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里羊肉上下翻腾，气泡鼓起又裂开，肉味在桌前一尺的空气中弥漫。
我正用筷子捞肉，这种细滑的羊肉上面裹着金黄的蛋液，最是好吃。
捞起来的肉全都到了对面林白的碗里，然而她没有动筷子。
她正在打量我。
“韩枫，你这些年好像变化挺大的。”她带着笑意看着我说。
“有吗，是因为搞了个小栗旬发型吗。”我扬起头摆出小栗旬在热血高校里的屌样。
“不啊，是感觉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好像瘦了些，也安静多了。”
“看得透的是纸片人，我不也看不透你嘛，我记得大学时最希望看透你了。还想在网上买透视眼镜来着。”我不动声色。
“噗…你说的透视眼镜是故事会背面那种广告吗。”
“嗯，还有各种卖药的，可惜我后来给他们打电话都没打通。”
“看不出来你这么蔫坏啊”，她总算吃了口肉，轻飘飘揭过了这个话题。
我也夹了一块肉，放在沙茶酱里蘸了蘸，这个习惯还是林白给我留下的，作为一个北方人，以前一直是吃麻酱的。
总有些人来过，会永久改变你的某一部分，留下深刻的烙印，就算中途离场，实际上还以他们的方式陪你走完剩下的路途。
“你…”林白咬着筷子头欲言又止。
“停，不要说那种电视剧里的话，什么你最近怎么样之类的，咱们不是一直要反套路嘛，整点新鲜的。”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冰啤酒沁人心脾。
好像还是东门外那家酒吧的味道。
“你活的可还行？”她问我。
“动弹呢”，我鼓了鼓胸肌，又哈哧哈嗤喘了两口气。“下班就健身，探个险，练个拳啥的，还不错，我就不问你了。”我抬起头，第一次完整地看林白，“比以前好看多了，我以为你上年纪了不得容颜凋谢啊，没想到还能更上一层楼。”
“听着怪怪的，感觉在骂我，练了什么妖法。”林白又被我逗笑了。
你知道吗，林白，可能你不是普世意义上的美女，但在我看来组合后的五官看起来无比舒服，这是谁都比不上的。
这时候我开始后悔，没能用更精准的词汇描述林白，在别人眼中她始终是一团舒服的迷雾，像夏天清晨空气还没热起来时的凉风，吹过刚醒来的人的脸庞，稍纵即逝无可探寻。
我和林白是在大一篮球赛认识的，那时她是拉拉队长，我是小前锋，之前的故事我都写过了，我也懒得再去探寻，反正我的大学六年都与林白这个名字交织在一起，以至于我不敢轻易回忆大学，因为那里必然有她的位置。
当然，是我追的林白，而且着实追了好一阵。那时没有癞皮狗这个词，现在看起来我大概就是一只癞皮狗，而且取得了短暂的胜利。
直到毕业后，已经谈婚论嫁的时候，某天林白跟我说想分开。
她是这么对我说的：“你是我的初恋，我的情感世界全都是你，在你之前是一片混沌。时间久了，我感到有些疲惫，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喜欢你了，我们好像没激情了。”
“我想一个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不想这么早就让自己的社会时钟调拨到和别人一样的节奏。”
那天也是在一家火锅店，冬夜，外面在下雪，我刚打开一瓶啤酒，开盖的瞬间漏气的声音像极了我心中某个位置。
但我不动声色。
我早已习惯不动声色，没什么事能让我兴奋或是悲伤。过高的阈值让我很难自如表达情感，毕业后工作的压力更是让我成为了冷酷的贪狼。
“那我就不留你了，等我把这瓶酒喝完。”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瓶盖，屋里水汽好重啊。
确实，和林白比起来，我的经历有些丰富了，但我一直以为她不介意。甚至还会讲和前女友发生的糗事作为笑料。
“嗯，你喝吧，我看着你喝。我也有点不舍得，毕竟我把你训练的这么好。”她把肉夹到我碗里。
她把肉夹到我碗里。一晃七年过去了，林白那双筷子隔了七年的风烟做出同样的动作，连接起七年前和七年后。恍惚间我以为我还是大学刚毕业的男孩，一头卷毛，带着稚气。
