。帝望见而异之,谓左右曰:“燕、赵固多奇士。”

汉代步摇还进入了女性礼服系统。《西京杂记》载赵飞燕为皇后时,女弟赵合德赠送“黄金步摇、合欢圆珰”等作为贺礼。《后汉书·舆服志》则具体描述了皇后步摇的结构形态。

更早的文献记载,贵族女性的礼仪性首服是假发和笄。假发有副、编、次,笄为衡笄。《周礼·天官冢宰》

追师掌王后之首服,为副、编、次,追衡笄,为九嫔及外内命妇之首服,以待祭祀、宾客。(注:玄谓副之言覆,所以覆首为之饰品,其遗象若今步摇矣,服之以从王祭祀;编,编列发为之,其遗象若今假紒矣,服之以告桑也;次,次第发长短为之,所谓髮髢,服之以见王。)

《诗经·鄘风·君子偕老》: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毛传》:副者,后夫人之首饰,编发为之。笄,衡簪也。珈,笄饰之最盛者,所以别尊卑。郑笺:珈之言加也。副既笄而加饰,如今步摇上饰,古之制所有,未闻。)

郑玄将副比作步摇,六珈比作步摇上的装饰,编比作假紒,可见汉制与周制具有承继关系。《后汉书·舆服志》介绍了各等级命妇的首服形态:

太皇太后、皇太后入庙服,绀上皂下,蚕,青上缥下,皆深衣制,隐领袖缘以绦。翦牦蔮,簪珥。珥,耳珰垂珠也。簪以瑇瑁为擿,长一尺,端为华胜,上为凤皇爵,以翡翠为毛羽,下有白珠,垂黄金镊。左右一,横簪之,以安蔮结。诸簪珥皆同制,其擿有等级焉。
  皇后谒庙服,绀上皂下,蚕,青上缥下,皆深衣制,隐领袖缘以绦。假结,步摇,簪珥。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诗》所谓“副笄六珈”者。诸爵兽皆以翡翠为毛羽。金题,白珠珰,绕以翡翠为华云。

贵人助蚕服,纯缥上下,深衣制。大手结,墨瑇瑁,又加簪珥。长公主见会衣服,加步摇,公主大手结,皆有簪珥,衣服同制……
  公、卿、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夫人,绀缯蔮,黄金龙首衔白珠鱼须擿,长一尺,为簪珥。

这一首服系统由三个基本构件组成,即蔮结(巾帼、假髻)、簪珥、步摇。从下表可以看出,该系统对后妃命妇等级性差异的强调,其中步摇成为皇后和长公主的专用首饰。

同时可见,步摇需要与假结、簪珥组合使用,研究步摇必须将其置于整个首服套件中进行考察,因此本文将三者的组合称为“步摇套件”。

《后汉书·舆服志》系统中,步摇的基座为黄金山题,上面以桂枝作为支撑,托起一爵(雀)、九华、六兽等元素,缀以白珠,施以翡翠,是一种形态繁复的大型首饰。

“蔮结”是假发和巾帼的合称。蔮通簂、帼,指覆盖在发上的巾帼,《释名》曰“簂,恢也,恢廓覆发上也”;结通髻,指毛发或丝织物制成的假髻。

“簪珥”一词往往被误解为发簪与耳饰,其实是指一种耳珰装饰的簪饰。簪珥是传承上古制度的礼仪性首饰(见后文),分簪体和簪首两部分。簪体为擿,有瑇瑁、鱼须等不同材质,簪首(即珥)有凤皇爵、黄金龙首等不同形态。

古代女子礼仪性首服从副、笄、六珈发展到元素繁多的步摇、簪珥、蔮结套件,其间必然经历了一个渐进的演化过程,战国后期至汉初就是一个关键的过渡时期。

表1 《后汉书·舆服志》女性首服等级系统及构件

三.

早期步摇套件形态考证与复原

目前出土最完整的汉代女性礼仪首服文物,是马王堆一号汉墓棺内的假髻、簪笄、木花饰片、金丝等(图1-图6)。考古报告称,墓主人尸体“前额及两鬓有木花饰二十九件。其中花瓣形七件,三叉形,梯形、半弧形各一件……另十九件均作截锥状,长不到1厘米似为花饰上的蒂饰。这些木花饰品,当时可能是丝线或金属线联编起来,戴在前额作为装饰品的。” 另外,墓主人头饰的三支笄,分别为玳瑁质、角质和竹质(图5、图6)。中间的竹笄,为20支竹签分三束系起,再在距离顶端1.7厘米处用丝线缠扎而成。两边的玳瑁笄、角笄均作长板形,稍弯曲,顶端朱绘花纹,两侧面各有三个小孔,孔深约2毫米。

