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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林漫步|从惠安钟厝社公信仰看畲族的民族意识 ○ 麻健敏

从惠安钟厝社公信仰看畲族的民族意识

麻健敏

厝是福建惠安县山腰乡(今泉港区山腰镇)的一个村子,地处平原濒海地带,经济亦农亦盐。四百多年前的明朝嘉靖年间,钟厝钟姓的祖先钟进响从山区搬迁至此,经过几百年的生息繁衍,现今人口已达千余人。整个钟厝,除有几户“连”姓汉人外,皆是钟姓畲民。

钟厝畲民的宗教信仰与附近的汉人大致无异,信奉佛、道二教,许多家庭供有观音,敬有灶王爷,对关公、太师爷、妈祖等神也十分崇拜。然而,村内最重要的神祇是社公。

据传在明嘉靖末期钟厝畲族始建供奉社公的处所。早先社公是与钟厝另一重要神明——钟大人同处一庙之中(现钟大人另立有庙宇),庙很简陋,只有一个小厅。庙内供奉着四位尊神:社公钟景祺,钟大人(钟友生)、文安公张巡、武尊王许远。社公与钟大人是主神,另两位是陪神。

钟厝人称社公为钟厝境主,将社公庙叫作“德音社”、“社公宫”,社公庙的建筑形式与当地汉族的神庙一样,以木石为主要建筑材料,构造呈方型,有飞檐、翘角。庙座北朝南,内分中、东、西三殿。中殿(亦即主殿)供奉钟景祺,神象前列有大妈、二妈(钟景祺的大夫人、二夫人)。两旁是文安公和武尊王,作为文武陪神。东殿奉协天大帝关云长,西殿奉钟大人,作为偏神。庙正门两石柱上刻有对联:“德庇鸢山家有余庆,音传潮水海不扬波”。鸢山指的是钟厝,从此联可看出该神的职能是保境安民和保佑海上活动的顺利,让人们五谷丰登。

钟厝畲民为何要敬奉钟景祺?据此间老人称:钟景祺为唐玄宗时的一位“科举状元”(按查:唐代状元中并无此人)。安史之乱后,他因为替坚守唯阳城的张巡、许远、雷万春、兰彩云等人请功,为睢阳百姓所敬重,死后被奉为当地的境主神。唐明皇亦封他为“社主”,令各州、府、县的村庄供奉;钟景祺的大、二房则被封为大夫人和二夫人,钟厝人依此传说奉钟景祺为境主神,又因“钟姓”的缘故,又被看作钟厝钟姓的祖神。

钟厝村民将社公当作保护神,无论婚姻大事、孕儿育女抑或经商求财、诉讼、病疼等吉凶诸事,皆乞问或求庇护于他。比如每逢死亡或婴儿诞生,都要到社公庙恭报生死,以求洗脱死者生前罪孽,生者平安。新生婴儿出世,则由父母抱到社公庙内,在大妈、二妈神像前祈求平安,并包回香火,供奉家中,直至孩子长大成人。凡死了人,死者家属要到庙前“乞土”,并取回当作棺木前插香烛之用。出殡前,还要到庙前一口水井里“乞水”,给送葬者洗手,为死者净身,以洗脱死者生前的罪孽,让死者带着洁净的身子“升天”。

每年农历六月初六,是社公的生辰日,成千上百善男信女都到庙内祭神,奉献善缘,有的还设筵、演戏,场面十分热闹。

此外,钟厝还有社公“游境”的习俗。据新修钟厝《钟氏族谱》记载,自清朝至解放前夕,每年正月初十,钟厝男性信徒,由族内辈份最高又当了曾祖父的老人引路,当年成婚的男子,扛抬着社公、钟大人、观音的神座,提灯挂锦,吹吹打打作穿境游行,以祈诸神给全村赐福。

由上可见,社公这一神界地位低微的一介小神,却深植于钟厝畲民生活之中,受到了特殊的崇尚。

社公信仰是中华民族在十分悠远的年代以前形成的一种敬畏大地的崇拜心理。“社”、“社公”是中国古代民众对地神的一种称呼,《礼记·郊特牲》载:“社祭士而主阴气”,道出地神的职能。《礼记·祭法》记有:“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为社”。后土之被祀为社神,使土地神这一抽象化的神灵,依附于凡人身上,变得具体化、形象化,更贴近于寻常百姓。

