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年才来一次。这次是在2007年的秋日，阳光，绝对棒，在邯郸某条小街，走着，真是一件不错的事，阳光对城市不薄，3000年的历史绘成一幅斑驳的画影，历史的倏然在小城荡起某些细碎的喜欢……
起初住农村，半路相遇邯郸，记得是看了郝良真、孙继民两位先生的文章《“邯郸”形义小论》，才知道《水经注》引三国魏人张晏为“邯郸”地名作的注释：“邯郸山，在东城下，单，尽也，城郭从邑，故加邑云。”意思是说，邯郸的地名源于邯郸山，在东城下有一座山，名叫邯山，单，是山脉的尽头，邯山至此而尽，因此得名“邯单”，因为城郭从邑，故单旁加邑，而为“邯郸”。翻遍中国词典，也找不出任何一个和“邯”或“郸”二字结缘的字词，像我这样只知字面不知字义、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估计也挺多，头一次听说时，叹为一绝。
邯郸的街，大小也有300来条，南北向的叫街，比如中华大街、光明大街、陵西大街……东西向的叫路，诸如和平路，陵园路，联防路……这些都是宽街直路，同时行得下并排几辆汽车的。十字交叉的街路，形同“井”字，春秋里穿长衫的古人说“处商，就市井”，可不，数数邯郸的街，宽窄长瘦的哪里没有赚银子花的，市井日盛，一天胜比一天，搅得人心里只痒，恨不得咱自己，也开店也赚钱。只是走这些街，没有美意，都是急赶路、快生活的。所谓的走，就要步行，走一些只盛得下一辆哈飞路宝的小街，小街散漫生趣、有意味。虽然在邯郸，没有徐志摩的雨巷，也碰不上打油纸伞的姑娘，但总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的韵味。
在“邯郸学步”六年，起初住邯山一带，出门越过和平路便是邯山街，大概那一带的南关口、火磨街和穿城街，都转了个遍。走读从邯山街开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邯山，商的味道重了些，沿街的门店林林总总，都是些杂家什店，过日子离不了的琐碎。近代一首民谣说“各行各业南门里，来往客人住南关”，后来读史，也才知道这样的景象，也有根深蒂固的原因，史上说赵王那些年，“篡四通神衢，当天下之蹊，商贾错于路，诸侯交于道”，前朝后市的，不但当了战国七雄的大哥之一，还成了今人的楷模。近些年邯郸人生猛，有胆也有量，看似平静的街面，暗流涌动，先前老辈人嘴里常念叨的那些老字号的“万宾楼”、“和记”包子、“老槐树”烧饼……都成了历史的过往，现代人多提及的是“某某大厦”、“肯德基”和“麦当劳”，乃至投资16个亿，集购物、休闲、娱乐、餐饮、商务办公于一体的多功能超大规模的商业街区。没有市，光叫称，则显得有些单薄干巴，没人气。
火磨街是条小街，也属商业繁华地带，记得去那里，印象最深的是街角的扣碗，用蒸笼蒸好了，放在那里一排排，这是冀南地区的特色小吃。褐色的碗里有各种各样的海带、豆腐和红烧肉、红烧鱼之类，碗不大，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十分令人眼馋。有乡下人来邯郸，这便是很经济的首选午餐。恰恰在火磨街，在这样一个市井味道甚浓的小街，60年前却藏着一个秘密机关——“人民日报馆和新华通讯社”，1946年的时候，街头一小楼上的那两排水泥汉字，以及从那座小楼发出的声音，振奋过全中国人民的心。现在走此街，却显得逼仄而拥挤，它正在接受现代化城市的改造，被高大的机器吞吐着，秋阳穿透飞扬的尘土，城市的匆忙中是创造者的身影，新的城市史将被续写。
相比而言，到穿城街回车巷的次数倒是多一些，这里多了一点书香与雅致，南从城南街北至学步桥，不到二千米，穿城街肩挑着历史的追思：回车巷—慈禧行宫－城隍庙—秦始皇出生地—邯山书院—王琴堂故居—学步桥……这是一块城市的湿地，这里曾有过悲喜的灵魂和温润的呼吸，历史的文脉在此形成一气，你可在闲暇时叩访遗迹，在语焉不详中追寻历史故事……就一座城市而言，邯郸，应该再多一些废墟上的吟唱。
走过这些街，总是在窄窄的街道两旁，向里伸着一条条小胡同，胡同里的人家，大都是小城的老户，街门不高，看得出精心修整过的，干干净净，门前还种有一些植物，或花或墙豆的。花，自然是美化环境的；墙豆，秋天的时候，还多了一个好处，开花结果，是城里人饭桌上的绿色美味。地方虽小，然日子的味道甚浓，老妪搬一把躺椅，往当街上的树下放了，便是床，秋天的阳光恰到好处，照着满头银发，即便有哪个妙龄女子从身边闪过，也不文不火的，眯眼细数岁月铅华，骨子里还存着一份从容。更有仨俩老翁，开盘对弈，棋子起落处，也是把日子摆弄开来，在繁华背后藏着一种态度。这些人家，孩子们早已搬进了外面的高楼，老人却不舍得离开，还在做最后的坚守。
街，是动态的，在岁月里消失或重生；街，更是宽容的，这年头，无论南来的客，还是北往的人；不论经商做贾，还是寒门求学，一旦走进来，都被包容着，落脚在大街小巷，和小城一同悲欢着，旧的人与新的客交融、矛盾、共存，成为市井一道风景线。
在商业社会里，这些细节盘结在城市心底，轻易不张扬，很暖，构成城市的某些不可或缺的元素，走在这些街上，让人感动的，也正是这些细节。不是悲秋，也不为怀旧，在邯郸，有许多街是值得走走的，尤其是浅秋，还没有走那么深，风也不是那样凉，阳光布施，一个转身的机会，躲闪进某条小街，悠闲一把也还来得及。
李晓玲，邯郸著名作家，邯郸晚报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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