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黑本子短篇】

黑本子

只聊鬼神，莫谈苍生

【黑本子短篇】

轮回

作者：本子君|文

设计：麻瓜终结者|排

城·上

26岁的田钊站在“哈森乐器店”门口，雨水渐渐变大，玻璃门里的店员不时地瞄他一眼，一个年轻的店员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下自己的同事，她不知道这个外表有些委婉的古怪青年为何要站在自己店外淋雨。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店员淡淡地扫了眼店外的田钊，他眉头皱了一下，又释然般地叹了口气，那叹气声仿佛一笔带过了他自己曾经的青春。

在犹豫了5分钟后，田钊嘴角用力地抿了一下，推开了乐器店的玻璃门，可能因为手心有汗，夹杂着雨水，他的手在那纯净的门上留下了一个类似“嘲笑着的人脸”的古怪图案。

“请问，有吉他么？”田钊问。

“有。”女店员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依然低头看着手机，田钊的穿着和模样并没有给她什么舒服的印象，她把他自然而言地归类为那类人：如同记者一样进来问这问那，最后说一声虚伪的谢谢然后离去者。

“请问……”田钊犹豫了几秒，然后有些羞涩地问：“最便宜的吉他多少钱呢？”

店里陷入长达五秒的冷场，店员们本能地不想去回答这个索然无味的问题。

“最便宜的是320元的，拼接板的。”年纪大的男店员有些于心不忍地回答了田钊的问题，但他紧接着又皱了一下眉头，似乎觉得自己告诉来人“不是拼接板的”很是多嘴。一个只想买最便宜吉他的人，估计也不懂得这些吧，男店员心想。

田钊看了眼手机，正有不断发来的微信，都是在催问“今晚餐厅是否订好”的信息，他看这屏幕的眼神，如同最愚忠的臣子恭敬地阅读皇帝的圣旨。

“请给我一个吉他吧，麻烦帮我把琴弦调好。”田钊的语速变快，似乎他要赶时间。

“啪。”年轻的女店员不情愿地放下了手机，抱怨了一声“什么鬼天气”然后去取来了一把吉他。男店员意味深长地看了田钊一眼，又瞄下自己的同事，当女店员取来吉他时，他伸手接了过来。

“我给他调音。”男店员说。

田钊有些焦躁地交了钱，拿了琴，他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就算是只认识他几分钟的人都能读懂他的行为逻辑了：当看手机时露出幸福而充满希望的神情，他应该是接到了那个如同皇帝一般的人的消息；相反，则是手机因为别的原因响了一声而已，每当此时，他眼神中的落寞如同本欲璀璨的诗歌遇到忽然而至的句号。

山·上

京城的西山里，有不少人迹罕至的地方。咕噜峰便是其中之一，得名的原因，据说是因为百余年前这里有一只修行前年的蛤蟆，每到午后阳光最足的时候，便会于熟睡中从肚子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巨大响声。

不过如今这里没有蛤蟆的踪迹了，松鼠和兔子把这里当做乐园。300岁的大松鼠“过了空”和400岁的大兔子“事事虚”已经到了妖仙一类“知天命、心寂静、为无不为”的年岁了。过了空颇好饮酒，每当饮醉便喜欢吟几首好不押韵的诗，幸好有兔子事事虚为它捧场，无论过了空吟的诗质量如何，事事虚总会奉上八字的评价：“精美绝伦，回味无穷”。

到底也自诩为文人，过了空生平有一首最为得意的诗，甚至它直接拿自己的名字命名此诗：

山中有真人，

事事不当真。

山外多假人，

事事便做真。

——《过了空》

可能是与这大松鼠认识久了，大兔子事事虚也写了一首自己很是得意的诗：

一分牵挂一分愁，

多闻博览心更忧。

自古求佛扰佛恼，

千年问道乱道途。

毕竟是妖仙之类，不可强求立意文采，倒是这二位在西山景色绝美之地乐得个快活清幽。不过日子久了，兔子和松鼠也觉得有点枯燥。正巧这日，大松鼠喝了二两小酒，肚子里生了几分“坏水”，便对这兔子说：“也几十年没下山了，不知这人间痴人还有没有了？想当年这世间的痴人给了你我多少乐子？”

