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狐仙大人·卷三

黑本子

只聊鬼神，莫谈苍生

我和我的狐仙大人·卷三

巫师：本子君|文

设计：麻瓜终结者|排

那个老师，我至今难忘。

“坐下就睡觉”这话听起来，像是把我描述为某种好吃懒做的动物一样。我心里不太乐意。但我听到了雨的笑声，她的笑声让我没有什么火气了。

然后便是雨跟我成为新关系后“我们”吃了第一顿午饭。

在96年，北京这边的小学还没有推出今天的营养午餐制度，孩子们会自己带饭盒，然后中午统一打饭。

学校的伙食其实真的很良心，现在想想这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在96年就已经保证每个孩子中午能吃到至少三个菜和一种汤以及多种主食（好像午饭是不收费的）。但是中午吃饭时，也是小孩子们展现人性的时候。因为三个菜里一般是一个纯肉菜（比如炖鸡腿或者炸鱼）一个纯素菜和一个荤素搭配的菜，而那个纯肉菜理论上是每个孩子一人一份的，但总会多出一些。（食物会在中午用小车分配到每个班上，菜都是用无菌保温桶装着的，现在想想在那个年代这个学校真心很良心了）这些多出的食物，会成为孩子们抢夺的目标，我是从不去抢这些东西的，因为我觉得这种行为比较“掉价儿”，但我会观察抢夺食物的孩子们，我发现有时候他们根本不是因为没吃饱，而是为了斗气或者说是一种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多吃的心态。有时候抢夺到了鸡腿的孩子也不会继续去吃这个鸡腿，而是玩弄一番然后扔掉。

这让我比较不喜。我不会去抢夺这些食物，我从小就厌恶拿食物当玩具玩耍，这或许是一种天性。也可能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听过母亲给我念过的一些故事里，有描述吃不上饭的人们比较悲惨的生活所致。我记得我四岁时有一次拿一个盒子去厨房装了许多肉食，准备拿出门，然后被家人拦住，他们问我去哪，我说我要去拿给小女孩吃。家人有些惊讶，以为我认识了谁家的姑娘，仔细问后他们发现我要去送吃的的那个小女孩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因为那段时间我正好听母亲讲了这个故事，对卖火柴的小女孩非常怜惜。

年纪很大的时候，有一次我生日时，母亲还笑着说，你小时候还吵着要把卖火柴的小女孩接回家里一起生活呢。

所以，我真的很厌恶拿食物当玩具，也特别讨厌剩饭的行为。这些抢夺食物的孩子，我是比较排斥的。

这一天是周一，周一的伙食一般都是很好的，有我很喜欢吃的丸子汤。我打好饭准备开始吃，我先将目标锁定到了汤里的丸子们身上，可是就当我准备夹起丸子时，忽然我听到了雨阻止我的声音。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不爱闻这个味道，她建议我吃别的。

我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我有一种不想让她不高兴的心态，所以那顿饭我就老老实实地一口也没喝那碗汤，把汤送给了同桌的小胖子君。结果那个中午我就没吃饱，只好下午课间跑到小卖铺买一些零食果腹。

进到小卖铺的那一瞬间，我便感觉到了雨的兴奋，可能她没怎么去过小卖铺。她通过我的眼睛能够看到小卖铺里各种商品，她非常兴奋地发出“啊！”“这个是什么！”“这个的样子很可爱！”等一系列感叹。

尤其，她对小卖铺里女孩子的一些商品抱有极大兴趣，比如发卡和粉色的画着卡通画的橡皮。这就让我比较尴尬了，我当时心里暗暗想，你想吃什么我都帮你吃下，如果你想戴发卡那可万万不行。

她读到了我的心思，开始说服我，她说她不是想让我戴上，只是自己喜欢，买回去当个玩意就好。我还是不同意。

她说，你闭上眼睛。我闭上了，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场景，一个长满了树的地方，树上开着粉色的花。

这次我认真观察了一下，似乎这是一个山顶，风吹着这些粉色的花，花瓣在天空中飘舞。雨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似乎还在嘴唇上抹了一些东西，她的嘴唇很红，有一种迷人的感觉。她没有跳舞，只是轻轻走到我身边，蹲下来，轻轻抱住了我。

