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鄉侯參鞠躬履方，擇地而行，可謂淑人君子。
——《漢書·馮奉世傳》
顏師古注：“履方，踐方直之道。”《讀書雜志·漢書第十三》“鞠躬履方”條云：“師古訓方爲‘方直’而加‘之道’二字以增成其義，殆失之迂矣。今案，方即道也，‘履方’猶言踐道。”
說“履方”
王說初看可通，文獻多見“履道”，也似可爲其說之證。但“方”訓爲“道”實是“方法”之方。“履方”之“方”是這個意思嗎？
試看“履方”的其他用例：《淮南子·本經》：“戴圓履方，抱表懷繩，內能治身，外能得人。”東漢《冀州從事郭君碑》：“在國必達，正身履方。”東漢《司隸從事郭究碑》：“握柜綜□，規步履方。”晉皇甫謐《高士傳·許由》：“〔許由〕爲人，據義履方，邪席不坐，邪膳不食。”晉陸雲《贈鄭曼季往返》詩之七：“員規啟俗，沉矩履方。”由圓、柜（矩）、規、正、邪（斜）等字的提示可以看出，“履方”之“方”是“方圓”之“方”的比喻義。
王氏以“方，道也”解之於義無傷，卻不合古代詞彙演化的實際。
《廣雅·釋詁一》16：“直、方，正也。”取之乃達其義。王逸《楚辭章句·遠遊》：“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於世。”“履方直之行”與顏師古說的“踐方直之道”若合符契。顏氏訓方爲“方直”，無誤。此處“方”形容詞作名詞用，顏注加“之道”二字實是不得不然，未可以“增字解經”非之。《漢語大詞典》【履方】下列“躬行正道”義項，加“道”字也是同理。唯該義項書證只舉上揭皇甫謐、陸雲二晉人語例，過晚，宜以《漢書》及東漢碑銘補之。
“履方”猶“履正”。《漢語大詞典》【履正】亦解作“躬行正道”，是；唯書證舉《後漢書》《三國志》等，略晚。《京房易傳·家人》：“陰陽得位，居中履正。”《說苑·辨物》：“夫鳳……翼挾義，衷抱忠，足履正，尾繫武。”《老子指歸·大成若缺》：“是以聖人，柄和履正，治之無形。”兩漢之際已有用例。
《後漢書·班彪傳論》：“行不逾方，言不失正。”以方、正互文。《漢語大詞典》以此句作“方”之義項20“道理；常規”之書證，與王念孫之誤如出一轍。
（這篇的原型是我博士論文《廣雅新證》第五章第二節《傳統經史子集訓詁新義》第2條、方，正也——證《漢書》，有增補。）
2019年5月21日
吳銘訓詁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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