兔子听了这话，哈哈一乐：“我猜这世间痴人不少反多，你看这天气，那天湛蓝、云雪白的岁月尚有痴人，如今恶风阵阵、臭气熏天的年岁，怎会反而没了痴人？”

松鼠闻言大喜，当下立断要下山找痴人，兔子也狠生了几分兴趣，于是两位妖仙乐呵呵地下山而来。出了咕噜峰地界，兔子事事虚忽然说：“听闻如今这人，手段更狠，那蛇鳝之辈也都是水煮、红烧的命运，你我虽然修为在身，还是防范一二为好，不如化为人形，也算是乐上添乐。”

松鼠连连叫好，于是大松鼠过了空化身为一个卖花的少女，大兔子事事虚变为了一个牵狗卖气球的老头，二人结伴下山，直奔京城腹地。

到了双井一代，事事虚悠然长叹：“空兄，当年这双井还有一老槐树精，倒是给了你我许多帮衬，那年头这边有大小六口井，每口井味道不同，也是一奇事。”

过了空听闻这话，眼神中露出一丝难以描绘的神情：“没想到只是一百余年，这井都没了，老槐树精也不见了踪影。”

“哎，空兄，听闻这老槐树精肉身被做了家具，倒是魂魄落得个自在，如今逍遥各处，得了不少快活。”

“嘿嘿，这么说，也是这老槐树精有大机缘，你还记得百余年前这老货多么稀罕它那身子？生怕别人折了个枝子去，要不是被这俗念拖累，凭它修为，不是早得了正果？”

“哈哈哈哈，这么一说，倒也是棵痴树了。”

松鼠和兔子对视而笑。

二人在双井一代闲逛，叙了许多旧事，又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忽然，大兔子事事虚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男子。

“空兄，快看这人，他眉头紧锁，眼神中却又散发着兴奋，你看这雨淅淅沥沥下着，他却如同全然不知道在下雨一样。”

“妙！妙！虚兄，这人的神情、气色，倒真有几分痴人的味道了。”

“你我不如跟着他，看看他到底要去做什么，没准能让你我遇到奇妙的经历。”

松鼠拍手叫好，于是，这人形的一少一老悄悄跟在这男子身后。男子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身后，他扫到了卖花的少女，和卖气球的老头，眼神中露出一丝高兴的神情，但很快他又回过头忙着赶路了。

城·下

田钊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可能得到了某种预兆，红色的玫瑰花、五颜六色的气球——这不正是爱情的象征？他加快了脚步，今晚对于他而言太重要了，可能今后这一辈子的幸福与否都要靠这一天的表现了，他心里给自己暗示。

“你想要什么礼物？过生日，给你好好庆祝一下？”

“你不是会弹吉他？在街上给我弹一个？”

田钊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这让他无比陶醉的对话，他仿佛听到了天空中巨大的命运之钟向自己敲响了幸福之音，在过去几天的梦境里，他不断梦到鲜花遍地、燕语嘤咛的场景。他还写了一首歌词，认真地记录在了日记里：