虽然报告称饰品“出土时均已散乱,无法复原”,但如果按假发、簪珥、步摇的三构件组合的逻辑来考察,其结构形态便水落石出了。

图1 花瓣形、三叉形、梯形、半弧形木花饰

(采自《马王堆汉墓服饰研究》)

图2 金线

(采自《马王堆汉墓服饰研究》)

图3 截锥形木花饰

(采自 《马王堆汉墓服饰研究》)

图4 一号墓主人头部附近木花饰线描图

(采自 《马王堆一号汉墓》)

图5 一号墓竹笄、 玳瑁擿、 角质擿线描

(采自 《马王堆一号汉墓》)

图6 一号墓竹笄、 玳瑁擿、 角质擿

(采自 《马王堆汉墓服饰研究》)

(一).

早期假发形态与用法

目前考古已发现不少战汉时期的假发实物,如包山二号楚墓、连云港海州西汉墓等。马王堆一号汉墓的墓主人前发中分,向后与后发结为一束,连缀假发再盘至头顶,以左中右三支簪笄固定(图7、图8),同墓出土的着衣歌俑发型相似(图9)。

图7 马王堆一号汉墓主人发型 (含假发、 簪笄)

(采自 《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

图8马王堆一号汉墓墓主人头饰出土状态

(采自 《马王堆汉墓服饰研究》)

图9 马王堆一号汉墓歌俑发型

(采自 «马王堆一号汉墓»)

(二).

早期簪珥形态考证与复原

簪珥的最早记载见于《管子》“簪珥而辟千金者,璆琳、琅玕也”,汉代史书亦多见。一般认为《管子》的成书年代不晚于战国,簪珥的源头应更早。

《列子·周穆王》:

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衣阿锡。曳齐纨。(注:《释文》云笄音鸡。珥音饵,瑱也,冕上垂玉以塞耳也。)

《盐铁论·散不足》:

古者,男女之际尚矣,嫁娶之服,未之以记。及虞、夏之后,盖表布内丝,骨笄象珥,封君夫人加锦尚褧而已。今富者皮衣朱貉,繁露环佩。中者长裾交袆,璧端簪珥。

综合两处文献可知,簪珥的前身是“骨笄象珥”,也即笄珥。笄珥是笄与珥、瑱组合而成的首饰,且有充足的文物例证。春秋战国时期,不少簪笄的首端为独立的收腰截锥形饰(图10),正是上古的瑱或耳珰的形状(图11、图12、图13)。由于耳珰往往带穿孔,在簪笄的一端显示出玉璧的形状,即所谓“璧端簪珥”。王后的笄珥更加特殊,称为“衡笄”,其笄首的瑱是悬垂于“副”的两侧,正对耳朵。《文献通考·王礼考六》:

郑康成曰,王后之衡笄,皆以玉为之,惟祭服有衡,垂於副之两旁,当耳,其下以紞悬瑱。

 山西省襄汾县陶寺遗址2023号墓出土的玉骨组合笄(图15),笄体为骨制,笄首为玉,饰绿松石,笄首钻一孔,下面悬挂一根长条玉饰,是目前衡笄最早的形象。簪珥即是衡笄的进一步发展。

西汉的簪珥形象,在洛阳八里台汉墓壁画的“姜后脱簪珥”部分有具体呈现。其事见于刘向《列女传》:

周宣姜后者,齐侯之女也。贤而有德,事非礼不言,行非礼不动。宣王常早卧晏起,后夫人不出房,姜后脱簪珥,待罪于永巷……

壁画中姜后额前探出一枝花首长簪,鬓发上挂有一串珠饰,左手探出伸向右侧侍臣,侍臣手持一串珠饰,即脱下的簪珥(图18)。其他妃嫔装扮也类似。而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中,老妇额前也插一枝长簪饰,以往研究多认为此即“步摇”,鬓边也有数个白点连缀的痕迹,应即簪珥,整体结构与前者高度相似。同时,徐州北洞山楚王墓女俑、洛阳涧西区西汉陶俑头也在相同位置留有孔隙,应当原也插戴簪珥。美国辛辛那提博物馆藏西汉陶俑头上则保存了相对较完整的簪珥模型,垂下部分表现为珠串形象(图22),另有海外私人收藏西汉陶俑造型与前者相同,两只簪珥较为完整,上部为鸟雀云纹,下垂珠串(图23)。