但我不是了。
“吃你一口肉，真不容易。”
“那你这次回北京，是准备在这边工作吗。”
“不，我只是来着做拓展的，明天就回去了。”
回哪里去，我也没有问，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了。七年间我一直躺在她的黑名单里，短暂的释放就是这次饭局之约，毕竟刚分手的时候，着实做了很多傻事，拉黑是最好的方式。
“韩枫，我最近梦到你了，所以想看看你，但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苦笑一声，不会那么容易误会的，再也不会了。
“那这七年，你都去哪儿了。”
“也就是工作了两年，申请了个国外的硕士读了一年，去非洲做了一年志愿，现在又回上海那边工作了。”她开始往火锅里夹菜，这些菜都是她要的，她一向喜欢吃菜。
“韩枫，我现在觉得，咱们俩那会儿真年轻，都是最有活力，喜欢刺激的年纪，而你那个时候说要给我承诺的时候，我居然就慌了。因为感觉接了这个，无限未来的可能，就都不一样了，我以为你要用婚姻绑定我。”
我挠挠头，“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现在9012年了，谁都不急着结婚，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再次倒酒，满杯，举杯。
“你得跟我喝一个。”
凉酒入肚，我终于反应过来。
“你以为换个人就是新鲜，找个摄影师或者艺术家就是刺激，我这样的上班族无趣型男是你当时最看不上的吧？”
“我看你现在脸上写满了故事。”借着酒劲，我终于说出这句话，有点恶狠狠的快意。
“你也开始俗了。故事是谁都会有的，本身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是觉得，当时以为换个未知的人就能经历未知的事，现在看好像不是，其实还不如跟已知的人去经历未知的事。”
“我同意，”我对林白说。“现在我30了，看年轻女孩子就和白纸一样，她们想要什么我都知道，也能精准制造浪漫和惊喜，但我眼神不一样了，23岁时我眼睛里没东西，真的为你的开心而开心。可现在只剩下平静了。”
“林白，其实你是凶手。”
“总要有一个女人埋葬意气风发的少年，让他真正踏入残酷的成人世界，让他从此不再汹涌澎湃，因为有些悸动一辈子只能有一次，用了就是用了，就留给你了。”
林白笑了，在灯光下嘴唇有些香艳。
“是啊，后来我又收割了几次悸动，终于变成老阿姨了。”
“我以为我是猎人的，原来是猎物，你才是猎手。”
最后一杯酒。我脸有点红。
“反正这玩意就像刮奖，有人幸运就遇到了，你要说结果不重要也未必，其实我俩可能都没那么在乎，就是突然想起以前有点缅怀和寂寞。”
“真没缅怀，就是想看看你变丑了没，变丑了我开心。”
“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我老公陪我来的，他专门飞过来陪我出差。”
这该死的甜美。
“我是不是太久没看你朋友圈了，这事我都不知道。”
“你想看也看不到呐。”
哦，对了，我一直在黑名单里。
我又挠挠头。“我女朋友就在旁边那栋楼里工作，我去接她下班。”
“在哪儿工作？”
我说了那家公司的名字。林白有些惊喜：“这次来要对接的客户名单有这家啊。”
“那…有机会你俩合作。”
我起身结账，真是怪怪的，这大概是现代人的生活，复杂的一逼还违心，真怀念过去那种简单。
跟林白道了别，我再次迈出火锅店，其实我没有女朋友，来儿前以为今晚之后会有的。我以为七年的时间让我变成一个云淡风轻的老兵，但在林白面前好像还是一条癞皮狗，所以我知道必须离开那家危险的火锅店，再次踏入这黑夜。
要女朋友干什么，是乔碧罗不好玩还是键盘上的F键松了，进入不了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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