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塔中之塔：成都读者沙龙第十五期

木心说

近代，十九到二十世纪，日本文学很兴旺。东亚，只有日本人得诺贝尔奖。好处是明治维新以后，确实是一浪高过一浪。

还有许多作家跨越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如芥川龙之介（1892—1927），我以为是最杰出的，——还有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芥川是个真正全盘接受西方文化的人，中国没有这样的人。他到过中国，和清末文人接触过。

他的散文和短篇小说，写得极好，电影《罗生门》就根据他的两篇小说合并改编。他真正称得上世界公民。日本文学以芥川为最高，后他因严重的神经衰弱自杀。上述三者，都是自杀的。“人生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的诗。”即是他的句子。

以人最可爱，是芥川，以日本性格论，是三岛、川端，最成熟。

——《文学回忆录·十九世纪日本文学》

旅居纽约的作家李劼，曾在博客中这样写道：“木心的溘然谢世，无意间让文学诺贝尔奖……丧失了领受一个自屈原、李白、杜甫以来最诗意盎然的中国诗人加冕该奖的机会。” 该论调一出，立即引来一片谩骂嘲讽。翌年，李劼完成长篇论文《木心论》。

且不说，先生是否有资格获得诺奖，单看国人对诺奖的狂热，就足够有趣，在迟迟没有国人获奖之前，国人对诺奖就是一场初恋，用先生的俳句来说：初恋多半是面向对象的自恋。

曾有某报编者问：“你认为中国作家中谁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奖？”

我答：“不知道——只知三种必然性：一、是个地道的中国人。二、作品的译文比原文好。三、现在是中国人着急，要到瑞典人也着急的时候，来了，抛球成亲似的。”

——木心《鱼丽之宴·迟迟告白》

亚洲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是泰戈尔，之后是日本的川端康成，1994年同样是日本的大江健三郎，2011年12月21日，木心先生去世，第二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写过《红高粱》的莫言。至此国人对诺奖的单恋终成正果。

大江健三郎自言是在鲁迅的引导下踏上文学之路，当他把自己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拿给母亲看时，他的母亲却是万分失望:“我还是希望你能成为像鲁迅老师那样的小说家，能写出像《故乡》的结尾那样美丽的文章来。你这算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一片希望的碎片都没有?”

大江后来在来访中国时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就从母亲那里接受了中国文学的影响。可以说，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中国文学的血液，我的身上有着中国文学的遗传基因。没有鲁迅、郁达夫等中国作家及其文学作品，就没有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的存在。”

试问一下，中国现当代有哪几个作家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呢？如果让我来颁，我会依次颁给鲁迅、张爱玲、木心。

01

话题扯远了，继上一期《中世纪日本文学》后，这期与大家一起分享了《十九世纪日本文学》，不同以往的是，考虑到秋老虎的余威尚在，本期活动时间选在了周六晚上。

因为是晚间时段，来到现场的读者并不多，于是乎我们就改成了小型茶话会，我用一个小时分享了专题后，剩余的时间都用来自由讨论，这样氛围反倒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先生讲的“十九世纪日本文学”，内容并不是很多，我总结出来三个精华部分与大家分享：

STEP1:

文学有两类：一是独自完成，但不影响别人。一是独自完成，却给予别人、后人影响，滋养后人的艺术。两类各有好处。莎士比亚，不断影响别人；屈原之后，成所谓骚体；塞尚自我完成，不知影响多少人；曹雪芹，也是一个源头，张爱玲学了一点点，就有滋味。

能创造影响的，是一个天才，能接受影响的，也是一个天才。“影响”是天才之间的事。你没有天才，就没有你的事。

文学史其实就是文学家史，再直接点说，就是天才史。那既然没我们的事，为什么还要去看文学作品呢？其实，仅仅作为读者，并不需要那么高的要求，但作为写作者，受了“影响”，才能不断的形成自己的风格，即便不是天才。

先生有俳句：灵感之句，是指能激起别人的灵感的那种句子。句子如此，文章亦如此。

STEP2:

明治维新十年以前的文学小说，都是吃了前朝的残羹冷菜，好在命脉不断。看中国，断层不断，不止一次，是三次断层。

一是“五四”的文言与白话之争。文言转白话，是时代使然，但转得太急，两派都太意气用事，用吵架方式、革命方式，弄到“五四”以后，不懂古文了。

二是启蒙与抗日救亡的矛盾。西方影响正要继续进来，抗日救亡，就完全不顾文化教育。蔡元培终于也疲倦了。

三是革命和愚民。文学艺术在极权下成了丫头，一边歌功颂德，一边长期愚民。

这是中国近代的文化悲剧。现在中国有转机，出现不少小奇迹，希望有中奇迹、大奇迹。

关于这三次文化断层，我想很多人都会心有戚戚焉，两句话：不懂古文了；文学艺术在极权下成了丫头。这后者，大环境使然，没有办法的事，前者，通过个人的努力，却是可以懂得的。