然后她在我耳边跟我说，自己非常喜欢那个发卡，如果能够帮她买下，她会非常高兴。我说，买这种东西，会让我显得不太男子汉大丈夫，她轻声地笑了，然后忽然轻轻亲了我的脸蛋一下。

我有些懵了，毕竟6岁的我，还是非常纯洁的，也从小学习过“男女大防”的道理，我想自己可万万不能被美色诱惑，但是我忽然觉得，如果一个发卡能够让雨很高兴的话，其实我也会非常高兴。我和她的情绪基本上是相通的状况，上午她讲那首词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心中那种莫名的悲伤，我真的不希望她有一点点悲伤，我跟她说，那就买下来吧，她高兴地冲我笑了一下。

那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一个微笑，除了高兴，不知怎的，我总能从她的笑容中感觉到一点点类似失落的情绪。

我睁开眼睛，买下了那个发卡，以及买了一些零食。

我和她的味觉是同步的，当我吃下喝下所有东西时，她的感受我都能知道。我可能没有意识到我自己的世界正在悄悄发生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开始我只是一个只考虑自己感受的小孩子，但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在不断地考虑着同一个躯体世界中两个灵魂的事情，以及我可能没有发现我内心深处对她的在乎。

她喜欢吃辣，不喜欢吃酸的，不喜欢甜的菜，以及很万幸的是她喜欢吃肉，只是不喜欢吃汤里的肉类，她不吃茄子、不吃苦瓜、不吃胡萝卜，以及她受不了芒果的味道。

她喜欢粉色的东西，各种各样粉色的东西，她喜欢娃娃、喜欢兔子、喜欢猫、喜欢各种巨大的水果、喜欢圆乎乎萌萌的东西、喜欢雪天，以及非常喜欢雨天……

那天之后的下午，因为有音乐课和绘画课，整个过程非常轻松。但我发现了几乎无所不能的雨有一个缺陷：她似乎没有绘画的天赋。

上美术课时，她是特别兴奋的，她说服了我把绘画的机会让给她。我同意了，因为我本身对绘画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爱。

那堂课的主题，是要画太阳。

我就在“一旁”看着雨画太阳，显然她连画一个比较像圆的形状都有些吃力，最终她勉强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然后开始上色。她拿起红色的水彩笔准备涂上红色，却被我拦住了。

“怎么？”她问我。

“不要红色，用蓝色，一颗蓝色的太阳。”我说。

“可是，似乎见过人们画太阳时，都是画红色呢。”

“画蓝色的，太阳可以是蓝色的。”

雨按照我的意思画上了蓝色。

美术老师这时正好走过来，看到我正在画的蓝色太阳，有些生气，跟我说：去把你画的拿给你妈妈看看，看看她说不说你，你这个画只能得2分。（当时美术课都是满分5分制）

我心想我母亲才不会说我呢。

雨问我，为什么太阳是蓝色的呢？

我告诉她，因为太阳爱着天空，天空是蓝色的，但太阳一直掩藏着自己的喜爱，所以人们看上去太阳都是红色的，其实太阳的心是天空的蓝色。

其实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我只是觉得这样画起来会显得很不一样，但雨沉默了很久，我原以为她起码会回应一下我的这些“高论”，但她没有，她就一直沉默着，默默地涂着颜色，我不知道她是生气了还是怎么回事，也不好去问她。

当天，我拿着被用红笔写了2分的画递给我的母亲时，我母亲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很有想法。她其实并不太在意除了语数外之外其余科目我的成绩的，虽然她之后给我报了无数的兴趣班，但真的是为了培养我的兴趣，而不是希望我成为什么特长生。

雨一直沉默到晚上，那天晚上家里吃鱼，雨似乎不是很爱吃鱼，其实我自己对鱼也不是特别愿意吃，除非家人把刺给我剔好了，否则我一般是不吃鱼的。（同样，虾都是家人剥好虾皮之后我才吃的，这也导致我直到今天都不太会剥虾。）