由此可见,姜后、马王堆帛画人物鬓边的珠串应是“簪珥”前端的“耳珰垂珠”,而马王堆一号墓的19件截锥形木饰,就对应着耳珰。

先秦两汉的耳珰,有收腰圆柱形、截锥形、钉头形等。不少耳珰为中通,可以穿线悬挂其他耳饰,或将多个耳珰连缀起来。不过,马王堆一号墓主人尸体没有耳孔,而头上有左右两支簪笄。其中玳瑁笄长19.5厘米,角笄长24厘米,符合“簪以瑇瑁为擿,长一尺”的描述。该墓的19枚截锥形耳珰两端仍有线状物残留,而八里台汉墓壁画中的簪珥每边约有10个左右的珠饰,数量基本吻合。

因此,笔者推测,马王堆一号墓截锥形耳珰原为10个一组,穿线编连后固定在玳瑁笄和角笄首端的小孔中(见图28)。根据“珥,耳珰垂珠也”的描述,簪珥上的耳珰应当还附着珍珠(如图27),从而形成壁画上珠珰摇曳的效果。

(三).

早期步摇形态实证与复原

马王堆一号墓的首饰构件,除去确定的簪珥构件之外,其余是一枝竹笄,7件花瓣形木饰,三叉形、梯形、半弧形木饰各一件。考古报告称,这些木饰贴有金叶。从文献和文物看,步摇的主体是金花。例如皇后的“一爵九华”步摇,甘肃武威凉州区红花村出土的“一雀七花”金步摇(图32),甘肃高台地埂坡魏晋墓M4出土的步摇金花等(图34)。

可见,马王堆一号墓的7片贴金花瓣,应与洛阳八里台壁画图像一样,是组合为花形、插在额前的步摇。巧合的是,洛阳八里台汉墓壁画中后妃的步摇花也为7瓣左右,其余几片木饰则符合花蕊、花萼的形状。

因此,马王堆一号汉墓步摇套件应复原如下:七片花瓣由金线连缀为花朵,以三叉形木饰为花蕊,以梯形、半弧形木饰为花萼花托,连缀于竹笄首。参考同墓帛画及文献记载,推测步摇上还应系有垂珠类饰物。步摇套件的佩戴效果应如图30、图31。

值得注意的是,步摇花一般应为黄金制品,耳珰一般为珠玉玻璃制品,而马王堆一号墓的步摇和簪珥垂珰都为木制(带贴金),推测可能是一种葬具形式。 

马王堆一号墓主人生于秦朝初年,距离楚国灭亡只有短短数年。宋玉《讽赋》中“垂珠步摇”搭配“翡翠之钗”的装束,正是战国后期的楚风装扮。可见战国至西汉初步摇套件已经成熟。

四.

东汉魏晋步摇套件的形态考证与复原

西汉初假发、步摇、簪珥的三构件组合,奠定了《后汉书·舆服志》所记载的后妃命妇礼仪性首饰系统的基础。西汉中期至东汉,女性的发髻从垂髻、平髻演变为高髻,步摇也从平插式变为立式,同时发展为一种元素繁多的大型首饰。

《后汉书·舆服志》所谓“步摇以黄金为山题”及“金题,白珠珰,绕以翡翠为华云”,是指步摇的基座是白珠装饰、施以云纹翡翠的金珰。金珰是一种桃形或近五边形的金饰件,有的上缘呈山字形翘起,即所谓“山题”。金珰文物最早见于战国燕下都辛庄头30号燕国贵族墓。满城汉墓、南越王墓、大云山江都王墓等高级贵族墓葬也多见。湖南长沙黑槽门东汉早期墓葬出土的金珰,主纹为掐丝云纹,镶绿松石珠,施炸珠,接近文献对皇后步摇金珰的描述(图33)。甘肃敦煌前凉张弘妻氾心容墓,墓主人头部有蝉纹金珰,为女性头饰的金珰实例。甘肃高台地埂坡魏晋墓M4出土了步摇花、金珰、黄金龙首(疑似“黄金龙首衔白珠”簪珥),具备了步摇套件的主要元素(图35)。

据左骏考证,早期的金珰是附着在男子漆纱纚冠的金饰,冠的两侧留有插戴羽毛的金饰(图36)。西汉江充作为燕赵男子,日常所服是“冠禅纚步摇冠,飞翮之缨”,由此推测,燕赵汉族男子步摇冠,应是在漆纱纚冠的金珰上施加步摇的结构形式。北周王褒《日出东南隅行》描写“执金吾”的装束为“银烛附蝉映鸡羽,黄金步摇动襜褕”。“附蝉”指以蝉纹装饰的金珰,冠上还有鸡羽和黄金步摇,仍是汉代燕代赵国男子的遗风。