“社”不仅是人们对地神的一种称呼,它还曾是我国古代的地区单位之一。《管子·乘马记》:“方六里,名之曰社”。从人口上讲二十五家为一社,到后来,人们将各个村落称作“里社”,范围与人口则不太计较。每个里社都被认为有个社公在分管。人们可以凭自己的意愿设立社公的偶像当作保境安民的神灵,加以供祭膜拜。

在现代社会中,在一些农村,人们对土地神或社公的信仰仍然存在。而钟厝畲民对社公的信仰,与其他地区相比较,有以下几点特异之处。

1、钟厝社公的庙宇十分宏伟,庙宇高十多米,占地数十多(平方)米,内外装修考究,神像精美,造型生动,很有气派。这样的庙宇,现在已属一般结构,但在当时,已具相当规模。

2、社公在钟厝被奉作主神,而附近地区只是当作小神看待。

惠安民间流行传统的佛、道二教,信仰者最多、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观音与妈祖,观音与妈祖庙随处可见,列为主神。钟厝则将社公敬为主神,观音、妈祖虽也信奉,但位次却在社公之后。

3、钟厝的社公与别处相比有更大的职权和神力。

钟厝畲民不仅将社公当作“境主神”,还将之视为“祖神”。因而钟厝人有何愿望欲实现便去求之,有何疑难未决之事便去请他决断,有何纠纷要裁定便诉讼于他,甚至于人之生死均要告于他,社公在钟厝民众的精神生活中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4、钟厝人对社公的崇拜始终如一。

人们对土地神的信仰虽然古老而普遍,但由于其它信仰的冲击,由兴至衰,而且该神在诸神中的位次逐渐下降,其神力也不大为人所看重,以至于庙小而香火稀少。在钟厝则不同,钟姓畲民于明代后期建社公庙以后,直至今日,几百年来对之始终笃信如一,不论是中国传统的道教中诸神,还是佛教,以及清后期东渐我国东南沿海的西教,均未对其地位产生过任何动摇,社公一直是钟厝的主神。

5、钟厝人选择畲族历史人物钟景祺为社公,具有浓厚的民族色彩。

在惠安,每个村落的社公一般都以该村最早的开发者或村中大姓中历史上的著名人物充当,钟厝人未将传说的“八仙”之一钟离汉,“三国”时期的钟繇抬出,而从畲族历史上的传奇人物钟景祺作为本地社公,这是钟厝社公信仰最与众不同之处,显现了钟厝畲族社公信仰鲜明的民族特性,宗教信仰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一定的文化背景,钟厝畲族的社公信仰同样受到该地区畲族深厚的传统民族意识的影响。我们试从下面两个层面加以剖析。

首先,畲族群众选中社公作为族人的崇拜偶象是对周围强大的汉族文化的认同,是畲族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所形成的随遇而安的特性的一种体现。畲民是迁徙频繁的民族,在长期迁徙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对不同的自然环境和地区的文化习俗很强的适应能力,钟厝畲民亦不列外。从新修《钟氏族谱》中的记载来看,这一支畲民自到江西后有了较为可信的迁移记录:其迁徙路线大致是从江西赣州——闽西宁化——上杭——漳州海澄——同安钟宅。1424年(明永乐年间)钟民颜德公搬迁到安溪善坛,颜德公使是钟厝开基始祖钟进响的先辈。嘉靖六年,钟进响又从安溪山区迁到沿海的钟厝,并定居下来。

钟进响所以能从安溪山区迁到沿海,客观上得助于当时的社会动荡。那时由日本浪人和东南沿海海盗组成的武装集团四处烧养抢掠,给沿海人民带来深重灾难,惠安是这些被称作”倭寇”的海盗肆虐的重灾区,许多当地居民为避难而背井离乡逃往较安全的山区,沿海地带人口减少,土地荒芜,为了生存,钟进响不顾危险独闯平原,在钟厝安家落户。他在钟厝落脚后,基本上接受了当地的习俗,从语言到生活习惯都与当地人融为一体。

