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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小的故事:独钓寒江雪

“老纪,还记的《江雪》的故事吗?”同学聚会,觥筹交错间,老同学问我。

作为当事人的我,当然记得,记得那个早晨,那首诗,还有那个场景。想不到的是,同学竟然也还记得,毕竟,都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八岁,小学二年级。学校不过是一所村级小学,蹲成一排的几间土坯房老实巴交地静默着,围墙也是土夯,不高,轻轻一翻,就可以越墙而过,所以,校会上,校长就常常会站在那个土台子上点名,说谁谁又爬墙了,以后不准再爬墙,因为只有小狗才会爬墙,大家便哈哈大笑,丝毫没有受到侮辱的意思。

虽然矮,但毕竟是有了围墙,有了围墙也便有了独立的小天地,我们的课堂,也便常常延伸到这片小天地里,这样的课,我们称之为“课外课”,意思就是在教室外上的课。

当时,最喜欢上课外课的,是教我们语文的郝老师,每每要背东西了,比如课文、诗歌,还有词语解释,老师就会说:出去背吧!我们便一哄地出了教室,或者大树下,或者墙角旮旯,仨一团俩一伙地人声鼎沸起来。

《江雪》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课外课上。

那是早饭后的第一节课,学习柳宗元的《江雪》,在我小学不长的学习印象中,诗歌的学习就是背诵。所以,老师向我们摆摆手,说,出去背吧!

头一晚,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小小的校园,整个被包在一个雪团子里。风不大,低啸着,掠起薄薄一层雪粒儿,扑面而来,冷的人一个连一个的激灵。但是,农村的孩子,摔打惯了,没有谁会在乎这点冷,咯吱咯吱地踩着表层已经结晶的雪层,异常兴奋地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地盘。

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几个死党凑在一起,而是独自走到校园最西北的角落,那里,有一块平时被我们磨的溜光水滑的大青石。

因为,那天,很不开心,不开心的原因是没有吃早饭,没吃早饭的原因是和哥哥闹别扭。

导火索是一双筷子,一双普通的筷子。说它普通,是因为它一样是竹制,一样是细圆柱状,一样经过多年的使用而显得光滑有致。但是,如果把它们和其它筷子放在一起,你就会发现,还是稍有不同:与它们的同胞相比,它们俩明显要纤细一些,因为纤细,所以也就显得小巧一些,可爱一些,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因,每次吃饭,我都要和哥哥争这双筷子,有时候是口水之战,有时候则抓阄解决,当然,有时候,也会升级到肢体冲突。这时候,爸妈便会大声地呵斥我们俩:争争争,你们就没有什么不争的。但也只是吵吵几句,各打五十大板而已,并不过多干涉,所以,我们的筷子争夺战也就在每一次饭前上演着,与其说是争夺,倒不如说是特别的乐趣。

那天早晨,像往常一样,母亲刚刚把稀饭端上桌子,我和哥哥的战争就开始了。

“松手,我先拿的。”

“你松手,昨晚是你用的,今天该我了。”

我和哥哥各执筷子的一端,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谁都不肯撒手。

要是没人理我们,僵持一会儿,我们也就自行解决了,哥哥会说,哼,好男不跟女斗。我会说,君子不跟牛治气。(语文老师每次管不了班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都会这样说,我们也便学会了。)然后就没事人一大堆了。

但是,那天早晨,爷爷却插了言。

“你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天天跟哥哥争什么争?有什么好争的?这个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你哥的,有你什么事?”爷爷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向来都知道,知道爷爷讨厌我,讨厌的原因就是嫌我是个小丫头片子。父亲是独子,而且是爷爷四十岁上才生的一个独子,所以,爷爷很希望到哥哥这一辈能够多些孙子,最好是有十个八个的。而且,爷爷曾经给母亲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母亲会在生完四个儿子之后才会生女儿,我的出生打破了这个预言。