就因为这样三次的断层，先生的出现恰逢其时，这是一种久旱逢甘霖的舒爽。先生有俳句： 古文今文焊接得好，那焊疤极美。这明显是技术活，只是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功夫，难以成形。

STEP3:

“五四”以来，中国够分量的评论家一个也没有啊！出了一个战士，鲁迅先生，出了一个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没有评论家，苦在哪里呢？是直到现在，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而是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的问题，都没有弄懂。

中国要文艺复兴，批评家一定要先出来，一个两个批评家不够的。中国文学有一天要复兴，两种天才一定要出现——创作的天才，批评的天才。

能不能兼？可以，但必须是天才。

其实全世界都在等待。各国都缺少这样两种天才

之前，我一直在力推李劼的《木心论》，原因无外乎此。我们去看电影，会提前看大V影评；去餐厅吃饭，会参考大众点评；旅游度假也会看各种攻略。这目的无外乎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参照座标，免去自己付出时间代价的同时，又没有选到合适的商品。

我说不出李劼作为文学评论家有多么好，但至少在没有更好的评论家出来之前，我读《木心论》，就算找到了一个至高点，一个灯塔一样的参照物。对于年轻人，好书不易找，找到了又不易读，那么，找到一个好的评论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02

在我分享完专题后，大家并没有针对《文学回忆录》里提到的作家进行讨论，而是扯到了当下日本比较活跃的几位作家：村上春树、渡边淳一、东野圭吾。

村上的知名度应该是最高的了，那本《挪威的森林》，迷倒万千读者，还有《海边的卡夫卡》，差点让他拿到诺贝尔文学奖，广大读者也都习惯了他常年陪跑诺奖。我家里有一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比起作品，我更喜欢村上这个人。他既是职业作家，也是专业马拉松跑者。他这样写道：

假如有我的墓志铭，而且上面的文字可以自己选择，我愿意它是这么写的：

村上春树

作家（兼跑者）

1949—20××

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后

渡边淳一，被誉为日本情爱大师，作品引进中国后畅销不衰，我当年看他的《失乐园》，完全当作色情小说，那会估计正处于青春期的缘故，可以轻易的在一本书里找到有关情爱细节的描写，而忽略小说的其它情节。

现在回过头来看，日本作家总能别出心裁。先生说，文学是假袋子装真东西。那么，日本人总会变着花样的设计这个袋子，这样的花样也只有他们才弄得出来，让读者下巴惊到地上的同时，还要佩服他们的想象力之丰富。

2010年，我开书店那会，店里常有学生模样的年青人问起东野圭吾，于是，我就进了他的全套作品。2017年，第11届中国作家富豪榜子榜单“外国作家富豪榜”发布，东野圭吾问鼎外国作家富豪榜首位。2018年，根据《解忧杂货店》改编的电影《浪矢解忧杂货店》在日本公映。

世上有两位故意以侦探悬疑小说来探讨心理活动的，一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是爱伦·坡（比福尔摩斯的作者早得多，福尔摩斯的作者毕竟太通俗了）。柯南·道尔，《福尔摩斯》，大家都知道。不能算文学家的，但名气太大了。

——木心《文学回忆录》

诸如此类，比方说琼瑶的言情，金庸的武侠……，我这样推论，一定会有众多读者不同意，这倒没有关系，文学作品本来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先生也说过，有的作家是像大椅子，高背峨峨，扶手庄严，有的则是靠垫，旅途上累的时候靠一靠也不错。

03

在这里要特别感谢此次场地的合作方——精特希书屋，一来到这里，就会忆起自己早年开店的情景，社区下的一方精神圣地，那会儿我还文绉绉的拟了一副对联挂在门的两侧：

世事喧嚣寻一方净土求心灵宁静

人生寂寞拥万卷书城享精神繁华

现在回想自己当初开店的动机，一如此刻做先生的读书会一样，只是那会还没有读到先生，自然也没有这么多忠实的读者，这也是先生的读者沙龙可以持续做下去的不竭动力源泉。

这两天的杭州单向空间有点热闹，木心先生重启写作三十五周年系列纪念活动已接近尾声，全国各地很多读者远道前往，可以看到陈丹青老师，也可以更近的走近先生。还好，羡慕之余，我这会还可以在电脑前看现场的回放。

接下来一周，我们也将紧锣密鼓的忙起来，下一期的活动将安排在宽窄巷子的三联韬奋书店，那里的场地将更大，现场环境也更好，届时也会有更多的读者赶过来，为此，我就早早地想着如何准备这期的灯片，只为了不辜负每一位远道而来的读者，这个周末，期待与更多的读者在此相遇。

鹤无粮

2019年8月26日·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