图35 甘肃高台地埂坡魏晋墓M4出土黄金龙首

(采自《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1》)

图36 战国晚期金珰漆纱纚冠复原图

(左骏制图)

后来,步摇和金珰结合的做法也被女性步摇吸收,确定了立式步摇的构式。

 “一爵九华”的形象可参考武威凉州区红花村一雀七花金步摇(图33)。六兽为“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对应周制的“六珈”,后四者都是传说中的神兽。汉晋高级墓葬出土了一些的相应的神兽金饰形象,有些可能是首饰构件,如河北定州东汉中山穆王刘畅墓出土金羊群、金辟邪、金天禄,安徽当涂县孙吴“天子坟”出土金瑞兽等。两座墓葬也出土了步摇叶片、黄金龙首。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凉城小坝子滩窖藏出土西晋金熊饰,相关研究认为应是服饰上的装饰。

图45 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凉城小坝子滩窖藏出土西晋金熊饰

(采自 《金色中国》)

《后汉书·舆服志》记载簪珥的簪体(擿)有瑇瑁擿、鱼须擿等不同材质,簪首分为凤皇爵、黄金龙首等,都装饰白珠,左右各一枝,横插来固定假髻巾帼。四川出土东汉魏晋画像砖上的簪珥多有上扬式的,并在首端系珠珰或其他垂饰。  

因此,综合各类文物,笔者对东汉步摇套件形态进行了构拟复原(如图49)。

汉魏六朝诗赋对步摇套件多有描写,既有礼仪性的步摇、簪珥,也有头戴类步摇饰品(金摇、金翠),插戴翠翘或耳戴珠珰的。曹植《洛神赋》: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李善注:刘騊駼《玄根赋》:戴金翠,珥珠玑。刘熙《释名》曰:皇后首饰曰副。)

曹植《七启》:

戴金摇之熠耀,扬翠羽之双翘。

傅玄《艳歌行·有女篇》:

头安金步摇,耳系明月珰。

傅玄《艳歌行》:

首戴金翠饰,耳缀明月珠。

魏晋时,命妇首服系统中增加了“宝钿蔽髻”的形式,以钿数区分命妇的等级(表2)。晋成公绥《蔽髻铭》有“或造兹髻,南金翠翼。明珠星列,繁华致饰”的描述,可见这是一种以金翠、宝钿装饰的独立假髻。笔者推测,司马金龙墓屏风画贵妇头正上方的发髻即蔽髻。其髻底部为一细圈饰,上立齿状分支,悬挂点状金饰,应为宝钿,四周树立一些较长的金饰(部分脱落),两侧还有下垂的金色簪珥的痕迹(图50、图51)。

表2 晋朝命妇首服制度表

当涂县孙吴大墓“天子坟”不仅出土了步摇花、神兽、黄金龙首、金胜饰等,还有十三枚水滴形金钿(见图52)。金钿工艺为掐丝炸珠,制作精细,其中一枚比其他十二枚更硕大华美。该墓葬被疑为孙吴景帝孙休与其皇后朱氏的合葬墓。孙休死后,朱皇后于甘露元年被后主孙晧逼死,与孙休合葬。《三国志·吴书·妃嫔传》注引《江表传》载孙晧曾“使尚方以金作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朱皇后可能仍以太后级别下葬,因此享用了步摇和比皇后更高的“十三钿”。类似情况可对比隋炀帝萧后礼冠,上有十二枚水滴形宝钿,又有十三棵花树,比当时皇后的“华十二树”多一树(见图109)。萧后葬于唐贞观二十一年(647),其这类做法可能来自古代皇家丧葬传统。

孙吴“天子坟”的十三枚金钿是独立的,尖端有穿孔,应为悬挂式,用法应司马金龙墓屏风画类似,位于蔽髻基座位置,后世花树冠、凤冠的钿饰也在同一位置。笔者认为,宝钿的出现代替了原步摇下部的金珰,其形态、装饰工艺、位置均有相似之处,而金珰在后世女性首饰中逐渐消失。

图52 水滴形金钿

(采自 《安徽当涂发现高等级东吴宗室墓葬 “天子坟” 》, 《中国文物报》2017年3月10日第8版)

五.