母亲说,我还不会走的时候,母亲前脚一出门,爷爷后脚就会把我推到胡同里,任我泥里水里爬来爬去。

记事之后,每次爷爷带我们俩出去,趴在爷爷背上的,总是大我四岁的哥哥,而我,只能跟头屡摔跌跌撞撞跟在他们后面。

农村的孩子,是没有零食这个概念的,能吃上饭就不错了,但是哥哥却有零食,哥哥的零食就是大槐树后的鸡蛋。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槐树,在槐树和东墙之间,母亲铺了一些稻草,权做家里几只老母鸡的集体产房,但是母亲却从没捡到过鸡蛋,于是她就经常骂那些懒惰的鸡,说他们光吃食不干活,简直就是一群白眼狼。其实母亲错怪那群可怜的鸡了,他们不是没下蛋,是他们下的蛋都进了哥哥的肚了。每一次,只要听见老母鸡高唱凯歌昂首阔步的从鸡窝里走出来,爷爷就像一只敏捷的猫一样溜过去,掏出那只依然温热的鸡蛋,小心翼翼地用大头针戳上一个眼,(据说这样烧的时候就不会炸。)然后包上一层棉花,埋到火堆里,等到火堆里发出轻微的啪啪声,那就说明鸡蛋熟了。用火钩子轻轻地从堆里钩出来,小心地把包在表面的棉花拂掉,一股鸡蛋的香味就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抽抽鼻子,让这股香味毫不浪费地全都吸到肚子里去。这时候,爷爷呢,会毫不犹豫地把鸡蛋递到哥哥的手中,催他趁热快吃,我却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旁边,看着哥哥大口大口的吃着香喷喷的鸡蛋而咽口水。有时候哥哥也会偷偷给我一点,我便会像做贼一样悄悄地走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细细地品味,因为让爷爷看见是不依的。

因此,很久以来,便也习惯了爷爷对自己的态度。但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长大些的缘故吧。那天早晨,突然觉得自己特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于是,主动地松了手,任哥哥重新塞给我也不再理会。空着肚子,拎了书包,便去了学校,身后是爷爷不满的唠叨:人不大,脾气还不小。

小小校园,雪光凛凛,矮的水杉,高的柴垛,各自静默

我轻轻翻开课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幅插图,关于工笔或者写意之类的知识,我是不懂的。只觉得,简约的线条之间,群山寂寞,湖水孤独,瘦的小径蜿蜒徘徊,小小木船,孑然而泊,还有那个老头,那个戴着斗笠临江独钓的老头,竟然,竟然让我心头寒战。

“千山鸟飞绝,”我轻轻读出第一句,不知怎么一来,泪也跟着潸然而下,滴在粗糙的书页上,迅速洇开来,便湿了一大片。

“万径人踪灭。”对于一个二年级孩子而言,这些字词并非熟稔,奇怪的是,我竟然都懂。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一刻,我不再是我,我就是那个老头,那个江雪中独钓的老头。

一遍一遍,我重复地读着;一遍一遍,声音越来越大,恍惚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山孤独水寂寞人失落的世界。

突然,不知为什么,我停了下来,恍然四顾,周围一片静寂:不知什么时候,同学们都不见了。

迅速起身,向教室望去,窄仄的教室门口,郝老师和同学们围在一起,一起向我的方向看来。看到我懵懂的样子,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他们已经看了好久,老师说,看我多长时间能回过神来。

三十年后,老同学记得的,就是这一场景。

很长时间,这一场景,成为专心学习的一个典型故事,被老师们讲给一茬又一茬的学生听。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故事是怎么回事儿。

很多年后,我也做了老师,看着坐在教室里那一个个孩子各式各样的行为,我常常想,我所看到的,和实际的情形有多少距离,我们的眼睛会在多大程度上欺骗我们。

之后,老师再没对这首诗歌进行任何的讲解,对一首诗而言,在我们那个小学校,背下来,默写下来,所有的教学任务就算是都完成了。

在我的生命中,它却不同寻常起来,会傻傻地想,这是一首和我有关的诗,或者,也许它就是一首为我写的诗。自然便很喜欢,把它工工整整地抄在精致的笔记本上,包括那幅插图,也像模像样地描画上。

常常会呆呆地看着这画、这诗,发呆,想象,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写下了这样的诗歌。

于是,再看到柳宗元,或者和柳宗元相关的内容,便很感兴趣。

进入大学,当走进那个在我眼里大的惊人的图书馆时,我借的第一本书就是孙昌武的《柳宗元评传》,内心里渴望,渴望这个人能在我的生命中鲜活起来、丰满起来,让我真正懂得,一个距离我那么久远的人,何以就写出了那样一首让我感动的诗。后来又读到陈若水的《柳宗元与唐代思想变迁》,甚至后来去读《唐宋八大家传》,都和想要全面走近柳宗元不无关系。

悄悄地,循序渐进的阅读,让我慢慢意识到,没有什么东西是单向度的,柳宗元之所以能够写出那样的诗歌,是因为他生活在那样的朝代,他生活在那样的朝代又有了那样的经历;那样久远的年代,那样不相干的人,之所以能够在那个早晨、那一瞬间打动我,是因为,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

小小一首诗,一首可以打动你的诗,就像一粒小小的石子,轻轻投入你生命的海洋,也许它的力量并不巨大,但是,它却可以,一圈一圈荡开去,让你生命的晕圈扩大、扩大。

多年之后,当我走上讲台,成为一名语文老师,当我和孩子们一起阅读一首诗、一篇散文,甚或一部小说时,我总是在猜测,孩子,哪一首诗、哪一篇文、那一句话,会是你生命中那一粒石子呢?努力吧,用我所仅有的能量,去唤醒你宝贵的生命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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