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
春还有些凉
月照着
草堆上泼溅的污血
院子里的大黄狗
被扔在角落里
张凤根半夜起身对哭哭啼啼的老婆说
赶紧去找个郎中抓一副治命的药吧
快不中了
月亮
在张家独子的嚎叫声里
渐渐变残
“真不行，我就埋了他！”
2016.2.19
《老春天》
一整条
梦的斜线
慢慢滑向前
灰色的
城市轻轨
迅速穿过早八点的车流上方
巨大的飞机引擎
轻轻降落在
车前方的朝阳上
一树白玉兰
像翻飞的鸽子
掠过了胸科医院锅炉房的上空
黑暗的
又一个迟来的春天
在人间刷出了金卡
《河马》
一个上海人
一个将毕业的女博士
在非洲被河马吃了
没见任何新闻报道
多年后
王老师告诉我这件事
这事让我惊了一天
可并没有带来惊心动魄的灵感
我只是不再带着孩子去动物园看河马
王老师说
自打没了女儿
再没见过她的邻居下楼
烈日下
非洲大河里的无数河马
还在泥潭里打滚
《寂静之声》
寂静
一击
被敲碎的
光
蛋液般慢慢渗进
一幢幢
脆弱的大楼
火
燃起来
像苦痛极了的微笑
你看到时间到处晃动的影子
转过身去
你死盯着记忆
那只灰白色的小球
一动不动
静静地
你挥手击出
那些曾属于你的黑暗
2016.3.7
《春眠》
没有风雨
没有鸟鸣
凌晨
一阵春天的呼噜
把我唤醒
母亲真的老了
怎么办
该去看看医生吗
我醒来发愁
这阵甜蜜的雷声
使我在梦里
撑起忧愁的金伞
可是
连梦里都明白
母亲
已经不在了
荒芜的春天
已经静默
《红》
平静了一个冬天
手腕上的红豆开始发芽
春天是红色的
一串疹子
没有土壤
也会发芽
2016.2.28
《向北向南》
从上海—黄山
动车向南
经过嘉兴 诸暨 义务
在一片白雾中
来到了红色的上饶
像历史一样
它在此停顿了一会儿
然后
换了车头
一路往北走
窗外
景色大变
列车正在倒退
乘客们纷纷站起来
转动机关
调转位置
一起朝北
以顺应时代的潮流
2016.4.24 上饶～黄山
《一首诗的旅行》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写了一首给世界的情歌
发不出去
不小心被雾霾塞住了
一直憋到妇女节
它也并没有随着细雨走上街头
没有排队去抢购化妆品
诗歌光洁的乳房
并没有找到
尺寸合适的胸衣
直到4月1日
为纪念世界谎言节
它被改编成一个段子
在清明的墓前被人念出来
在墓里它跟世界开了个玩笑
它把自己拉黑了
公信私信
它已微微不信
2016.4.19 上海
《徽州女人》
前世不修
生在中国
黑白的徽州
锈蚀的下弦月
马头墙
斑驳的镜面
银镯一样
寂冷的长夜
她在
这安静的铜锈里
安坐了三百年了
三生三世
烛火明灭
宗祠高墙上
一个巨大的“孝”
如一柄利刃高悬头顶
一见惊心
她只有低下头去
低
到一盏茶碗里
低
到三寸金莲里
低
到一张马扎上
低头看着
自己的脚尖
初春
雨雾迷蒙了
老宅子里那些精致的木雕窗
和窗外
那些精致的远山
深秋
一滴久蓄的雨水
砸进黑瓦下的青花瓷鱼缸
发出巨大的声响
精致的朽木的气味
年复一年
在老宅子里弥漫
一世夫妻三年半
日复一日
她已把一根银针磨得锃亮
捏得出血
密密麻麻
她在狭小的天井里
终于绣出了
最后一缕阳光
2016.4.29.
《双河·裂缝》
沿着大地裂开的一个伤口
我前去探寻
它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个秘密
仿佛回到地母阴暗潮湿的子宫
我走进大地深处
一个缓慢跳动的梦境
我触摸到
远古战栗不已的叹息
战乱频仍
一代又一代
避世的桃花也已化成匍匐的石头
开在历史的册页中
历史
早已被封存在地心深处
如一条涌动的地下暗河
跟在每个人身后
嶙峋的怪石则是它错误百出的多个版本
那些参差的钟乳石
渗出地母滋养万物的乳汁
滴下时间之泪
忽忽如白驹过隙
最后的真相突然跳将出来
瞬间
把大地撕裂成痛苦的两半
我逃出
这内心幽闭的时光隧道
成为一个赢者
站在清溪湖畔的万千神光里
瑞箫
2016.5.12
《同题之一》
很多人
从我眼前走过
路
也在上面走着它自己
我的日子有限
很快
我会看见你们的云朵飘来飘去
有一阵去往大海的风顺路来访
有一滴雨来敲过我红色的大门
有一个女人曾为我停下好奇的脚步
后来
我成为一对新婚夫妻躲避寒冬的温床
而她屈身抱膝
跳下山崖
为了远方
终于向这个世界低头
2016.5.30
《热爱生活》
在诗人们用彩笔书写对生的热爱时
我在黑白的徽州逡巡
在无数的宗祠和牌坊间驻足
在青花瓷的鱼缸里
黑瓦下的春草中
在老宅朽蚀的木雕窗棂边
斑驳的铜镜中
在古墓一样安静的雕花大床帷幔里
在狭小阴暗的天井
一滴雨水里
在祠堂高悬的“孝”和牌坊高挂的“节”字上
我看到了死——
瑞箫
2016.5.1.23.56
《牛的一生》
为保持出乳量
母牛必须成为奶牛
不断怀孕生产
生下的小母牛
被幸运地留下来
成为将来的奶牛
小公牛
多数很快被宰杀
送去各大宾馆酒楼
成为食客口中美味的小牛排
只有个别幸存下来
充当种牛
孩子说
牛是人类的朋友
老师说
牛浑身都是宝
家长说
多喝牛奶多吃牛排身体好
鲁迅说
俯首甘为孺子牛
是要做这样的牛吗？
明星说
没有买卖
就没有杀害
不过那指的是藏羚羊和鲨鱼
2015.6.7
《识别》
长期缺乏训练
又患鼻炎
我实在嗅不出
来自普罗旺斯的薰衣草
和崇明岛任何一种野花
的区别
只好一左一右
将它们放在枕边
然后
像一条平静的河流
躺下去
把普罗旺斯和崇明岛隔开
《夏天依然是花季》
在崇明岛
孩子在格桑花田里奔跑
广玉兰正在盛开
我抓住
一棵来自遥远的普罗旺斯的薰衣草
扎进一片紫色的马鞭草花海里
在熙熙攘攘的淮海路
我惊见
商店门口的卖花小摊
“栀子花白兰花”——
不再有人用软侬吴语唱卖花歌
不然
我的母亲会在另一个世界停下脚步
挑一朵她最爱的栀子花
别在胸前
安静的日子就会香上好几天
紫色的白色的
夏天充沛的芳香
生下了我的母亲 我的女儿和我
2015.6.6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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