金花与摇叶:步摇的核心构件考证

以往学者认为步摇的核心构件是摇叶,实为误解。步摇最核心的要素始终是金花,而金摇叶在古籍中称“金镊”,是从属构件。

从文献上看,不仅皇后步摇有“一爵九华”的形制,南朝诗文咏“步摇花”者尤多。梁范靖妇《咏步摇花》、梁简文帝《答新渝侯和诗书》“九梁插花,步摇为古”等,都说明步摇的标志性元素是花。

从文物看,步摇相关的文物都突出了花的形象。如川渝地区流行的东汉簪花陶俑,以巾帼插戴三支花饰,就是仿照步摇套件的形式。北魏司马金龙墓漆屏风画中,娥皇、女英、周太姜等古王后戴三枝金黄色花饰,舜后母戴一枝花饰,而班婕妤、鲁师春姜等则无花饰。可见此花饰是礼制等级的标志物,即步摇花。同时发髻两边还插有下弯状的金黄色簪,簪首垂悬于耳畔,应即簪珥。朝鲜安岳十六国冬寿墓壁画上,女主人发髻前平插六花连枝形首饰,也为步摇。

图57 北魏司马金龙墓漆屏风(舜后母)

摄于南京博物院

图60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杭锦旗阿鲁柴登出土战国耳饰

(采自《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1》)

图61 辽宁省西丰县西岔沟墓地出土西汉耳饰

(采自《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1》)

图62 吉林榆树大坡老河深汉墓出土耳饰

(采自《珠光翠影:中国首饰史话》)

以往学者所谓“摇叶”,在古籍中称“黄金镊”,属于簪珥的构件——簪以瑇瑁为擿,下有白珠,垂黄金镊。汉魏六朝词汇中“镊”可以指一种金属垂饰,如《西京杂记》:

上设九金龙皆衔九子金铃,五色流苏,带以绿文紫绶,金银花镊。每好风日,幡旄光影,照耀一殿,铃镊之声,惊动左右。

王粲《七释》:

戴明月之羽雀,杂华镊之葳蕤。珥照夜之双璫,焕煜爚以垂晖。

后秦弗若多罗、鸠摩罗什译《十诵律·第六诵之二》:

六群比丘以金银锁镊穿耳。佛言,不得以锁镊穿耳。穿耳者突吉罗。长老跋提。本白衣时着葡萄叶镊。……诸居士言,汝等不着金银叶镊,何用圈耳为?

对于“镊”的声旁“聂”字,《康熙字典》这样解释:“《集韵》弋涉切,音叶。与揲同。揲揲,动貌……又尺涉切,音謵。木叶动貌。” “聂”加金旁,应含有金属摇叶之意。“葡萄叶镊”“金银叶镊”等词汇也表明“镊”与“叶”有相近关系,“花镊”“华镊”则应是指花形的金叶片。

战国至汉代中国北方存在不少垂金镊形式的饰品,如临淄商王村战国墓金耳饰(图59),运用掐丝、炸珠、镶嵌等工艺,下垂多层夹玉金镊,极尽精美奢华。鄂尔多斯市阿鲁柴登出土战国耳饰(图60)、辽宁西丰县西岔沟墓地西汉耳饰(61)、榆树大坡老河深汉墓耳饰(图62)等则垂素面金镊。然而,同时期周边的斯基泰文化金饰并未出现垂金镊装饰。可见,先秦以来,金镊饰的装饰工艺一直在北方传承、流行、发展,绝非到公元前后才从中西亚传入,至于更早的起源还有待进一步的探索。

以往学界认为,汉晋时期的水滴形金片饰即为步摇的摇叶,如河北定县43号汉墓(中山穆王刘畅墓)出土24枚、南京郭家山M1东晋墓出土52枚等(图63)。韦正(2013)发现,中原南方地区的水滴形金摇叶,穿孔多在尖头,而北方草原民族步摇多在宽大的一端。

但笔者认为,中原南方地区尖头穿孔的水滴形金饰有些并非摇叶,而是步摇花的花瓣。例如,安徽当涂县孙吴大墓分别出土了水滴型金饰和长型金叶(图64),如果将分别按花、叶来组合,恰好与司马金龙墓漆屏风上的步摇相完全契合(图65)。武威“一雀七花”汉代步摇和高台地埂坡魏晋墓步摇也都是金花配金叶,符合《咏步摇花》中“宝叶间金琼”的描写。三燕鲜卑步摇却是有叶而无花(图66),体现了前文提及的“花(华)镊”和“叶镊”的区别。

综上所述,汉式女性步摇的核心构件为金花,中原南方的尖头穿孔水滴形金饰即步摇的“花镊”,源自中国本土的传统装饰手法,并非来自中亚摇叶冠。

图63 南京郭家山M1东晋墓出土水滴形金片饰

(采自《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1》)

另外应辨正的是,《女史箴图》《列女仁智图》中的首饰以往被认为是步摇,但其形态并不符合步摇结构,笔者认为它们是簪珥的变体。该首饰底端为花形托饰,上部为凤鸟形饰,符合太后簪珥“端为华胜(花形胜饰),上为凤皇爵,以翡翠为毛羽”的描述;左右各一枝,间隔一块发髻,相对而立,符合“左右一,横簪之,以安蔮结”的描述,可以称为凤簪珥。随着发髻的升高,簪珥也从平插式变为立式。有趣的是,《女史箴图》中的部分仕女仍梳西汉早期流行的垂髻(图68),是为古风遗存的证据。

六.