命运的扑克牌，

我只好耐心地等待，

一次次无力的告白，

只换来“请你走开”。

如同悬崖边的青苔，

寒冬的草柏，

彷徨的徘徊，

形成浓郁的雾霾，

萦绕在我心脉，

久久不能释怀。

期待公正的制裁，

为我打起伞盖，

轻轻一声Say “Hi”，

代价并非忍耐，

你说需要陪伴，

慢慢走，

请等我来。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田钊等在约定的地方，他不断地用脚拨弄着地上的落叶，不经意间，树叶摆出了一个“心”型，他呼吸急促了一下，有太多美好的想象出现在他脑海。从他身边走过的人，田钊从他们表情上、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奇妙的东西“羡慕”，是啊，他们是应该羡慕我，他们怎么能跟我比呢？姗让我给他过生日，她可没叫你们吧？你们肯定要羡慕我的吧？我还要为她献上演奏，那可是姗啊，天底下最优秀、最美丽的女孩，你们应该已经不是羡慕了吧？怕是已经开始嫉妒了。田钊嘴角时而紧张地抿起来，时而露出幸福的微笑，时而喃喃自语……

距离他十几米的位置，一个阳光灿烂的少女正抱着一个花篮卖着红色的玫瑰，在她身旁，一个慈祥的老头牵着一条看起来呆呆的狗，狗脖子上系着几十个气球，五颜六色，什么样子的都有。

要不要去买一个玫瑰？或者气球呢？田钊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和老人。自己或许应该有勇气起来了，毕竟对姗而言，自己想必已经是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人了，她每天要给自己打三个小时的电话，哪怕是家里水管漏水这样的小事，她都会第一时间向自己寻求帮助……她把自己之前所有的过往都和自己倾诉，她还经常与自己一起在深夜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甚至，她最近把内心中最大的秘密都跟自己说了，关于曾经她有过的感情伤痛……

“……姗太可怜了，她有过那么痛苦的过去，有过那么多的伤痛，她给我讲了自己的许多故事，我内心很是惊讶，姗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会被人如此欺凌？！上天对她好不公平，她太无助了，她流泪的时候是那样的……我一定要做她的骑士，从此好好地保护她，永远让她不受到伤害……”田钊想起了自己日记里写下的誓言，自己一会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她快快乐乐地过一个生日，餐厅已经订好了，之后唱歌的地方也订好了，礼物……除了演奏，也已经准备好了……

“你对我这么抠？连个香水都不给买？！”一对路过的情侣吸引了田钊的注意。

女孩在对男孩撒娇。

呵呵，香水都不给买？田钊感觉到了巨大的自信，毕竟自己对姗是非常大方的，无论是平常的礼物、吃饭、看电影……还是今天整个生日的筹备……甚至包括姗的房租，自己从没让她感受到一丁点的不满。田钊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

他又一次看了眼手表，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了。

“田钊~”一个声音传来。田钊看到了自己的那个“皇帝”，他看到了自己的那张“命运之牌”，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似乎抹了腮红，今天的姗真是美极了……

田钊脸上泛起了温暖的笑容，但渐渐的他的笑容呆滞了，他看到了姗身后的一群人，她的闺蜜、她的男闺蜜、她的“有着许多传言的”关系奇怪的男人……

“就是他，今天会为我当众表演。”姗指了指田钊，脸上露出得意而炫耀的神情。

“哎呦，长得真沧桑啊，哈哈哈哈，有点像雪纳瑞是不是？”姗的闺蜜说道。

“哥们，你这头发就像是刚出水的蛤蟆啊。”那个有着奇怪传言的男子轻轻搂了一下姗的腰，虽然只是两秒钟他的手就放下了，姗表情夸张地似乎瞪了那男人一眼。

“开始吧，还等什么？”姗冲田钊说道。

田钊脑海里一片茫然，他的手有些颤抖，他打开了装吉他的琴袋，拿出了吉他，天空的雨变得很轻，雨渐渐离去，雨若隐若现……

田钊不知道自己到底弹了什么，甚至他怀疑自己是否弹响了吉他，他只看到这些人用手机不断拍着他，这些人不断议论着他，这些人不断猖狂地笑着，以及姗脸上的那让人有些感到刺痛的神情……