钟进响定居钟厝后,于嘉靖末期建了供奉社公的处所,钟厝畲民并接受当地汉族人民信仰社公的习俗。这除了为生存,还与本身的宗教传统有关。畲族群众的宗教信仰属多神崇拜,主要当然是对祖先的崇拜,但鬼神观念在畲族人民的精神世界中也占有很重要地位。较有影响的神衹有多贝大王、白马里(也叫地王)、土地、桥神、路神、水鬼、虎爷等,他们对佛教也十分信奉,许多村落有观音庙,香火不断。

畲族的宗教信仰种类多且杂,形成一整套宗教伦理和教义,也没有系统的宗教组织。所以,没有一种信仰在畲族群众中成为起主导作用的信仰,以至于各地的畲族在信仰方面不尽相同,多是信率当地汉人普遍信奉的神明。

从另一层面看,钟厝社公钟景祺兼有境主神与祖神双重身份,这是钟厝畲民为保持其民族特性,增强本族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力的一种隐蔽手段。

钟进响及其后人,以外来者和小姓身份在当地立足已属不易,更何况是畲民的族属。族谱记载:清朝时,钟厝人曾与附近村落的汉人有过一场残酷的械斗,起因是一名汉人媳妇在钟厝死于非命,其根本原因是为了争夺土地与水源;因为钟厝人口的增长势力的壮大,使附近的汉人感受到一种威胁。钟厝人为了生存,不得不藏匿起本民族的习俗,采用当地的汉俗。然而,要完全忘却自己是畲族人是不可能的,民族意识始终存乎心中直保存到现在,而鲜为外人所知。如据钟厝老人钟志觅称,畲族彼此相认要出系三个手指头,或说“一根竹劈成三条半篾”,或写一个“汝”字,暗喻盘、兰、雷、钟四姓同源本族。

他们保存着在婚嫁时新人要穿一套贴身白色短衣短裤的习俗,新婚夫妇要穿着这套衣裤拜天地、谒祖宗,到第四天方可脱下,然后将之洗净压在箱底长期保存,到他们死后再拿出穿上入殓。

这些习俗的保存有助于钟厝人记住祖先,社公信仰则更有这种作用,钟厝人将传统的建祖祠、立祖杖、展祖图这种大张旗鼓的祭祖形式转换成对钟景祺的崇拜,以钟景祺为相先寄托对本民族先人的感情。其用意在于,将本族本姓历史上英雄人物作为社公的形象,用以告示族人不要数典忘祖。

钟厝畲族的社公信仰及其遗俗说明了这样一个重要事实:生活在汉族地区为数极少的畲族群众尽管愿意接受汉文化,与当地人民融合在一起共同生产、生活,但存在于族人内心深处的根深蒂固的民族意识并不会轻易消失。他们以某种形式寄托民族情感并将这种情感长期地保存下去,钟厝畲民从山区迁到平原后,选用社公作为境主神和祖神,既在信仰方面沟通了与当地汉民的联系,又维系了本族的同一性,让子孙后代牢记自己的根。因此,社公的敬仰能渗透到当地畲民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并积淀为超稳定的文化心理内素,隐埋在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之中。四百多年来,钟厝全族不论是遇到天灾还是碰到人祸,都能相互扶持,共渡难关,在惠安扎下根来,并形成一个紧密的整体,这与社公信仰不无关系。现在。不论是居住在当地的畲民还是外地或海外的游子,都牢记着钟厝这个根,记着钟厝的社公。在这里,社公成了一个地方、一个群体的代名词,它对这支畲民有着非一般的凝聚作用。

当然,我们也应看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汉化程度的加深。在年轻一代中已很少有人知道社公的含义了。原先,社公宫内壁绘有钟景祺传说的壁画,记叙钟如何中状元及后来的业绩。在修葺该庙时,年轻的主持者将原残破的画铲掉,未绘上原画,而代之以“三国”、“岳飞传”等汉族故事,已显得与该庙所供奉的神祇不相协调。这说明年轻一代对社公的民族含义已逐渐淡忘。

来源丨《福建论坛(文史哲版)》1992.5

图片丨惠安文献馆

编辑丨阿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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