那晚，我也就简单吃了些别的菜，鱼肉也没怎么吃。

写完作业后，我准备继续去看雨想看的那本《平山冷燕》，但就当我拿好书的时候，雨跟我说今晚不想读书，我们写点东西。

其实直到那一晚之前，我从没想过一个事情，我看的这些书是哪来的，我都没意识到世界上还有写东西这样的事情，也从没自己尝试过写点什么。

1996年10月21日晚上，我坐在桌边，第一次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本子，用笔写下了第一段不是作业也不是涂鸦的文字：

那是一棵梧桐树，

雨水敲打着每一片树叶，

发出滴答的声音，

像一座只有声音的钟，

记录着时间，

记录着流逝，

记录着邂逅的每一点滴。

我不清楚这是我写的，还是雨写的，还是我和雨一起写的，因为当手拿住笔的时候，一些东西自然而然地就会流淌到了纸上。

然后便是我清晰感觉到雨控制着我的手，在这段文字后面，写下了属于她的一段东西：

苏雨醉梧桐，芭蕉树下孤独客，点滴尘埃，入落三千繁花。

秋晨惊梦鸟，绫罗伞下比翼人，涤荡疏落，回转九世烦风。

当时的我不明白什么是三千繁花，更不明白什么九世烦风，但我能感觉到雨心中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的伤痛，是什么在让她一直隐隐发痛呢？

我决定哄她开开心，我跟她说，我想给她讲个故事。

她笑了，说倒是很想听听故事。

于是，我给雨讲了第一个为她创作的故事：

在一个巨大的森林中，有一只体型硕大的猪，它原本是家猪，但是意外来到了这个森林王国。森林的动物们从没见过这么肥硕的家伙，都被惊到了，以及这个猪从人那里学会了许多讲俏皮话的手段，它很快获得了崇高的威望，并被推举为国王。

结果，这是一只非常非常好色的大猪，它利用自己国王的身份，给自己迎娶了48房老婆，甚至连浑身是刺的刺猬家的女儿它都没有放过。不过它似乎真的是很会哄人开心的家伙，有一天刺猬公主心情不好，猪国王便走了过来，让刺猬公主趴在它巨大的后背上，它带着它在整个森林王国里乱转，最终到了一棵长满美味的果子的树下。

这棵树上的果子，是猪国王非常珍视的，整个王国里，除了它自己，它从不让别的动物吃这个树上的美味果子。

它来到树下，忽然开始猛烈地撞树，树受到巨大的冲击，果子像雨点一样纷纷落地，刺猬公主看惊了。

它问猪国王，陛下，这不是你最喜爱的果子么？

猪国王告诉它，果子雨见过么？

刺猬公主摇摇头。

猪国王问它，看到果子雨，开心么？

刺猬公主点了点头。

猪国王笑了一下，什么都没再说，背着刺猬公主，转身走向别的地方玩耍去了。

我告诉雨，故事讲完了，她沉默了几秒，只说了两个字：很美。

当时，我觉得自己一定讲了一个世界上不可能发生的故事，直到我长大后才发现，其实曾有一个人叫桀，为了让自己深爱的妹喜高兴，制作了可以划船的巨大的酒池；还有一个人叫姬宫湦，为了让自己深爱的褒姒笑一下，而用烽火戏诸侯；以及为了让赵飞燕高兴而制造了巨大宝船合宫舟的刘骜；和那个愿意为了给玉环取荔枝而不惜代价的李隆基……

雨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告诉我到了读书的时间了，这是她似乎非常执着的事情，每天晚上一定要带着我一起读书。

我看了眼桌子上一旁的《平山冷燕》，似乎今晚她不想读这个，我来到书架边，她这次找了很久，拿起了一本书，我看到书名有些晕了，这是《庄子》，各种“子”的书如果不是家人要求我学习，我都不会主动去看，因为当时的我还没有足够的古文功底也不太受得了这种书的枯燥感。

但她这一晚，带着我开始阅读《庄子》，以及这成为了一种习惯，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她总会带着我一遍遍地读庄子。

或许，日后她说过的一句话，可能我现在才隐隐有些听懂：

或许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边，只有这本书，能救你。

不过，起码在之后很久很久的日子里，我都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也是会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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