汉式步摇与其他文化头饰的关系考辨

(一).

汉式步摇对三燕步摇、匈奴头饰的影响

金珰步摇结合的形制又被鲜卑族学习吸收。出土发现的三燕步摇文物显示了完整的金珰枝叶结构,有时将金珰做成兽头的形状,体现了鲜卑文化的特色。鲜卑步摇文物的金珰上往往留有孔隙(图71、图72),应是缝在鲜卑帽等织物首服上的。

《十六国春秋》与《晋书》均记载,慕容鲜卑的“慕容”源于“步摇”,因其先祖莫护跋于魏初入居辽西,好戴燕代步摇而得名。《后汉书》载,乌桓妇女佩戴类似步摇的句决。乌桓与鲜卑同源,为东胡系,“慕容”与“步摇”及其别称“珠松”在音韵上也有较大相似性。《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二十三》:

时燕代少年多冠步摇冠,(莫护)跋意甚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之为步摇,其后音伪为慕容,遂以为慕容为氏焉。

《晋书·载记第八》:

时燕代多冠步摇冠,莫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之为步摇,其后音讹,遂为慕容焉。

《晋书·志第十五》:

首饰则假髻,步摇,俗谓之珠松是也,簪珥。

《后汉书·乌桓传》:

(乌桓)妇人至嫁时乃养髮,分为髻,著句决,饰以金碧,犹中国有簂步摇。

除金珰枝叶式步摇冠外,鲜卑还有一种梁架式步摇冠。辽宁北票县西官营子北燕冯素弗墓出土的架梁步摇冠(图73、图74),梁架呈十字交叉,围成半球形,顶上立六枝步摇,每条梁有两排小孔,同墓还出台了两件金珰(图75)。朝阳王坟山也出土了架梁步摇冠,梁上缀满金叶。并且,这种架梁式步摇冠的戴法在大同沙岭北魏7号墓漆画上有清晰的再现,架梁缝定在鲜卑帽外,男女皆可佩戴(图77、图78)。梁架步摇冠还影响了后来朝鲜半岛的金冠,如朝鲜大丘飞山洞37号伽耶墓出土金冠,内层即为梁架式步摇(图80)。

图80 朝鲜大丘飞山洞37号伽耶墓出土金冠

(采自《步摇、步摇冠与摇叶饰片》)

实际上,鲜卑对于汉式步摇的模仿早在东汉时期已经开始,最初只是元素的移植。例如,内蒙古通辽市科尔沁右翼中旗毛力吐墓葬出土的凤鸟金冠(图84),据考证为东汉鲜卑墓葬。其结构遵循了战汉时期草原民族的动物金冠的形式(如图81、图82、图83),但其上立凤鸟的造型和垂金镊的装饰,则是对武威红花村金步摇的模仿。不过,该冠以点状捶纹代替了炸珠,制作工艺上仍比汉式金步摇粗糙不少。

不仅如此,匈奴首饰也受到了汉式步摇的深刻影响。例如内蒙鄂尔多斯市准噶尔旗西沟畔4号墓,被认为是归顺东汉的南匈奴贵族墓葬。该墓出土的首饰含有卷云金花、金珰,下部有多个带孔金条饰(图85),推测应是固定在织物或其他有机质首服上。两边耳饰的上部与西汉晚期山题形金耳饰(图86)相类,下部连缀多颗镶嵌状金饰,则是对连珠式簪珥结构的模仿。整套首饰体现了对汉式巾帼、步摇、簪珥的构式和构件的模仿。

(二).

汉式步摇、三燕步摇对朝鲜半岛和日本金冠的影响

东北亚相关文物显示,步摇、金珰和金镊饰,尤其是三燕文化在珰饰、泡饰上加金叶的做法,以高句丽为媒介,输出到5至6世纪的百济、新罗及日本岛,深刻影响了它们的冠饰。例如,韩国皇南大塚北坟、金冠塚、武宁王陵、天马塚等墓葬出土的摇叶冠,日本群马县山王金冠塚、三味塚也出土了同类冠饰。

汉式、鲜卑步摇文化向朝鲜半岛、日本岛传播的时间线路是较为清晰的(图89至图99),但从工艺上来说,新罗、百济和日本的冠饰制作较为简单粗糙,尚不具备汉式和三燕步摇的掐丝、炸珠、镶嵌、点翠等精细工艺,同时也有出字树、勾玉等特色装饰手法。

图97 朝鲜平壤大成区出土高句丽金冠饰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

图98 朝鲜庆州天马塚出土新罗金冠

图99 日本群马县山王金冠冢出土金冠

(三).