就像是，在看耍猴。

山·下

大松鼠过了空唏嘘地叹了口气。

“你看他多痛苦啊，却依然在顽强弹奏，他此时的内心应该如同刀绞，可是他依然在弹如此温柔的曲子，痴人啊！痴人啊！人生多少条路，何必非选这一条折磨自己？”

“哎，他爱那个女孩爱的很深，可是你看那女孩的眼神，她不时地扭头瞄着身旁的那个男孩，没想到如今的痴人已经傻到这个程度了，就算弹出天籁之音，又能怎样？怕是他所幻想的，是事实天差地别。”大兔子事事虚也叹了口气。

“虚兄，你看这男孩，看样子为了今天特意准备了许多，我能闻到他身上那紧张与期待的情绪，可能是爱让他昏了头吧？爱上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

“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吧？空兄，你看他的执念多重，他顽强地弹奏着，他的眼睛深情地望着那女孩，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呐喊着爱这个字，执念如此之深，怕是痛苦会更重。”

“难道这世间的爱情都变成这样了嘛？你看那个女孩老瞄的男孩，他眼神中散发的哪里是爱情的味道，那不过是松鼠和兔子想要交配时的眼神而已啊，真心换不了真心啊，没想到世间沦落如此……”兔子的声音刚落，一个笑声传来。

“你俩不在西山好好修行，来这里寻乐子？”

只见一只黑色的野猫缓缓地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土地大人？没想到这么些个年月，您老还在这里？”事事虚笑哈哈地说道。

“哈哈哈哈，跟你俩一样，喜欢看看这世间的痴人啊，你说要是去了那些清幽的仙境、神间，哪里还能轻易看到这样有趣的事情？”猫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土地老人家，可真没想到，如今这世间都成这样子了，你看那弹琴的男子，眼神多么深情啊……爱情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了么？”过了空叹了口气。

“你这松鼠，怎么一百多年下来也没见长进？！”猫略带惊奇地问。

“怎么？”

“这俩人的灵魂我可见了两世了，这哪里是什么爱情的问题？不过是前世的因果业力，冤冤相报罢了。”猫晃着脑袋说道。

“给我们讲讲，是怎么个冤冤相报？”兔子问。

“上一世啊，这男子是这双井一代富户的公子，那女孩是一农户的女儿，这公子长得英俊潇洒颇有文采，这双井一代不少女孩心仪他。这女孩呢？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也算不上倾国倾城。可能是闲来寂寞，这公子与这女孩调情，谁想这女孩动了真心，公子乘风兴浪，倒是让这女孩肚中有了胎儿。虽然家境平平，到底是清白人家，女孩家人就去提亲，谁想却被告知只能做妾，加上这女孩目睹公子又有了别的相好，痛苦之下，这女孩跳井自杀，也是过了数次轮回，才有重新做人。”猫说话的语气透着一股伤悲。

“原来是报怨的……”大松鼠叹了口气。

“也幸好是这公子那一世晚年做了许多善事，你看看他们，如今不过是这公子此世遇到求而不得的痛楚而已，加上废了些钱财、心力，若不是那些善事，这女孩此生此世定会要了这男孩性命。冤冤相报，因果不休。”猫打了个哈欠。

“原来有如此的事情，看来这男孩受些痛苦也是应得的了。”大松鼠点了点头。

“也算是应了那话，世间事，莫当真，许多事情，哪里是弹个琴就能成功的？没有善缘，人力终不可为啊。”兔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好啦好啦，你俩也别看闲篇儿了，还是回你们的咕噜峰寻个清净快活吧，世间凡是都有因，只是有的因容易看出，有的因比较深邃，与其费尽心力去探究这深远的天道，还不如做个简简单单、没心没肺的快活人。”猫说罢缓缓地走开了。

兔子和松鼠望着猫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忽然有了灵感了，虚兄，我要吟诗一首！”大松鼠说道。

“空兄请。”兔子一脸期待。

“无对亦无错，

无好亦无坏。

我笑他人痴，

不知皆自痴。”