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中秋饼不同
文 | 徐南铁
秋月渐圆，又是月饼的世界。
到上海档案馆去查资料，晚上就近逛逛南京路。看到商店里的月饼蔚为大观，不但品种多得令人眼花缭乱，而且便宜，3元一个、5元一个。还见到好几处卖3.5元一只的鲜肉月饼，柜台前排着长长的队。而以双黄白莲蓉为主的广式月饼标着两三百元一盒的价格，高高放在货架上，似乎曲高和寡，少人问津。
我的幼年属于江西南部，是广式月饼和苏式月饼的交错地带，两种月饼都是中秋的记忆。后来到广州工作，五岭隔断，再难看见苏式月饼的踪影。为了拾取旧时的记忆，那天晚上，我在南京路上花十几元，买了四只苏式椒盐月饼。回酒店泡上一杯铁观音，把饼拿出来慢慢品尝。也许，苏式月饼的伴侣不应该是铁观音，而应该是西湖龙井？似乎觉得这月饼并不如向往中的那样可口迷人，无法接续逝去的岁月。尽管如此，却觉得这种寻找和追忆也是一种快乐。我相信，不是月饼变了，而是我们对幼时的生活赋予了过于完美的色彩，总是担心那种幸福已经随风飘逝，遥不可及。
回来后，我把在沪上见到的月饼景观写在了微博上。南方电视台一位年轻女主播立即在微博发问：“鲜肉月饼？椒盐月饼？没吃过苏式月饼，但是这两个口味听起来实在不怎么吸引人啊！”这种疑问表达了许多广东人的心理,不过也有她的粉丝马上挺身而出，告诉她：“鲜肉月饼其实就是馅饼，很好吃的，但把馅饼叫成月饼就有点牵强。”我也认为，可能真是叫馅饼合适些，但不仅是上海把它叫做月饼，苏州、杭州也都是这么叫的。卖者当场从锅里将饼拿出来，用一个小纸袋或者一方小小的纸包了递给你。油立即透过了纸面，渗出别一种风情。
这次在上海，我也凑热闹在酒店附近的城隍庙商业街买了一只鲜肉月饼，感觉味道很不错。这让我想起第一次吃鲜肉月饼的事情。那是前年的仲秋，我到苏州看望一位朋友。有一天同朋友一起走到街上，看见有食品店正在卖鲜肉月饼，香气十分诱人，当即一人一个。那是刚做好的饼，隔着纸还烫手呢。我们没有办法拿着走，而且那香气也不容我们不吃而拿着走。于是我俩就坐在街边公交车站的矮栏上旁若无人地开吃。因为烫，只能两手交替着，边嘘边咬，就这样很快把那月饼吃完了，留下满心的愉悦满手的油。那种情状，似乎不怎么雅观，回想起来却成为一种情趣，念之让人回味。
尽管苏式月饼和广式月饼各有千秋，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许多人那里，它们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隔阂甚至对立。我的关于月饼的微博，也就理所当然地引发了众多的反响，导致许多的人刷屏。温和些的广东网友或说：“寄寓了团圆甜蜜意思的月饼，似乎是甜味比较合气氛些。”或者感叹：“未食过，未见过，未听过。”但也有人叫嚷起来：“鲜肉月饼，椒盐月饼……好吓人！”有人甚至惊呼：“妈呀！能吃吗？”但是来自江南的却是另外一种声音。江苏南京的一位网友在跟帖中，充满深情地形容苏式月饼：“表层芝麻、酥油面皮，吃的时候还得另一只手托等着因酥松而散落的碎屑，不问五仁的、椒盐的还是豆沙馅的，口感一律美妙。”他同时还不忘调侃几句广式月饼，说：“粤式也就吃包装了，盒子好吃吗？”《羊城晚报》一位女记者则这样写道：“想念苏式月饼的味道，豆沙馅的、鲜肉的，关键是那层酥酥的皮……”她的想念大约是广东的另类，不知道她会不会是生活在广东的江浙人，或者是广东人却曾经在江浙生活过？
苏式月饼和广式月饼是中国月饼的重镇 ，尽管还有京式月饼等等其他样式，但是不管是空间距离还是口味的距离，甚至还有饮食文化的距离，都离我们太远，几乎不在我们的视野之中。以苏州为代表的苏式月饼小巧玲珑，内里精细，表皮酥香易碎，口味清淡多样，符合江南水乡的韵味。广式月饼形象厚重，内里也厚重，重重的油和糖裹着几只蛋黄，甜腻而丰富，似乎象征着粤人的讲求实际。苏式月饼的包装喜欢用一种特别的纸，在纸上印有图案或商标，显得儒雅而文气。广式月饼却追求堂皇大气，除了传统的在饼上印版雕花之外，包装也越来越繁复，越来越豪华，几乎要让人生出买椟还珠之忧。两种月饼的风格，实际上是两种文化的不同反映。从微博的反应看，偏爱洋溢其中，令人难以自拔。我不由感慨：不同地域孕育的人生和文化竟是如此巨大的不同。
苏式月饼和广式月饼之间并不形成对立关系，它们共同构成了我们丰富的饮食世界。只不过我们因为岁月的浸润，习惯于某一种而抵触另一种。这当然是不同文化之间的常态。其实，食品的风味千差万别，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并没有统一标准和固定的标准。我甚至想，也许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好吃不好吃之分，只有吃得高兴不高兴的区别。这同吃时的情境和心境密切相关，同你和什么人一起吃密切相关，同你吃的过程密切相关。这一切，并不仅仅是味蕾的事情，或许它就是我们常挂在嘴上的所谓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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