中国步摇与中亚金冠的根本性区别

“步摇西来说”所主张的中国步摇源自中亚金冠,不仅在文物年代的时间线上无法成立(表3),而且两者在结构、元素、工艺造型上都有着根本差异(表4)。

表3  步摇与其他各类金头饰年代表

表4  步摇与各类金头饰结构工艺对比表

从结构上看,中国汉族和鲜卑的步摇都以金珰为基座,男子将步摇缝定于冠帽,女子步摇则安于假髻(巾帼)之上,称“簂步摇”,而非“步摇冠”,因其性质并不是冠。汉式步摇是配合假髻(巾帼)、冠帽、簪珥使用的,为了塑造复杂多变的造型,并不着意于将尺寸做得巨大。

中亚金冠则是另一种结构形式。无论是新切尔卡斯克公元前2世纪的萨马尔泰女王墓金冠(图100),还是公元1世纪阿富汗席巴尔甘6号大月氏墓金冠(图101),冠体都是较宽的金带制成的圈式基座,多簇枝叶插在座上,用金较多,形态较大。同时并没有文献记载这类冠有“步摇”或类似读音的名称。

图100 俄罗斯新切尔卡斯克萨马尔泰女王墓金冠

(采自 《步摇花与步摇冠》)

图101 阿富汗席巴尔甘6号大月氏墓金冠

(采自《步摇花与步摇冠》)

从构成元素上说,前文已考证中国的摇叶(金镊)至少在战国时期就在北方流行,属于传统装饰工艺,且不见于同时期的斯基泰文化。西汉初马王堆一号墓步摇已经使用金镊,不可能从较晚的中亚摇叶金冠学来。

从工艺和造型上看,中国汉式步摇的工艺最为复杂困难,复合了捶揲、掐丝、炸珠、镶嵌、点翠(诸爵兽皆以翡翠为毛羽)等,装饰手法繁复精巧,花树鸟兽的造型都是抽象写意的,带有神秘特质。萨马尔泰女王墓金冠则装饰了写实风格的女神雕像,周围镶嵌硕大的几何形宝石,金带圈、金树、鸟兽整体是素面的;席巴尔甘6号墓金冠则全以素面金片制作,几乎未用任何额外装饰,但以摇叶繁多、造型巨大而引人瞩目。这些都体现了它们与汉式步摇截然不同的工艺和造型思路。

综上所述,中国步摇及金镊饰有着独立的起源、别具特色的构成形式以及完整的发展脉络和传承序列。“假髻、步摇、簪珥”的三构件体系,沿袭了周代的“副笄六珈”,蕴涵深厚久远的历史文化和礼制背景,与中亚金冠有着结构、元素和文化源流上的根本分别。

七.

汉式女性步摇在后世的演化脉络

汉式女性的步摇套件,即步摇、簪珥、蔮结的组合,对于中国服饰文化的意义极为重大。它不仅奠定了历代女性礼仪性首服系统的基础,而且为后世各类首饰提供了基本构式和元素的参考,可谓千年典范。

作为礼仪性首服的步摇,之后主要发展出两大分支系统。

一是北朝隋唐命妇的花树博鬓以及后世的凤冠。北朝至隋唐,步摇套件逐渐合为一体:步摇演变为多个花树,簪珥演变为博鬓,蔮结(蔽髻)演变为一个类似冠胎的基座,用以附着宝钿、花树等。该系统以宝钿、花树的数量区别命妇身份等级。这在隋炀帝萧后冠、湖北安陆王子山唐吴王妃杨氏墓、安马家沟唐阎识微夫妇墓出土的冠饰上均有体现。

对于博鬓的来源,以往未有确切考证。梳理北朝至唐初文物的演变轨迹,可以看出它与古簪珥之间明显的承袭关系。北魏司马金龙墓屏风中舜后母插一对金首簪珥,元谧线刻舜后母插戴两对尾部渐宽的长条形簪饰,其他妇人只插一对,洛阳邙山上窑村北魏石棺线刻中的神女也插两对下垂长簪饰。几种簪饰的位置一致,但线刻作品的簪饰已经初具博鬓的形状,应是簪珥到博鬓的过度形态。后世博鬓通常镶有一圈珠饰,即为汉代珠串式簪珥的遗象。

