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恒

能量守恒，是因为时间守恒。“春风得意马蹄疾”者，与“人骑牛背稳如舟”者，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一样老态龙钟地回到踉跄的村庄，时间的齿痕，未见为谁而急缓，为谁而冗闲。岁月的过往，是一阵卷起的扫叶风，待尘埃落定，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迷离醉眼，隔过依稀，事经已过不须提，连自己也不相信那就是来时的路，上山下山，巅峰谷底，且歌且行，恣意飞扬。消磨也罢，当紧也罢，只因有人开始计算时间。

幸福守恒，也因为时间守恒。远行之人，曾经沧海，到头来“请摘下一叶征帆，来覆盖我创伤累累的长眠”，蜗居之人，智识卑微，亲戚朋友在身边，想爱的人住在对面。天欲祸人，微福骄之，天欲福人，微祸儆之，杨绛说：“上苍不会让所有幸福集中到某个人身上，得到爱情未必拥有金钱；拥有金钱未必得到快乐；得到快乐未必拥有健康；拥有健康未必一切都会如愿以偿。”所言极是。

幸福守恒，终还在于心的守恒。无数白鸥闲似我，一江春水碧于天，渔舟两三艘，翁渔互招手；赖有高楼能聚远，一时收拾与闲人，淡然无他念，虚静是吾师。卡夫卡说：“心脏是一座有两间卧室的房子，一间住着痛苦，另一间住着欢乐，人不能笑得太响。否则笑声会吵醒隔壁房间的痛苦。”时间改变一切，其实是自己变了，一切也才会改变，丰子恺也说：“这个世界不是有钱人的世界，也不是无钱人的世界，它是有心人的世界。”

不完美，也是一种美，一种守恒，正如月晦而星明，星明则月晦，残缺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时间乃终极杀手，生老病死，来来回回。一辈子既长又短，不知哪一天是最后一日，哪一个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离开的人越来越多，能下笔纪念者几个。

有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歌，没有哭了一次又一次的人，罗素说：“所有伟大的著作都有乏味的部分，任何伟大的生活都有无聊的时候。”激情源于欲望，无外乎也是一种浮躁。耗尽青春换取的所谓成就，可能只是一屋子的库存，你我都不需要。倒是小民生计，虽艰难，不乏情趣，为吃饱肚子的追求，与为瘦身苗条的向往，渴望程度不相上下。与文士的远山凉月、孑然惆怅不同，小民多顾视左右，乐观入世，有客家山歌云：“想爱风流赶少年，人无两世在阳间。六十花甲无几久，风流一年正一年。”性情所在，不加雕饰，少了几重礼教的遮掩。

万物皆为我所用，但非我所属，万物守恒，独我短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融入自然，始觉天地之守恒，时间之亘古，人在其间，聚散如氤氲之开阖，幻化无常，空灵得很。

来源：介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