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芦雪庵诗社,史湘云出了一个小谜语。是这样的:
湘云笑道:“我编了一支《点绛唇》,恰是俗物,你们猜猜。”说着便念道:“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众人不解,想了半日,也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戏人的。宝玉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着了,一定是耍的猴儿。”湘云笑道:“正是这个了。”众人道:“前头都好,末后一句怎么解?”湘云道:“那一个耍的猴子不是剁了尾巴去的?”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说:“他编个谜儿也是刁钻古怪的。”
这个谜语,似乎很明确了。答案给了,也分析了。说猴子被人从山林野外逮来,到处走江湖卖艺,对于猴子而言,这种被囚禁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众人为猴子的表演喝彩,不过是一时之快,以后的事情呢?猴子的命运呢?始终难以得到善终。这里用杂耍的猴子尾巴一般被剁去比拟猴子的后半生很悲惨,老了就可能被抛弃或者虐待致死。
但是,就从这样的谜语,我也读出了另外一番滋味。我觉得湘云嘲笑猴子,没想到,也嘲笑了她自己,是为自嘲。此话怎讲?
所谓溪壑分离,理解为湘云婚后与卫若兰的夫妻分离可不可以?可以的。柏拉图所谓今日之水非昨日之水,溪水长流,日夜不停,不可挽留,可以视为和山谷的另外一种分离。而这种若即若离,其实是红尘之中不可避免的游戏,伤恸也罢,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而已。而这样的白首双星的日子,又有什么趣味呢?
不管是贾府被抄受牵连也罢,卫若兰觅爵封侯苦战边疆也好,这些虚名,如何能抵消夫妻分离的痛苦。而这种分离,导致了湘云一生的痛苦,直到卫若兰客死他乡,史湘云自沉寒塘,一场温柔富贵乡里的爱情,终难继续。
这就是曹雪芹惯用的一文两写法,或者叫一击两鸣法,一段文字,显在的意义,写的是一个事物,而隐在的意义,写的则是另外一件事物。不懂得这种暗喻式写法,万难读懂《红楼梦》。
其实,其间的关联不至于此。第四十九回,大雪,看湘云的装扮:
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
孙行者,就是猴子。湘云这个小谜语,说的还是猴子。此猴子,彼猴子,是耶非耶?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曹雪芹笔尖动荡,变化万千,遂成大观矣。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