保利拍卖的北朝花冠上,博鬓仍然是长钗式的,从花冠中穿过,用法和古簪珥“左右一,横簪之”相同。隋炀帝萧后冠的博鬓焊接在冠体上,则是更进一步的发展。应注意的是,唐之前花树博鬓系统当时并不称冠,因其性质仍然是巾帼假髻,发展到宋代才称为冠。这一系统至明代又衍生出翟冠等变体,清代至近代的汉族妇女的婚服和戏曲服饰仍对这一系统有所传承。

图108 保利拍卖北朝花冠

(采自《隋唐命妇冠饰初探》)

二是两晋南朝的雀钗双鬟系统。《释名》曰,“爵钗,钗头施爵也”。西晋至南朝时,雀钗成为后妃的礼仪性首饰,并且已经不是简单的一支钗,而是造型复杂、镶嵌杂宝的大型首饰。《晋书·元帝纪》:

将拜贵人,有司请市雀钗,帝以烦费不许。

《晋起居注》:

有司奏今月九日当拜郑夫人,后、婕妤按仪注,应服雀钗袿襈。

夏侯湛《雀钗赋》:

览嘉艺之机巧,持精思於雀钗,收泉珍於八极,纳琼异以表奇,布太阳而拟法,妙团团而应规。

江总《为陈六宫谢表》:

鹤籥晨启,雀钗晓暎,恭承盛典,肃荷徽章……或有风流行雨,窈窕初日,声高一笑,价起两环。

从以上描述可知,雀钗极尽机巧奢华,价格昂贵,所搭配的发型是两环(双鬟),搭配的服装是袿衣。这类装束到唐宋仍有传承。雀钗双鬟最初的结构为,头上结双鬟假髻,髻前立金雀饰,左右长钗呈放射状排布,从而固定双鬟,即所谓“布太阳而拟法,妙团团而应规。”其构式借鉴了步摇套件,双鬟为假髻,将“一爵九华”简化为一雀,簪珥变为长钗。

《旧唐书》记载南朝梁舞的舞女以漆鬟、金铜杂花模仿雀钗双鬟。唐昭陵燕妃墓壁画以及初唐诸多舞女陶俑上都作此类装束。《旧唐书·音乐志二》:

梁以前舞人并二八,梁舞省之,咸用八人而巳……舞四人,碧轻纱衣,裙襦大袖,画云凤之状。漆鬟髻,饰以金铜杂花,状如雀钗;锦履。舞容闲婉,曲有姿态。

撒马尔罕古城大使厅壁画描绘的武则天及侍从也是雀钗双鬟造型,但壁画已漫漶不清(图113)。山西晋城二仙观宋代仙姑像也呈现了雀钗双鬟形态(图114)。

北宋宣祖皇后像的冠饰前立凤凰雀饰,两侧安置金制嵌珠的小双鬟,耳侧插博鬓钗(图115)。遵义海龙屯南宋播州土司杨价墓出土了雀钗双鬟礼冠的实物(图116),前方的金雀硕大华丽,与两侧金双鬟、博鬓都固定在金冠上。杨价作为世袭土司,其夫人的命妇礼冠应符合南宋官方形制。山西芮城永乐宫元代壁画上西王母的头冠上部也为雀钗双鬟,下部则插戴博鬓钗,构式与宋代命妇冠相类,含有较多的写实成分。播州土司杨氏墓群出土的明代金凤冠,其中一顶在梁冠的基础上复合了花冠、翟冠、雀钗双鬟和博鬓的元素,蔚为壮观(图118)。

另外,敦煌莫高窟晚唐五代至宋初壁画女供养人的礼服首饰,如第61窟东壁门南供养人、第98窟于阗皇后像等,也属于雀钗系统的变体,上立凤鸟形首饰,两侧长钗呈放射状排列,钗首垂金饰是对古簪珥的效仿。

隋唐以来,古步摇已经式微,“步摇”一词转而指代另一种流苏钗饰。但是,古步摇套件的构式、元素和文化内涵,通过花树博鬓、雀钗双鬟两大系统,以及明代以来的翟冠、狄髻、凤钗、戏曲冠饰以及西南少数民族银冠等,继续蓬勃发展,并传承千年,体现了步摇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和中国首饰文化极强的传承性延续性。

[原文发表于《形象史学》2022年春之卷(总第二十一辑),注释请参考原文]

编辑:沈林泉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云纹与汉人升仙信仰中的元气观念
长沙马王堆汉墓
华服时课|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深衣结构
中国古代六大古尸容貌复原图,吴承恩在其中
惊世发掘
步摇花与步摇冠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