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猪 记

                 一

我曾经卖过猪，一生惟一一次。

那是上世纪1974年春节前夕的事，大概不是腊月十六就是廿一，因为西关大集是农历每月的1或6日。也因为要急着卖了猪过年，不可能太晚。

清早起来把猪喂得肚儿滚圆，让邻居帮忙把猪四马攒蹄绑牢在独轮手推车上。那种车子中间凸起的一块叫“铺笼”，像栅栏似的保护着车轮，并能起到固定装载物的作用。它的两边是对称的平台，用来盛载物品。两边物品的重量应该大体相当，否则就会“偏沉”，不好推。我推着车子，左边是猪，右边是娘。娘这边轻，就再放上一块石头。

从我家到西关大集二十多里路，地势略平。我家附近也有集市，但是规模都不大，很少有猪的买卖。还有一个公家的屠宰场离我家也不远，但那里给生猪定价很底。那时候平时是没有人卖猪的，养猪的目的是攒粪。猪粪能在生产队里换工分，工分就是钱就是粮，有句话叫得响，“养猪图攒粪，挣钱是妄言”。

猪肥了时，饭量太大养不起了，需要卖掉再买个小的继续养。我家的猪两个月前就肥得不长肉了，为了过年才把它留到现在的。卖猪，还不能卖给生产队和附近的人家，怕“露富”，所以要舍近求远到西关大集上去卖。母亲嘟囔好几天了，我一直不想去。不是懒，是因为不会做买卖。听人说，这里边大有学问。

随着年关一天天迫近，还啥也没买，要等着卖了猪有了钱才能买些年货。看看再不去就耽误过年了，我这才答应娘，极不情愿的去卖猪。

一路无话，到得大集猪市场。找一个角落给猪松绑，只用一根短绳子栓着猪的一根后腿，让它团团转却走不远。听周围那些卖猪的使劲咋呼，我却始终喊不出口。娘，一个妇道人家也没办法，就这样耗着吧！我仔细瞅了瞅，卖猪的不少，买猪的更多，间或有问价的，却没有几个是诚心要买的。约摸两个小时以后，猪们开始随地大小便，很快的，整个猪市屎尿横流，臭气熏天。我才知道，这就是明白人说的猪在“拉钱尿钱”。又过了半小时吧，大概所有的猪都已经彻底方便完了，每头猪的分量至少也要折去了三五斤，买猪的与卖猪的才正式开始讨价还价。

             二

随着一桩桩猪买卖谈成，现场要卖的猪和要买猪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家的猪也有人来问过价，因为我业务不熟，说不出我猪的优势，又不肯通融落价，所以一直没卖出去。看看已近午时，市场上只剩下七八头猪了，原来铿锵有力的猪的吭哧变得有气无力，那猪肚子也更瘪了。

有卖家或许离这地儿近，或许不用急等着卖猪过年，他们开始收猪绑猪，准备打道回府。要是像我这样的卖主就比较尴尬了，把猪推回家，耽误工夫不要紧，问题是推回去还得养，而养就赔钱，更重要的办年货也没了着落，那该多腌臜！

突然就听有人大声喊叫，“别急着走嘛，不论好孬，我都买了！”循声望去，我注意过这人，因其大腹便便，那个年代里很是引人注目。他是在卖猪到高潮时间来的，南来北走东瞧西望，只听不搭话，然后就躲到一边吃烟。这时候，他来收拾残局了，准确说是“打扫战场”。有人说他是个猪贩子，每次都是集市要散时才买。一口价，不容卖猪者还价，爱卖不卖。特别是像我这样不能往回推的，只得卖给他。

娘看了看我，小心翼翼的说，要不，咱卖给他吧，往家推那么远，不就是少卖几个钱嘛！我不吭声，不情愿也没办法。娘走过去几步招呼猪贩子过来。猪贩子带着两个人过来，捆了猪，用抬秤称了，数给我钱。我说少了10块。他说，知道，你等着，我过去给你拿。说着，猪贩子走回了那地儿。

娘和我收拾了一下车子，再抬头看时，不见了那猪贩子。我过去找，有人告诉我他吃饭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甚至也就不回来了。但我不能不等，他欠我10块钱呢！又等了很长时间，正晌午早过了，也不见那狗娘养的猪贩子。娘说，咱走吧！

归途，娘坚持不让我用车推她。一路上，娘俩谁也不说话。回到家，我不吃饭，倒头便睡。醒来已经天黑，见娘还守着给我做的晌午饭发呆，我的眼睛湿润了......

问娘要了5块钱，到供销社买了一个鱼罐头，打了两斤散装酒，叫上一个发小，去另一个发小家喝到很晚才回来。

5天后的西关大集猪市，三个青年摁倒猪贩子揍了一顿，要他上交人民币15元。据某大学教授测算，那时候的钱相当于现在的二百多倍。如果这个不准，我还有一个亲身经历，当初拿着15元钱去泰安玩了3天。

钱到手，三人直接下了馆子，要酒要肉，大吃二

喝，尽兴而归。

回到家，我立刻还了娘那5块钱！

      ——二〇二二年一月十八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